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經歷生死後大徹大悟,簡直可以原地出家。
但是我媽不同意,她隻覺得我摔壞了腦子,還請了班上的課代表輪流給我惡補這段時間落下的學業。
哦!多麼熟悉的五高三模,我摩挲著封面熱淚盈眶,它還是那麼的難,那麼的厚。
我問我的閨蜜小夏:「我被沒收的那本書呢?」
小夏拿著馬克筆在我腦袋的紗布上寫字:「被沒收了還能在哪兒,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裡唄,也可能早丟了。」
我:「啊?怎麼這樣。」
小夏:「難不成你還指望他還給你?再說了這本書你不是已經看過一遍了嘛。」
我心裡有點失望,轉移話題道:「你寫啥呢?」
小夏:「早日康復。」
進來幫我換藥的護士指著我頭頂上的「我是傻逼」說:「好孩子,自我總結非常到位。」
傍晚的時候,我啃著削好的蘋果拿手機裡的 app 看那本書,我媽在一旁打圍巾,她抬頭疑惑道:「你怎麼哭了?」
我:「因為蘋果太酸了。」
我媽:「果然摔壞了腦子。」
後來的我回歸了普通人的生活,齊光、夏鏡菡、沈玉、陸仁甲……關於他們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離我越來越遠,我幾乎都快騙過自己,這隻是一場夢而已。
苦逼的我還真的復讀了一年,在同學會上,還得管以前的同班同學叫師哥師姐,這特麼是什麼人間疾苦。
大家圍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起哄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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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置身其間,他們的喧鬧聲卻漸漸淡去,我清楚地聽見有人呼喚我。
渺渺,渺渺,渺渺……
那聲音在我胸腔裡點了把火,一路燒到喉頭,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名字,為什麼,為什麼聽起來那麼難過呢?
班長注意到我的異常,她湊過來問我:「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有點,我想先回家休息。」
我正準備起身道別,她拉住我的胳膊說:「等等」,然後從自己的包裡翻了出一本書給我,「這是我去年在樓道撿的,上面寫著你的名字,本來想要等你出院就還給你。但是我怕你闲書看多了,耽誤學習。現在你也考完了,吶,還你。」
哇……班長大人,我覺得您很有成為祖國園丁的天賦。
我回家後,抱著那本書心情復雜地躺在床上,疼痛襲來得劇烈又突然,在這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痛楚中,所有刻意埋藏的細節都浮出水面。
他曾經在雨天為我撐過傘,晴天為我遮過陽,他曾經送過我獨一無二的寶石和滿山遍野的螢火,他曾經在我每一個脆弱的時刻緊緊抱住我,他曾經……日日夜夜陪伴在我身邊,牽動著我所有的喜怒哀樂。
他原來是抬頭就能見到的白月光,現在是烙在心口的朱砂痣。
這樣好的一個人,我怎麼敢忘,怎麼能忘?
……在這種悲傷得不能自已的時刻,我竟然睡著了,淦!不愧是我!
早上醒來一睜眼居然發現我師尊正躺在我懷裡。
莫慌,小場面,沉著冷靜,熟能生巧。
我想翻個身,不料懷中的人一把摁住了我的肚子,唔,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大哥,你跟我的膀胱是不是有仇?
那年人間鬧了不少邪祟,在我趕到京城外的小村落的時,那裡已經被妖怪屠了村。
我斬殺了那隻食人巨蟒,正欲離開,卻聽見微弱的抽泣聲。
我撥開亂草,看到一雙湿漉漉的眼睛,小女孩是唯一的幸存者,不知道她趴在死人堆裡餓了多少天,眼窩深陷,骨瘦嶙峋。
我脫下御寒的外袍裹住她,途徑幾個村落,想幫她找戶好的人家,她卻死死地抓著我的袖口不願離去,無奈之下我隻好將她抱回了山裡。
從此她成了我的徒弟,因為沒有修仙的根骨,她在課業上屢屢碰壁,好在李仙人發現她有學習療愈之術的天賦,我便建議她重新拜入李仙人的門下。
那個乖巧聽話的孩子頓時紅了眼眶,倔強地跪在我面前,寧死不肯再拜他人。
我第一次發現,這個孩子平時不吵不鬧,對我卻有著很深的執念和羈絆。
雖然她依舊掛在我的名下,但大多時間還是跟著李仙人修習療愈術法。我也收了新徒弟,漸漸地,心思便不再她身上了。
有一回,我正在教夏鏡菡御劍,她從劍上摔下來磕破了手,疼得放聲大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笨拙地捧著她的小手,幫她吹走傷口上的灰。
越過夏鏡菡瘦小的肩膀,我看到了不遠處的葉渺渺,她的眼神裡常有的希冀一點一點地暗下去,看起來莫名的悲傷。就在我起身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似的落荒而逃。
後來她便不常來我這了,見了面也是不鹹不淡地問候幾句,本以為我們的關系會這樣疏遠下去。
直到那一天我昏昏沉沉地從她身邊醒來,我驚愕、憤怒、不知所措,甚至一度想把她趕下山。
沒想到她先跳起來服了軟,亮晶晶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我,讓剛到嘴邊的狠話又吞了回去。
看著她裹著被子在跟前跳來跳去,竟然覺得有點可愛,我一定是承受的打擊太大,瘋了。
從那天起,她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沉默,不再委曲求全,有時隔老遠就能聽到她清冷冷的笑聲,唯一沒變的就是,還是那麼的——笨。
偶然看到她在課上答不上來時著急的樣子,竟然有些於心不忍,特地交代了授課夫子不要太為難她,事後又忍不住想,在我沒有注意到的時間裡,她是不是經常要獨自面對這種尷尬窘迫的時刻。
那是我們第一次和她並肩而行,聽著她像雀鳥嘰嘰喳喳地說話,我驀然發現我對她的了解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都一概不知。在我缺席的歲月裡,她猶如石縫裡兀自開出的野花一朵,在悽風苦雨中飄搖著。
我又記起教夏鏡菡御劍時,她羨慕又膽怯的眼神。
「明日來我這裡,教你御劍。」
看著她從在木棍上寸步難行,到能夠搖搖晃晃地駕馭一柄木劍,我由衷地感到開心,似乎隻要和她待在一起,萬事萬物都有了生趣。
當看到她圍著沈玉轉時,我的胸口不知為何騰起一股陌生的酸脹感,或許我習慣了被她目光追隨著,看不得她離開我去依賴別人。
我的情緒開始變本加厲地為她失控,忍不住去逗她去欺負她,一邊被她稚童般毫無顧忌地哭泣嚇得手足無措,一邊又為與她片刻的親密接觸而沾沾自喜。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可閉上眼就是她的一顰一笑,我無能為力。
還好,她一直在我身邊,就這麼一直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邊就很好。
弟子們下山修煉,夏鏡菡衝動莽撞,沈玉深沉莫測,葉渺渺……不提也罷。三個徒弟,竟沒有一個能讓我放心,我對著棋盤沉思良久,終究沒能落下一子。
聽說她被劫走,我來不及多想便下了山去,可我來遲了,她渾身是血地躺在我的懷裡,好像我一松手她就會隨著地上的落葉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就像是報應,我曾經的冷漠所帶給她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償還到我的身上。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什麼事都躲在師弟師妹後面的膽小如鼠的她衝在了最前頭,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摔著跟頭也疼得哇哇大叫的她攥著爆破符縱身躍入火海,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隻想好好活著的她粉身碎骨地死在我面前。
我甚至來不及再好好看她一眼,甚至來不及告訴她,你就是我最喜愛的弟子,是我的掌中明珠,心頭軟刺。
她的血是溫熱的,和她的眼淚一樣,濺在我的胸口,幾乎要把我燙出個窟窿,疼得我幾乎落下淚來。
渺渺,渺渺,你好狠的心。
「師尊,你做什麼!」夏鏡菡受了重傷,隻能一步一步地挪到我身邊,強大的氣流使她無法近身,隻能抓住我翻飛的衣袂,「師尊……不要。」
我卸下一身修為,招來她支離破碎的魂魄。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長生不老,她在的時候,是上天於我的恩賜,好讓我能守住她日日夜夜長長久久。在失去她的那一瞬又突然變成了縛住我的枷鎖,沒有她煩的時刻會是怎麼樣的漫長難耐,我幾乎不敢往下細想。
惡鬥過後,雁回山百廢待興。
弟子們都忙著用法術修修補補,有人提議為渺渺辦個葬禮,被夏鏡菡攔下來了。
對我們來說,渺渺沒有死,她隻不過是個往常一樣躲起來偷懶了,隻要再等一等,她就會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同我們鬥嘴。
隻要再等一等。
渺渺的魂魄在收魂燈裡跳動著,好像以前一樣有著揮霍不完的生命力。
夏鏡菡看著燈裡明滅的光點,澀然道:「師尊,讓師姐入輪回吧。」
走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就不是我的渺渺了。
哪怕是現在這樣虛無縹緲的陪伴,也要將她留在我身邊。
隻要再等一等。
等到我死後,再送她走吧,說不定我們還能在黃泉路上擦肩。
陸仁甲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雙手小心翼翼地遞到我跟前:「齊、齊光長老,這好像是葉師姐的……」
我看到他手心裡躺著一小塊髒兮兮的肉塊,那是渺渺的小指,在爆炸的時候飛得老遠,落進了石縫裡。
我顫抖地接過她殘存的血肉,心口就像是被剜了一刀,鮮血汩汩流出,帶著久違的暖意。
「快去請李仙人。」
李仙人有一味藥,可活死人肉白骨。
他把藥和渺渺的小指撒進我後院的荷花池裡,那裡精力充沛,不出一年,便能重塑出一副她的肉身。
夏鏡菡鑿開薄冰,把渺渺長好的身體撈上來,放在水晶棺裡,她說:「師姐還是和以前一樣。」
我的渺渺就那麼安靜地躺在那裡,睫毛上凝著一層冰,皮膚青白得幾乎透明,我甚至不敢碰她,怕她碎了,化了,再無從尋起。
我在夢裡一次又一次想要抱緊的身體,沒想到醒來觸碰她卻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氣。
我已經法力盡失,回魂術隻能由夏鏡菡動手施展,縱然她再有天賦,這等復雜的法術成功的機率不過半成。
我們都不知道渺渺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又或者永遠醒不過來。
我不願做最壞的打算,因為這麼久以來,都是靠渺茫的希望撐下來的。
我時常抱著她在院子裡曬太陽,把她曾在藏書閣借閱過的書籍一遍一遍地讀給她聽。她的身體像怎麼也捂不熱的一塊冰,明明是和記憶裡一模一樣的一張臉,笑起來燦爛如春日,而今卻蕭索如寒冬。
有時候夏鏡菡會帶來很多鮮豔的衣裙,給她的指甲仔細地染上鳳仙花汁,好像往她身上堆上色彩,就能為她添上兩分生機。
「師尊,師姐真的會醒過來嗎?」
「她一定會醒過來的。」我把下颌搭在她腦袋上,用手梳開她打結的發尾。
夏鏡菡裝作生氣的樣子指著她的鼻子:「師姐,你再不醒過來,我就把你偷偷埋在梨花樹下的小金庫給掘了。」
渺渺好像笑了,又好像沒有,我的渺渺本應該是和她一樣活潑的姑娘。
太陽東升西落,日子周而復始。
就在這個和往常一樣寧靜的早晨,覺察到懷裡的人突然動了動,我敏銳地醒了,卻不敢睜開眼睛。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莫慌,小場面,沉著冷靜,熟能生巧。」她小聲地自言自語,準備掀開被子的手被我壓了回去。
「渺渺,別動。」我捉住她纖細的胳膊,一拉一環,她被我輕而易舉地鎖在懷裡,溫暖的,柔軟的,我的渺渺。
「好慌,問題大了。」她不安分地在我懷裡扭來扭去,忽然伸手扯住我的一縷頭發,問道:「你的頭發怎麼變白了?」
我突然害怕她嫌我如今法術全無,又老又醜,有些慌亂地抱著她藏進被子裡。
「我快沒辦法呼吸了。」她小腦袋在我胸前一拱一拱地鑽出來,頭發蹭得人發痒,從表皮一直痒進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