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佛卻有著一對短小畸形的下肢,隻能依靠下身的坐騎往前爬動,隨著對方快速接近,我也在那腰間看到一個血紅的大鼓。
那鼓邊,還垂著一個小小的頭顱,被壓縮到了拳頭大小……
我隻遠望一眼,眼淚便飆了出來:「公主!」
無論我跑得多快,那可怕的東西仍然漸漸追上了我,並且一邊追一邊對著黑山的方向發出怪嘯:「阿修羅,妐妑妔!壌壍埙壏壐壑壒壓壔!」
阿修羅聞言,厲喝一聲:「鬥姥!夞夡夣!」
他們,似乎在爭搶我的所有權!
我一面狂奔,一面從喉嚨裡發出嘶吼:「阿修羅!我屬於你!
「千萬不要把我交出去,求你了!」
我絕不願意被做成血驢子,
也不願意被捏成拳頭鼓!
話音未落,黑山一下子到了眼前,那散發著微光的人影張開了一道寬大的袖子,而我收勢不住,竟整個人都鑽進了裡面!
面前,再次出現了白水黑山的小世界。
此刻的我早已精疲力盡,整個人都累到癱在地上。
許是進入了袖子的原因,我竟能透過阿修羅的眼睛,看到那個剛剛出世的鬥姥,對方騎在血驢子上,舉起自己兩個畸形的下足:「燕家女!
「燕家女!」
鬥姥憤怒的點似乎在我——因為缺少一個元素,使「祂」不能完美而健全地降臨在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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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羅不為所動:「她已將一切付諸我。
「她屬於我。」
話音剛落,那佛陀張開闊嘴,猛然噴出一陣黑霧!
打,打起來了?!
39.
這世界顯然是脆弱的。
因為下一刻,那靜止的白水河就被黑霧撕破,廝打中的鬥姥棄了腰鼓,丟了血驢子,竟就這麼沿著河岸爬了上來!
下一刻,無數微光自河邊升起,似一張蛛網牢牢捆縛住「祂」的手腳!
這是屬於「祂們」的爭鬥。
樸素,
原始,
難以理解,
不可描述。
雖然目前看來,是阿修羅佔了上風。
然而,見我遠遠躲在黑山裡隔岸觀火,那東西心有不甘,竟扭頭撕咬起自己的肢體!
開始是那結印的雙手,接著是畸形的雙足……
很快,拋棄了自己手腳的鬥姥掙脫出了身子,遠遠的河對岸出現了一個散著微光的身影,那身影伸手一指,黑山便開始加速流動!
我躲在一群黑黢黢扭動的黑太歲中,忽然發現裡面混著一個肉色的長凳!
沒錯!,
正是我曾在裴宅見到的那隻!
說遲但快,我一個飛身上去,猛地撲到那凳子身上,抓住那滑膩膩的前肢:「走!」
凳子吃了一驚,撂開四肢就跑!
我努力控制著方向,往山谷深處逃去,卻見身後那怪異的佛陀已經飛近了!
見我愈逃愈遠,「祂」怒吼一聲,隨即連身子也不要了,光留一個醜陋的大頭,那細長的眉眼已經完全裂開,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觸手,在空中飛速地向我遊來!
我緊緊伏在凳子上,回頭大罵:「臥槽!你還沒完了?」
誰知對方聽我罵人,隨即追得更緊了!
我見狀不妙,連忙抓住手下兩個滑溜溜飛奔的長腳:「趕緊的,要不我拿你喂鬥姥!」
凳子聞言,四腿一掙,立即裂成了八條腿。
速度一下子超級加倍,我控制著方向,專往黑太歲多的地方衝撞——在這個世界,白太歲是水,黑太歲就是土。
能埋葬鬥姥的,也隻有這個世界混亂的時間。
身後的頭顱發出不似人聲的厲嘯。
隨著黑太歲越來越多地落到「祂」身上,那觸手遊動的速度卻在變緩。
這之後,我控制著八腳凳子衝過一條又一條黑色深谷,而身後的呼嘯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漸漸地再也聽不見了。
直到身下的凳子徹底累癱,我這才回頭看,兩旁深谷聳立,早已不見了鬥姥的影子。
正發著愣,那凳子——哦不,分明是個大章魚,快速地掙脫了我的鉗制,遊進谷裡不見了。
而我仰躺在深邃的谷底,下一秒便累昏了過去。
40.
再次醒來,頭頂正劃過天邊的第一道晴。
有人在身後託起我滾燙的脖頸,一道涼絲絲的水流傾瀉在我幹裂起皮的唇間,霎時帶來一片難以言喻的清涼舒爽。
我在一瞬間清醒了,急忙將那破碗奪在手裡,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
雖然依舊沒有味道,但我卻幹了滿滿一大碗,身邊人見狀,口吻微妙:「你不像以前那樣怕我了。」
是神的食物又怎樣?
「你又不會害我。」
不置可否,對方接過碗:「其實,這是牛乳。」
我:「……」
咂摸一下嘴裡的液體,這才察覺到一股子淡淡的腥味。
阿修羅站起身,我這才發現他那修長的身軀並不是淡淡的,而是凝實的,甚至能在太陽下投下濃鬱的影子。
我驚道:「你?」
那與常人無異的身影停在我面前:「是的,我借由你為橋梁,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是好事,
還是壞事?
見我默默無語,阿修羅輕聲道:「你不問我,為何要去取牛乳給你?」
「……為什麼?」
「我擔心,你會在這裡的時間段死掉。」
「可你能控制時間,不是麼?」
「不,那不過是將狀態停留在死亡的前一秒,並不能算是活著。」他說著,向我伸出一枚修白的手掌,「生命,是珍貴且唯一的。」
聽他這麼說,我之前的擔心忽然就打消了。
這之後,我被他拉起,一起走向迷蒙的江岸:「我們要去哪?」
「前面,有人想要見你。」
沿著江岸前行,我在岸邊發現了自己乘坐的小船,之前的大鼎已經消失了,隻留下一地堆積如山的灰燼,在太陽下散發出一股古怪的臭味。
我屏息繞過那堆灰燼,跟著阿修羅來到一處榕樹下,這裡的樹洞中擺著兩樣非常詭異而又眼熟的東西。
阿修羅指著左邊那個拳頭大的頭顱:「你準備好了,我就開始。」
「什麼?」
「他們的時間是停滯的,就像將人放在一個封閉的箱子,一旦打開箱子,裡面的人就隻有一種結局。」
我瞬間明白了,忍住恐懼看向那小頭顱上湿漉漉的眼睛,隻見那那小嘴翕動了一下,聲音卻細弱蚊蠅。
「她說什麼?」
阿修羅道:「殺了我。」
不知該說什麼,我含淚點了頭。
下一刻,那小頭顱連著下面的小腰鼓仿佛解除了某種狀態,立刻分崩離析了。
公主在一瞬間就咽了氣。
這之後,阿修羅又指向右邊,另一個血糊糊的東西:「這是個男人,他說他姓蘇。」
「你說什麼?」
面對我的震驚失語,對方無動於衷:「他有話對你說,他想說……」
「不,我要自己親自聽!」
說著,我整個人鑽進樹洞,試圖去聽那個人的低語,卻見那原先俊秀的頭顱已經被折到腹下,連同四肢和整個身體……
他整個人好像被折疊了,像一段凌亂竹枝,又像被孩童惡意打結的長蛇,
唯獨不像一個正常的人。
但是,他卻還活著。
我顫抖著將耳朵貼近,卻聽那人在微弱地呻吟:
「對……不起……妹妹……
「對不起……」
身旁,阿修羅在靜靜地看著,我臉上兩條拖得長長的水跡。
他好像有類似人類的感情,但不太多。
我抹去了臉上的淚痕:「沒關系,以後我可以照顧自己。
「你走吧,不必掛念我。」
呻吟聲,停止了。
隨著時間重新流動,那折斷的四肢在下一秒噴出大量血液,無法面對這一切的我,隻能將臉埋在滿地的泥沙中,假裝沒有聽見,也沒有遇見。
這之後,在阿修羅的幫助下,我在榕樹下埋葬了兩人的屍體,正用雙手填土的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陣陣呼喊聲:「蘇兄!蘇兄!」
我回頭一看,正是大偉和玉子,他們身後還停著那艘高大的商船,船頭站著幾十個灰頭土臉的舉子,見我活下來了,眾人歡欣鼓舞,紛紛朝我用力揮手——
一轉眼,兩人已來到了面前。
我有幾分感動:「你們特地來找我?」
「是啊,怎麼能把你一個人扔下?」說著,大偉看向我身後的阿修羅,「這位是?」
玉子也正疑惑地盯住對方:「你是……人?」
她似乎察覺了某些古怪。
我連忙將人擋在身後:「他這個人心地善良,而且最喜歡交朋友,你們不用擔心。」
「哦?」
阿修羅的外貌是人類中絕無僅有的,見到他的人,無一不被那詭異的美麗震懾失語。
幸而,兩人雖有些不安,卻什麼也沒說。
回望一眼大船,我問大偉:「接下來,你們打算去哪裡?」
玉子道:「我們已經商量過了,找到你之後就去尋王翰林。」
大偉也連連點頭:「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既然哪裡都沒有樂土,那我們就去尋找,用雙手去創造!」
說著,又朝船上的舉子們揮舞雙手:「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一陣高喊:
「是!」
「你們說,願意不願意?」
「願意!」
「我也願意!」
仿佛應和著眾人的高喊,一輪金紅日從厚重的雲海中浮現,四周灰白的雲朵被衝開了,霎時間雲煙四散,曙光綻放,如水波四散,天空、江面一派光明。
被那一浪浪呼喊聲鼓舞的我,忍不住也跟著高喊:「我跟你們一起去!」
忽然想起了什麼,我轉身朝向阿修羅:
「你呢?」
對方正默默站在樹蔭裡,一頭長發垂在腳踝,如一具古井無波的雕塑。
我將一隻手伸到他面前:ŧṻⁿ「我忘了。
「我們已經約好了,要永遠不分離。」
下一刻,一雙冰涼的手掌輕輕與我相握。
回看明亮的天空,光照雲海,雲霞舒卷,
已是乍現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