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眸一笑,「亡母的宮院被旁人佔據,一個七歲的孩子,自是心中難過不肯再去的。」
「太子殿下待夢妃娘娘很是親近,當著皇上稱夢妃娘娘為小姨,皇上也沒有動怒。」
我一笑,「夢妃本就是先皇後幼妹,太子又沒有叫錯,皇上為何要動怒?」
「但夢妃是以舞姬的身份入宮,乞顏部並沒有承認她公主的身份。」
「乞顏部早已換了新王,夢妃隻是上一任乞顏王的私生女,自然不是公主。若非要獻給皇上,她隻怕會被新王按照乞顏部的習俗納入後院。」
一片拒霜花飄落到我手邊,因著先皇後初見此花時說了句喜歡,齊豐便在這皇城之內種滿了拒霜,入秋花色潋滟,柔軟中盡顯嬌媚。
我將柔粉的花朵掃落,與先皇後不同,我並不喜拒霜,隻不過我的喜好,在這深宮之中無人在意罷了。
細蕊低聲:「太子思念亡母,夢妃又極像先皇後,娘娘今日沒有幫夢妃,隻怕她挑唆太子生事。」
我懶懶一笑,「那本宮就學眉嫔,待在自個兒宮中不出門便是了。」
細蕊怒其不爭一般嘆了口氣,無奈道:「娘娘,咱們是回坤寧宮,還是去文華殿?」
宮牆邊一隊屈膝行禮的侍衛中忽有一人抬頭,眸色灼灼看得我心頭一顫,幾乎跌下鳳輦。
細蕊察覺我神色不對,忙道:「娘娘,身子不適麼?」
我忙穩住心神,讓語聲平靜,「眩暈的舊疾,無妨。」
細蕊急道:「那咱們回坤寧宮,奴婢去請太醫。」
「不必,去文華殿,我答應灏兒今日去接他。」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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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豐膝下皇嗣眾多,嫡長子齊珏被封太子,我所出的二皇子齊灏和眉嫔所出的三皇子齊明僅差了一個時辰,都是三歲半的年紀。
皇子三歲便要入文華殿讀書習字,半年工夫齊灏和齊明已經對「沈太傅」三個字畏之如虎,但隻要不在太傅眼皮底下,打架闖禍也是家常便飯。
我到文華殿的時候,兩位皇子正為了一隻被啃得坑坑窪窪的桃子大打出手,幾名滿頭大汗的宮女、太監圍著兩人勸說些孔融讓梨的鬼話。
我看了一眼涼亭石桌上六七個照著頂端咬一口就丟開的桃子,「沫兒,我不是跟你說過別這麼慣著齊灏吃東西麼?」
沫兒低聲道:「李嬤嬤在,我也不敢多說什麼。」
齊豐對三位皇子的教養都很上心,所以皇子身邊負責照料的人都是他親自選的,能讓我額外多加一名宮女照料齊灏,委實是給齊灏這個嫡子的特別優待。
我微微蹙眉,宮中之人都知道齊豐疼齊灏,所以這位二皇子人人哄著,一兩歲時還不甚明顯,如今齊灏身上已現劣跡。
齊豐召太傅議事,隨口賞了一碟時鮮桃子給兩個小皇子,齊灏定要獨霸,沫兒哄了半天也隻肯給齊明一隻,啃完了自己的又去搶齊明的,搶完了還要打人。
我正聽的蹙眉,就見齊灏腳下使絆,將齊明摔倒又順勢騎在他身上,「我更厲害!我是嫡子!以後能做皇帝!」
我眸中一凝,緩緩起身,沫兒垂眸,聲音壓得極低,「娘娘,這話二皇子今日說了兩次了。」
齊灏拿那個比手還大的桃子砸齊明腦門,「讓你打我!我下旨殺了你!」
我急步上前,不料齊明惱極之下拼命將齊灏掀翻在地,隨即學著齊灏方才的樣子抓起桃子砸他腦門。
我在齊灏後腦撞上青石的一瞬拿腳墊了一下,還沒開口就聽見一聲怒喝:「放肆!」
從花徑轉角急步走來的齊豐大怒,「齊明!誰教你這般兇狠的?!太傅沒有教過你嫡庶尊卑麼?!」
齊明有些怕齊豐,立刻停了手,齊灏隨即一爪子上去抓破了他的臉頰。
很少見過這兩人打架的齊豐立時更怒,「住手!當著朕也這般放肆,平日裡真是將你們縱得過了!」
齊灏一隻眼睛被打青了,頂著個熊貓眼告狀,「齊明搶我的桃子!還打我!」
三歲半的年紀,跋扈霸道還很會顛倒黑白,撒起謊來目光炯炯正氣凜然,真是十分欠揍。
齊明不敢抬頭看齊豐,隻委屈地小聲辯解:「不是我,我沒搶。」
齊豐隻是路過,攻打蒙兀的大軍路遇暴雨,他沒闲工夫斷兩位皇子這場官司,便直接道:「胡鬧妄為,每人領十記手板,長長記性。」
齊明略帶哭腔地站在原地按君臣之禮應聲領旨。
齊灏卻立刻上前抱住齊豐的大腿撒嬌耍賴,一邊硬往外擠眼淚,一邊把打架的責任都栽到他弟弟頭上。
我在齊豐要抱他的時候先一步攬住他的胳膊,「陛下既已下旨責罰,就讓二位皇子去找太傅吧。」
聽見「太傅」二字,齊灏的假哭立刻成了真,那貨真價實的大淚珠兒看得齊豐兩次試圖彎腰,但我始終沒有松開他的手臂。
齊豐無奈地跟我耳語:「太傅一生耿介,隻怕會不留情面,朕還有事,你在這裡看著些,若是罰得重了,就進去解救解救灏兒。」
我點頭恭送他離開,然後在文華殿外聽著兩位皇子的哭喊悠闲地喂魚。
沈太傅的可怕之處不隻在於打,還在於長篇大論。
一個多時辰後,刑滿出獄的兩位皇子紅著眼眶蔫了吧唧地走了出來。
齊灏先回頭偷瞥一眼,確定太傅沒有追出來,立刻哭咧咧地將手往我眼前杵,「母後,疼。」
用的是打成年皇子的戒尺,太傅這裡的責罰,向來不容情的。
我拉住他的手腕,看一眼將手往身後藏的齊明,「來人,帶兩位皇子回坤寧宮。」
白藥擦在腫成個小饅頭的手掌上還是疼的,齊明帶著哭腔地鄙視著鬼哭狼嚎的齊灏,「沒用!」
齊灏邊哭邊揮手打他,「你才沒用!母後是我的!你去找眉嫔娘娘!看她管不管你!」
眉嫔是一宮主位,齊明是養在她自己膝下的,但自齊明出生,眉嫔抱過這個兒子的次數屈指可數。齊明不到兩歲就總喜歡往坤寧宮跑,眉嫔不管,我也不好往外趕這個虎了吧唧總往我懷中湊的小皇子,一來二去,就惹得齊灏越發不喜歡齊明。
我抬手擋住齊灏的胳膊,「還動手打架?手板沒挨夠是吧?」
齊灏掛著滿臉的鼻涕眼淚收回手,氣哼哼,「我是嫡子,我可以打他,他不能打我!」
「誰說的?」
「父皇!」
我微微用力將白藥按向他的掌心,齊灏哭叫一聲,卻甩不開我的手。
「你父皇說過這話麼?」
齊灏心虛,「反正我是嫡子!」
「笛子,還木蕭呢,話都說不利索,就開始學仗勢欺人了。」我瞥著齊灏,「桃子咬一口就扔,太傅知道麼?」
齊灏左顧右盼不肯看我,「我要父皇。」
「打手板就是你父皇的旨意,扔了桃子去搶齊明的,搶了桃子還打人,打完人不認錯還想栽贓,這些事兒,太傅都知道麼?」
齊灏心虛地憋出滿眼眶的淚,但我不肯讓他蒙混過關,「今日這事兒,是不是怪你多些?齊明挨十記手板,你是不是應該比他多?」
齊灏見我全無通融模樣,哇的一聲哭出來,「我要父皇,我要李嬤嬤,我不要母後,我討厭母後……」
我定要讓他站好,「齊灏,你再鬧我就令人去太傅那裡拿戒尺。」
哭聲震天。
我瞥著這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小王八蛋吩咐:「細蕊,去拿戒尺,順便告訴太傅,二皇子如何大鬧坤寧宮的,請太傅明日好好教訓。」
細蕊剛蹲身福禮就被哭叫跳腳的齊灏擋住去路,「不許去!我是嫡子!不聽我的就殺你!」
坤寧宮也有竹節手板,方才不提是因為齊灏那爪子腫得都有些透亮了。
細蕊見我去拿手板就急得哄齊灏,「二皇子,快別鬧了,娘娘真的生氣了。」
囂張且不識相的嫡子在挨了幾個竹節手板之後終於不再滿嘴「殺」字,但還是忍不住委屈得大哭。
我由著他哭了片刻才走過去,齊灏立刻將雙手往背後藏,一邊往後退一邊觀察敵情,剛剛剎住的眼淚鼻涕又止不住地往外冒。
齊明急得在一旁小聲提醒:「認錯啊,你還想挨打啊。」
齊灏帶著哭腔躲我,「我錯了,母後我錯了,別打我。」
我看了一眼細蕊,細蕊剛邁了一步齊灏就哇的一聲大哭,緊著跑過去擋住她,「不許去!不許找太傅!不許去!」
我看著死抓住細蕊衣襟的齊灏和齊明有些無語,論嚇唬小孩子,沈太傅真是比年獸都好使。
細蕊哄了半天,兩人才從太傅要來的恐懼中緩了過來,齊灏在我這兒有些記吃不記打,片刻工夫就不再怕我,我便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跟他聊天,「做皇帝要批折子見大臣,從早到晚都要見太傅,你要當皇帝?」
齊灏傻眼,立刻搖頭,「那我不當了!」
齊明也立刻道:「我也不當!」
「太子每日比你們多讀書兩個時辰,要當太子麼?」
兩人異口同聲:「不要!」
「既然不當皇帝也不當太子,那嫡子庶子的沒分別,反正都是臣子,對不對?」
齊明頓了頓,小聲道:「太傅說,嫡出為主,庶出為僕。」
我深吸一口氣,將唇邊冷笑壓下去,又將齊灏的小臉扳過來正對著我,「齊灏,你想讓齊明做你的奴僕,還是你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