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熟悉的聲音一入耳,我便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這就是方才的那個少女!
我握緊了齊瑄的手,下意識地朝著他的方向靠了靠,扭過頭去。齊瑄遞給我一個安撫的眼神,拉著我衝那少女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軒和郡主。」
軒和郡主的面色很差,整張臉如同籠在一團霧氣裡一般,眉眼很淡,眉宇之間堆砌著脆弱和一些化不開的幽怨。
好像我伸手一抹就能抹掉她整個人一般。
我從前從未見過軒和郡主,且不說我不愛出門,這位郡主因著小時候被賊人綁走過,身子一直病著怎麼也不好,於是很少見人,就連宮宴都沒有去過。在我的構想裡,軒和郡主該是個病美人,嬌柔孱弱,我從未想過,她是這般模樣,如同從水中剛撈出來的女鬼一般。
我對軒和郡主有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手心裡冷汗都冒了出來,齊瑄松開我的手改為攬住我的肩膀,見軒和郡主的眼神正穩穩地落在我的臉上,不動聲色地將我往懷裡帶了帶,面上是笑著的可是那笑意卻隻在表面上浮動:「軒和郡主見笑了,我家翹翹怕生。」
我整個人都靠在齊瑄的懷裡,被他的氣息包裹,緊張散去了幾分。衝著軒和郡主微微一笑:「軒和郡主好。」
軒和郡主的目光終於從我的臉上收走,不知為何從臉上扯出一抹笑來,那笑淡淡的,愚鈍如我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屑與輕蔑,「嗯」了一聲便轉身走了。
齊瑄揉了揉我的發頂,保持著剛才那種保護者的姿態,指尖撫過我的眼睫,我幾乎有些睜不開眼,齊瑄的笑從眼底收攏,慢慢地帶上些凌厲。但我被他摸著眼睛,什麼也沒有看見。
隻能感受到他的另一隻手掠過我的發髻,聲音低了些:「翹翹的發髻松了。」
我點點頭,將他的手從我的眼上拉下來:「齊瑄哥哥,我將我的步搖給卿卿了。」
「翹翹很喜歡元姑娘嗎?」齊瑄被我握著雙手,低頭看了一眼我上過藥的手腕,反手過來握住我的指尖,眸光攥緊了我的視線。齊瑄神情專注,臉上沒有笑,抿著唇瓣,難得的嚴肅,嚴肅到我甚至覺得他有些緊張。
我認識的人真的不算多,但是元念卿是我認識的女孩子中最好看的。拋開我就是喜歡漂亮的人,而且她還是齊瑄帶回來的這兩點不說,我喜歡元念卿更多的是因為她像一隻貓,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對所有人都伸出爪子來但是其實若是有人伸手來順順她的毛,她便不情不願地伸出小腦袋來讓你摸,很像我以前養的那一隻狸花貓小狸。
而且,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玩,她還戴了我的步搖,我們應當是好朋友的。
於是我點了點頭,解釋道:「我覺得卿卿是我的好朋友。辭鏡姐姐跟我說兩個女孩子常常在一處說一些體己話,一塊兒玩,就是好朋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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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瑄愣了一下,搖著頭笑了笑,春色回籠:「那,齊瑄哥哥呢?」
這話問得我很疑惑,齊瑄莫不是今日吃酒吃多了傻掉了,我抽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齊瑄哥哥是我的夫君呀,我們不是拜堂成親了嗎?」
齊瑄的高興來得很突然,一向持重端莊的少年將軍,笑出了聲來,星眸璀璨面容和悅,長臂一展,勾住我肩膀的瞬間將我摟緊。我的臉埋在齊瑄懷裡,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激動,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真的很開心。在齊瑄的身上是一派春意盎然,月華拈起春風,一樹花開。
等我回到女賓席的時候,臉上還是很燙,不用看我就知道我的臉一定很紅。唇瓣上溫軟的觸感好像仍舊存在,齊瑄從未這樣激烈地親吻過我。
「梁雲翹!」
又是兆然公主......
我剛才走的時候,不僅將姜丹叫了回來,還拜託了花家姐姐照看她,於是現在元念卿坐在花辭鏡和花辭樹的中間,兆然公主坐在不遠的位置咬牙切齒。
可能是見識過了軒和郡主,就覺得兆然公主可愛多了。我難得地停下了步子,朝著兆然走了兩步。
「翹翹。」
今天我的點名率著實有一點點地高。
這次是花辭鏡,對上兆然兇巴巴的面孔之後,花辭鏡莞爾一笑:「公主殿下不若一同過來坐,辭鏡即將遠嫁,是有些舍不得姐妹們的,過來說說話吧。」
五
兆然整個人的氣勢明顯地萎靡了下去,卻不是平日裡那種怕花太傅的萎。然後這位驕傲的小公主就滿臉不情願地拉著我坐了過去。
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元念卿的身邊,撐著腦袋看眼前這番花團錦簇的情景,實在是賞心悅目。兆然嬌生慣養、錦衣玉食,每每用餐便數十道菜等著她夾幾筷子,被生得體態豐腴、面若銀盆;花太傅與其夫人身量都高,花家姐妹便理所當然地身材高挑,比一些生得矮些的男子都要高上幾分;元念卿自是不用多說,這樣濃烈的美顏充滿了攻擊性。徐家還有一位妹妹叫諾諾,今個兒不知為什麼沒來,祖上有胡人血統,生得黑了些,素來有「黑珍珠」之稱,也是極具野性之美。
這滿園子的嬌花,各有各的美法。若是擱在平日裡,我是能樂得起身轉好幾個圈圈將每個美人的手都摸一遍,隻是不知為什麼心裡還是隱隱地有些難過。
「此番遠去澌瀾,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翹翹呢。花辭鏡坐在我們中間,瞧見我不知出神地想著什麼,徑自伸過手來拉住了我,秀眉斜長,這點笑意恰到好處地映出整張粉面的俊柔來。若是非要我說我是憑借著什麼蒙出來兩個姐妹的身份的,那便是這點笑了。」
我點點頭,整個人黯然下來,不自覺地靠到了元念卿身上:「姐姐,若是翹翹有機會,定然會去看你的。」
繞是我都這般難過,同辭鏡姐姐一母同胞的辭樹姐姐想來更難過吧。我朝著花辭樹看過去,她難得地沒有同自己的姐姐坐在一處,而是安靜地坐在兆然公主的身側,唇角若有若無的笑已然有些掛不住了。
見我看著花辭樹,花辭鏡也轉過頭去,收了握著我的手,想要去摸摸妹妹卻因為中間隔著兆然公主沒有摸到,隻能柔柔一笑:「樹兒,莫要不開心了。」
兆然公主向來跋扈,自小到大想來是沒有安慰過誰的,幹脆面朝花辭樹而坐,有些別扭地伸出手來想推一下她的胸口,那手剛觸到花辭樹的衣料便縮了回來。我瞧得清楚,有一滴淚落到了兆然的手背上。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
我的眼眶也有些酸澀,揪住了元念卿的衣袖,垂頭看自己的鞋尖。美人扯走了自己的衣袖,我咬了咬嘴唇,心裡更難過了。淚還沒落下,就被人攬住了肩頭,那隻漂亮的手輕輕地拍了兩下我的肩膀,我猛地抬頭,對上美人的雙眸,淚水來不及流落就被元念卿拭走,我正欲張口,便聽得兆然公主一聲抱歉。
這一聲「對不起」是兆然衝著花辭鏡說的,這位驕傲的小公主仍舊保持著面朝花辭樹的姿勢,可是不知為何,我就是覺得這聲道歉是說給花辭鏡的。
「花辭鏡,對不起。」
「我珧國疆域萬裡,朝堂上花太傅和小齊將軍這樣的天縱奇才不勝枚舉,我原以為夠了,卻還是要你遠嫁和親。」兆然豁然起身,那張軟和的包子臉上有前所未有的堅毅,「本公主今日來此,不過是想說這些罷了,既然已經說完了,那本公主便先走了。」
回將軍府時,齊瑄有事被急召進宮,隻剩我與元念卿兩個人坐在馬車裡,我本來便是個心裡藏不住事情的主兒,今日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盯著馬車壁發了一會兒呆,決意還是同美人講講這件事:「卿卿,你可知道今日我們在假山那處遇見的是誰?」
元念卿本來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聽我說話隻點頭示意我繼續往下說,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我隻得硬著頭皮往下講:「我同齊瑄哥哥在涼亭裡坐著說話時,遇見了軒和郡主,我記得這聲音,軒和郡主便是那個滿口胡言的少女了。」想了想,元念卿來京城不過幾日,一直遠在邊陲之地,大概是不知道軒和郡主是誰,我又補充了一句:「軒和郡主,就是邕王的女兒。」
那豈不是同她講話的便是邕王妃了?
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有些難以置信,邕王妃那樣端莊知意,怎麼會教養出這樣的女兒,還同自己的女兒一同謀劃如何害人呢?
元念卿習慣了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這會子這樣安靜,她倒是有些不習慣,於是睜開了眼睛,倚在軟墊上隨意地將手往我的肩頭一搭,慵懶之至:「怎麼了,阿翹?」
於是我將我的心思全盤託出,實在是悶悶不樂。
美人的手搭在我的肩頭,指尖一動便觸到了我的耳垂,我的耳垂是穿著耳洞的,隻是總挑不到心儀的耳鐺便很少戴。耳垂落在美人的手裡,被她的指尖輕輕地捻了一下,美人一笑,重新閉上了眼:「阿翹,不要隻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
緊接著像是一聲嘆息,美人收回了手:「阿翹,你太單純了。」
回到將軍府以後,元念卿徑自回了翠竹苑,姜丹一副哈欠連天的樣子,想到今日全家數我起得最晚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便讓姜丹回去歇著了。既然從宴會回來了,理當是去找婆母說說的,而且今日遇見了好幾位夫人都託我向婆母問好。
我到婆母那處時,婆母正坐在榻上喝茶,手中拿著幾封信,那信該是有些年頭了,信紙都泛黃了。
榻上的小幾上擺著一碟新鮮的碧玉果,婆母見我進來了將手中的茶盞往小幾上一放,把信疊好遞給嬤嬤示意她收起來,招手叫我快坐下,連著那一盤碧玉果也都推到我的臉前來。
我同婆母講了今天的事,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軒和郡主的事情,婆母與邕王妃關系似乎是不錯的,本來來的路上都打算好了要提醒婆母小心邕王妃,但是到了面前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還是交給齊瑄來辦吧。
「阿娘,澌瀾是個好地方嗎?」我趴在小幾上,捏了一顆碧玉果塞進嘴裡,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炸開,甜得舌頭都軟了。我將嘴裡的碧玉果咽下以後,抬頭望向婆母:「澌瀾是不是離我們很遠啊?」
婆母端著茶盞的手顫了一下,茶盞脫手而出,上好的白瓷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水花來,連著婆母的裙角都湿了一片。我從榻上彈下來,慌忙地拉過婆母的手:「阿娘,沒有燙到吧?」
婆母的手上並沒有濺到茶水,許是茶盞突然落地嚇到了婆母,她的手心驚起了一片冷汗,我摸出一方帕子來,細細地將婆母的手擦拭了一遍,低頭去給她擦裙擺上的水漬:「阿娘,不若去換身衣服吧?下次可要小心些。」
「無礙,無礙,阿娘上年紀了,老了,連個茶盞都拿不穩了。」婆母嘴角扯著笑,臉上的神色卻有些不安,伸手揉了揉眉心,接過了我手中的帕子,將我拉了起來,寬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阿娘沒事的。」
我幹脆坐到了婆母的身側來,翻過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阿娘那裡老了?阿娘最年輕了。」
這倒不是我獻殷勤說好聽話,婆母確實看不出來什麼老態。雖然齊瑄都已經同我成婚了,但婆母看起來也不過是剛為人母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