他以上賓之禮相待,衣食住所無一不精細,可無處不在的眼線和暗衛,交織成一張龐大的蛛網,將我密不透風禁錮在武英侯府內。
而最近一則愈演愈烈的傳言,卻讓我惶惶難安——
李道訓決定將我的名字從玉牒上移除。
這意味著我不再擁有皇族身份,隻是個低賤的庶民。
一個謝頌寧已經讓我疲難應付,我不敢想若這消息屬實,從前得罪過的那群勳貴們會如何報復於我。
我必須去見李道訓一面。
因此再一次見到謝頌寧時,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你到底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謝頌寧倒了一杯茶給我,反問道:
「外頭有多少人等著吃你的骨頭,你不知道嗎?」
「即便你被貶為庶人,我也會養你一輩子,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你以為你還有其他選擇嗎?」
呵,一世榮華。
我一把將茶杯揮到地上摔了個粉碎,冷笑道:
「真是了不得,跟誰稀罕似的。」
謝頌寧的面色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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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稀罕誰?燕昭?」
想起了什麼,他目光陰鸷,諷刺道:
「是,你是天子胞弟,多金貴的一個人啊,卻拋棄禮義廉恥去扮女人,同燕昭拜堂成親!」
「我呢?我哪件事不是順你依你?哪次不是我先拉下面子哄你?你有真正把我放在眼中過嗎!」
他強硬地按住我的手腕,將我死死抵在椅背上,目光灼灼盯著我。
「良辰美景,洞房花燭,燕昭艹得你爽嗎?!」
「啪!」
我用另一隻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滾!出!去!」
我從牙縫中一字一句擠出來。
那一巴掌用力極大,謝頌寧白皙的臉瞬間紅腫起來。
「好,很好。」
他摸臉摸臉頰,眼眸中湧動的暗流像是毒蛇一般,帶著難言的欲色盤旋在我身體上。
「這些巴掌,我會一一在你身上,還回來。」
正準備做些什麼時,卻聽見外面有僕從慌聲叫道:
「侯爺!侯爺!」
謝頌寧額上的青筋跳了跳,厲聲道:
「什麼事!」
「陛下鑾駕已至侯府!侯爺預備接駕啊!」
謝頌寧一怔。
浩浩蕩蕩的隊伍護送著一輛華蓋馬車過來,騎著高頭大馬的大內侍衛寸步不離,有著「虎狼之師」的驍騎營隨侍身側。
簾子掀開,一人身著玄色蟒袍,身材颀長,高華清貴,氣度無雙。
天子下鑾,帝駕親臨。
霎時間地下跪倒了一大片。
我隨著謝府人一同跪在地上,望著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心中百味交雜。
李道訓聲音溫和:
「朕親臨武英侯府,一是為賀老侯爺懸車大壽。」
須發花白的老武英侯立即跪伏拜謝:
「皇上龍恩浩蕩,老臣無以為報。」
「老侯爺請起。」
李道訓淡淡道:
「第二件事,安王久未進宮,朕著實想念得緊。」
有人面露驚詫。
誰也想不到,帝駕親臨,竟是為了一個並非皇室血脈的假王爺。
謝頌寧面色微變,卻還是鎮定道:
「臣與安王自幼交好,因此多留了安王幾日,望陛下恕罪。」
天子神色淡淡。
「西郊大營缺一參將,朕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你最適合。」
「即日便去就任吧。」
李道訓說得隨意,卻不知在眾人間掀起多大的波瀾!
參將主管西郊各種事宜,謝頌寧這一去,仿佛是某種被放逐出京的信號。
謝頌寧俯身謝恩。
片刻後,李道訓就啟程回宮了,全程沒有給過我一絲目光。
但經此一事,無人再敢輕視我。
老侯爺客客氣氣地為我安排進宮的馬車。
臨走之際,我抬步走到謝頌寧身邊。
見我過來,他雙眸亮得驚人。
「不管是你還是燕昭,都比不上皇帝。」
我看向他的目光中滿是譏諷。
「同樣是賣,我為什麼不把自己賣個好價錢呢?」
9
熟悉的沉香味道縈繞在鼻尖。
李道訓款款坐在龍椅上,於上首居高臨下俯視著我。
「還沒想好嗎?」
我澀聲道:
「皇兄,一定要這樣嗎?」
「王府的田契、鋪子、財寶……豢養的那些暗衛,我願意悉數上交。」
「我保證從此循規蹈矩,不再惹事生非。」
聽完我說的話,李道訓微微一笑:
「你的財富、權勢、地位,都是朕賜予的。」
「同理,朕也可以隨時收回。」
「你如今還擁有什麼,和朕講條件呢?」
我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當日暮時昏黃光線暈染到宮殿中時,我終於動了。
我慢慢走上前,一步一步,走到至高無上的天子身邊,俯在他膝上。
「既如此——」
「臣弟願意侍君。」
……
「要說最近這上京最大的事,莫過於安王重獲盛寵,陛下不僅加封了安王的食邑,還將富庶的平州也劃為了安王的封地,榮寵可謂是更甚從前啊!」
酒樓內,說書人口若懸河。
「那安王不是說不是先帝親生的嗎?怎麼陛下還對他這麼好?」
「就是,一個冒牌貨,就是殺了又能如何?」
有人問道。
「這個嘛……」
說書人撫了撫胡須。
「有人說是因為陛下顧念舊情,還有人說因為安王知曉一些皇室秘辛,輕易動不得,還有……」
說書人壓低了聲音:
「傳聞陛下鑾駕親臨侯府,就是為了找謝府要人,那安王現在還住在宮裡呢!這放在哪朝都是不合祖制的,因此有人傳說安王與陛下……」
「放肆!」
還不等我發火,一道清亮的聲音就怒然打斷。
順著聲音看過去,正是許久未見的燕昭。
「連陛下都敢編排,你有幾個腦袋?」
燕昭在人前向來穩重少言,極少這樣疾言厲色。
坐在他對面的白衣男子也淡聲道:
「無稽之事,ťūⁿ理應慎言。」
竟然是沈未。
他二人什麼時候有來往了?
我如今也懶得思索這些,起身準備回宮。
卻不想先前飲的酒後勁著實有些大,踉跄中不小心扯開了隔絕外界的圍布。
我毫不在意地將布往地上一丟,又扔了錠銀子在桌上,轉身就要下樓。
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一陣噼裡啪啦桌椅翻倒聲,然後一個人影擋在了我面前。
是燕昭。
不過片刻,沈未也來了,仍舊是從前那副雅致清華的樣子,默不作聲緊盯著我。
難道是來尋仇的?
我挑了挑眉。
「有事?」
燕昭眉心微蹙,遲疑道:
「你……近來可好?」
呵,我都上了龍床了,還有什麼不好的?
我面無表情。
「很好,讓開。」
一旁的沈未突然出聲:
「歷代皇子年滿十四就要搬離皇宮,即便是奉召入宮也不能留宿,王爺在宮中滯留一月之久,實在不合理。」
我的火氣一下子就激起來了。
「怎麼?你們一個兩個被我虐上癮了?趕著上來關心我?」
我眼眸動了動:
「知道我為什麼總在宮裡嗎?」
「因為——傳言是真的。」
看著他們兩人驚愕的神情,我帶著惡意一笑:
「所以這些話,你不如去跟李道訓說。」
10
「怎麼這個點才回來?」
見我背著月色回來,李道訓問道。
「回了趟王府。」
我簡單回答。
「是嗎?不是因為遇見了什麼人?」
我如今的脾氣是越來越不好了,一聽這話,火氣直冒:
「你又派人跟著我?」
李道訓突然語鋒一轉:
「朕的弟弟,當真是受歡迎得很吶。」
這是什麼酸言酸語。
我相當不耐煩:
「你到底想說什麼,沒事我去睡了。」
卻不料李道訓伸手攬住了我的腰,還輕輕捏了捏。
「瘦了。」
我掙扎著推拒,就聽他繼續道:
「一個月後西山園林有場會獵。」
我面露驚詫。
一般皇家圍獵一年一次,今年春狩已過,按理說不會再舉行了。
李道訓將手從我的腰上挪開,放緩了聲音:
「好好玩。」
皇帝突然下旨今年新增一場秋狝,文武百官雖然驚訝,卻沒什麼反對聲。
畢竟今上聖明,又向來不喜奢華,尊崇簡樸,對比起那些動輒修高樓、愛奇珍的皇帝,一場秋狝簡直不算事。
一月轉瞬而過。
浩浩蕩蕩的隊伍足足行了一日才到西山行宮。
獵場離西郊極近,因此一部分士兵被抽調來護衛天子,身為參將的謝頌寧也在其中。
我騎在馬上不經意掃了他一眼。
看著比以前瘦了,身上的肌肉也精煉了許多。
演習結束後,圍獵正式開始。
皇家子弟自小練習騎射,我雖然從小貪玩,技術卻也不差。
我肆意縱馬,感受著呼嘯而來的清涼秋風,心中那股鬱鬱之氣似乎也隨風而逝了。
李道訓騎著一匹玉獅子,不緊不慢跟在我身後。
「來比一場如何?」
見我騎得盡興,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李道訓道。
「比什麼?」
我來了點興趣。
「我們互射對方三箭,射中多者勝。」
李道訓不緊不慢道。
「射哪裡都行?」
「是。」
「行,我先來。」
我對著禹朝至高無上的皇帝拉開了弓。
李道訓往反方向縱馬而去。
我很少看到他騎射,想著他年輕時雖上過戰場,但十幾年下來應該也荒廢得差不多了,因此自信放出三箭。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這三箭都落空了。
我箭術不差,甚至可以說是精妙,在看到李道訓輕松地躲過那三箭後,我就意識到,他的箭術遠在我之上。
我大感不妙,立即轉身拍馬。
不過跑了幾步,一支黑色箭矢精準地射中了我的袖口。
我抿了抿唇,當機立斷改變了方向。
正要躲到一棵樹後時,忽覺領口一松——
第二箭射中了我的領扣。
緊隨而來的第三箭,射中了我的發帶。
我看著騎馬向我而來的天子,面色陰沉。
「你贏了。」
我硬邦邦地道。
「想要我做什麼?」
李道訓停在離我極近的地方,看著我散下來的頭發,眼眸暗了暗。
他抬手撫摸著我垂散下來的頭發。
我被他看得後背發毛。
說起來很難讓人相信,但我被留在宮中的這些日子,他未曾動過我分毫。
如今也終於忍不住了嗎?
我的身體緊繃得不像話。
他卻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根發帶,俯身替我绾好了頭發。
然後一個柔軟溫熱的東西落在了我臉頰上。
「一個吻就夠了。」
他微微一笑。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