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聽馮秋月這般說,舒清嫵淺淺一笑,領著她坐下來:“姐姐說笑了,妹妹蒲柳之姿,哪裡及姐姐半分,姐姐才是花中牡丹,嬌豔天成。”
馮秋月一聽牡丹兩個字,立即變了臉色:“妹妹可別胡說,咱們哪裡堪得牡丹花王的美稱。”
宮裡如今唯一敢說喜歡牡丹的,隻有慈寧宮那位太後娘娘。
舒清嫵又笑,聲音靈動可人:“咱們自家宮裡說說,又不會傳出去,姐姐莫怕。”
她捏了捏馮秋月的手,頓了頓又道:“再說了,宮裡人人都盯著坤和宮那把鳳椅,沒人不想再往前走一步,姐姐可別說自己沒這份心。”
馮秋月被她這麼一看,心裡頓時一慌,想要抽回被她捏住的手,卻發現被她緊緊握在手心中,怎麼也抽不回來。
“也就隻私下說說,可勿要出去多嘴。”馮秋月小聲嘀咕。
舒清嫵淡淡一笑:“姐姐今日能來給我道喜,妹妹心裡實在開懷,不如中午妹妹做東,請姐姐留我宮中用膳?”
她宮裡的膳食按理說不如馮秋月的好,畢竟差著位份,御膳房再怎麼踩高捧低,也不可能做得太過分。
冷碟熱碟數量上或許還是按份例來,但菜色和掌勺的師父,一定能叫人一口就品嘗出區別來。
舒清嫵有點懶得應付侍寢一次就過來“道喜”一次的馮秋月,決定釜底抽薪。
用御膳房來打臉,最合適不過。
馮秋月原本隻想同她套套近乎,說幾句吉祥話便走,可見她一臉真誠,不知怎麼竟有些猶豫了。
若讓人知道她巴結自己宮中的下三位才人,還要讓人家請她吃席,還不知要被怎麼笑話。
這麼一來二去,馮秋月心裡天人交戰,倒是沒立即應下。
“這到底不太合適,不如今日姐姐我做東,給妹妹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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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嫵抿了抿嘴,正想在加一把柴火,就見一個雜役宮人匆匆從側門進來,在雲霧耳邊低聲說幾句。
雲霧看了一眼神態自若的舒清嫵,衝馮秋月先福了福:“回稟小主,陛下賞賜到。”
舒清嫵忙一臉驚喜起身,對臉都憋紅了的馮秋月道:“姐姐,您看這……”
她得親自接賞,宮裡還得準備一番,馮秋月心裡是不痛快到了極點,隻能勉強說一句:“你有事先忙,咱們改日再聚。”
舒清嫵福了福,一邊叮囑雲霧把乾元宮的人請進來,這邊親自送了馮秋月至月亮門前。
“姐姐慢走,回頭有空妹妹再去同姐姐請安。”
馮秋月點點頭,也不同她多寒暄,自顧自回了前殿。
待月亮門緊緊關上,舒清嫵才領著雲霧回了寢殿,先備好地墊和紅封,乾元宮派來的黃門便已經停在殿門口。
來著是個瞧著二十幾許的白面青年人,長眉鳳目,唇紅齒白,頗有些女娥眉風姿。
倒是個長相極為俊俏陰柔的人。
舒清嫵認識他,前輩子還略有些熟悉。
見他親自來了,舒清嫵先笑道:“有勞吉公公親自跑這一趟,說起來是我的福運。”
王小吉是陛下身邊的紅人,也是心腹,他這張臉在宮裡頗有些臉面,走到哪裡都要被客氣說一句吉公公。
他大概沒想到舒清嫵還記得他,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吃驚,反而淡淡道:“舒才人好記性,臣王小吉給小主請安。”
舒清嫵虛扶一把,然後便道:“宮裡人人都記得吉公公。”
王小吉是個說話辦事頗為利落的人,他也不是很愛笑,頂著那張好皮囊,卻是個冷面冷心人。
他掌管內宮事,同妃嫔多有接觸,卻是個油鹽不進的主,任誰巴結都是沒結果的。
“陛下賞賜。”
舒清嫵在軟墊上跪下:“臣妾領恩。”
王小吉朗聲道:“賜錦繡宮才人舒氏繁花錦兩匹,螺鈿嵌寶九奁盒一套,金鑲玉如意一把,藍寶鑲嵌團花頭面一副,香料一匣,銀百兩,欽此。”
這一次的賞賜太豐厚了,王小吉說完,舒清嫵自己都愣住了。
蕭錦琛是個特別冷清的人,他很少表達喜歡或者不喜歡,對嫔妃也沒有特別大的喜怒之分,但是對於自己略有些好感的人,卻也不怎麼吝嗇。
舒清嫵覺得自己上輩子還是頗得蕭錦琛滿意的,因此她的賞賜一直比別人好,位份也比別人升得快,最後率先當了皇後的也是她。
雖因為身體的緣故一直沒有子嗣,但該有的她都有了,也曾在午夜夢回之間,思量自己是否便是皇帝陛下心中的良人。
然時光流逝,命途多舛,他們到底也無法攜手到最後。
少了牽絆和真心的信任,隨著一樁樁一件件的小事而破滅,到了最後,她一無所有,孤孤零零在坤和宮死去。
上輩子她也曾風光過,也曾盛寵過,也曾光芒萬丈,也曾花團錦簇。
然而繁華落盡,枯木無春,她才明白企盼一個帝王的真心和信任,是一件多麼可笑又可悲的事。
現在她能得一世機緣,重生而活,是蒼天對她的恩賜,也當是她彌留之際求神拜佛的虔誠因果。
所以她想開了,看開了,對陛下不再如以前那般小心翼翼,言行之間多了幾分魅惑,多了些許漫不經心的引誘,卻反而得了比上輩子更多的關注和恩賞。
舒清嫵彎腰,衝乾元宮方向磕了個頭,嘴角勾出一個難看的弧度。
男人都是賤骨頭。
越是漫不經心,越是牽掛惦念。越是恭敬賢惠,越是冷心冷清。
“臣妾,謝陛下隆恩。”
皇恩浩蕩,浩蕩皇恩,便是真心。
王小吉揮揮手,身後的黃門陸續進門,把那些賞賜一樣樣放在供桌上。
他自己則親自上前,攙扶起還跪在地上的舒清嫵。
“小主毋須多禮,臣先恭喜小主,這就告退。”
舒清嫵親自遞了個紅封過去:“多謝公公。”
這種紅封是一定要收的,他若不收,就是給舒清嫵沒臉,現在宮裡最紅的就是這位不顯山露水的舒才人,王小吉也不會故意得罪她。
不過接了紅封,他也是不樂意欠人情面的。
“小主,那兩塊繁花緞是陛下親口賞賜的,眼看就是小年,小主可趁早準備著些。”
他說完,也不等舒清嫵回答,自顧自便退了出去,領著手下一群小黃門浩浩蕩蕩走了。
舒清嫵站在門邊看他遠去,然後才轉身回了明堂,在那一桌賞賜裡看過。
這些賞賜裡,別看那繁花緞亮眼,別看藍寶頭面漂亮,最貴重的其實是那把金鑲玉如意。
在宮裡,如意可不是隨隨便便的賞賜之物,剛王小吉親自跑一趟,雖沒點出來,但舒清嫵也是知道的。
大約過了年,她就能再往上升一升。
如意,如意,就表示陛下很滿意。
舒清嫵拿起那把玉如意,在手裡仔細看過,發現不是什麼大師手筆,隻是普通的雕花工藝,這才略松了口氣。
“想來也是常規的打賞。”舒清嫵低聲嘀咕。
雲霧看了看那副頭面,又激動地看了一眼玉如意,最後才走到繁花緞前,再輕輕摸了摸上面的繡紋。
這兩匹繁花緞是一樣的顏色,都是淺水紅色的並蒂蓮暗花緞,陽光那麼一照,立即流出細碎的光影。
這要是做成冬日的禮服最是宜人,眼看還有幾日便到小年宴,這兩緞子來得真是時候。
舒清嫵問:“往常咱們尋的織繡宮女,近來還有聯系嗎?”
她們每宮都在織繡所有相熟的織繡宮女,舒清嫵原認識一個手藝極好的大宮女,姓陳,以前若是有什麼加急的衣物,都是尋她使銀子做。
她記得陳宮女性子不錯,對她也一直很盡心,這一次還打算尋她。
雲霧福了福:“還有的,昨日才去問過小主今歲的新貂絨鬥篷,她說很快就能做完了。”
貂絨狐裘之類的皮料不是她親自做,也是找關系好的專職宮女做的,倒是不耽擱時候。
舒清嫵點了點那兩匹料子:“還是去尋她,讓做蝴蝶袖方領對襟短袄並百褶馬面裙,馬面亮面用那塊存的並蒂蓮滿繡繡品,請她辛苦一些,趕到小年夜趕制出來。”
雲霧一聽就笑了,知道她這是有心在小年宴上出風頭,立即歡歡喜喜退下。
舒清嫵站在光陰明媚的明堂中,低頭看著手裡那把金鑲玉如意。
如意嗎?
第13章
碧雲宮中,正是一派熱鬧景象。
端嫔娘娘早起突然嫌棄前院凋敝,於是她身邊的姑姑張桐便命人去尚宮局,叫了花匠過來在小花壇裡重新栽種一品紅和君子蘭。
這兩種都是能耐得住冬日寒風的,最起碼不會立時枯萎,倒是能滿足端嫔娘娘的要求。
可前院這麼忙起來,張採荷又有些不高興。
她心裡頭七上八下的,總是覺得不安穩,便是在花廳裡跟小宮人們踢毽子,也不太盡興。
玩了沒多一會兒,她便嘟著嘴把毽子一扔,坐在矮榻上埋怨道:“沒意思。”
小宮人們嚇得跪了一地,被剛進來的張桐趕出去,花廳裡一下子便安靜下來。
“娘娘這是怎麼了?”張桐聲音輕柔,過來給她倒了一盞紫蘇熟水,“若是外面吵到娘娘,咱們便去御花園裡玩,那邊的梅花林和竹林都很漂亮呢。”
張採荷卻沒多言,隻扭頭看向窗外。
冰裂紋窗楞映射出外面繁忙的景象,宮人們一個個都戰戰兢兢,生怕惹她不快。
“姑姑,為何表哥還不來看看我?”張採荷低聲問。
張桐頓了頓,壓下心中的心疼,隻能勸她:“娘娘,到了年根底下,沒過幾日陛下便要封筆,此時是極為忙碌的。”
她說著,看張採荷眉頭緊蹙,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陛下便是想來看您,也沒得空闲的。”
張採荷立即就撇了撇嘴,做出一個要哭不哭的樣子:“表哥沒時間來看我,卻有時間去見那小狐狸精,這不是剛剛又召她侍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