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嫵略動了動藏在袖子裡的手指,就聽譚淑慧開了口。
“舒才人,之前在小年家宴上,是本宮跟端嫔娘娘
太過心急,”她語氣越發和煦,“因著太想嚴謹處理宮事,導致冤枉了你,還希望舒才人不要太過介懷。”
舒清嫵起身福了福,淡淡道:“這事說來無關對錯,端嫔娘娘同惠嫔娘娘一心為了長信宮,也一心為了陛下,最後到底是水落石出,臣妾也沒受什麼牽連,到底不用兩位娘娘如此過心。”
她露出些許不安的表情:“如今讓兩位娘娘這麼勞神,反而讓臣妾心中不安呢。”
譚淑慧一聽這話,頓時就
有些不愉,她剛要說什麼,卻不料張採荷沒忍住搶先開了口。
“本宮看,你心裡怕是偷著樂呢吧?這一次你大獲全勝,還在陛下那露了臉,心裡是不是很得意?”
舒清嫵低著頭,微微勾了勾唇角,卻是沒有吭聲。
此時是不需要她主動開口的,有譚淑慧在,哪裡輪得到她去刺激張採荷?
果然,就聽譚淑慧柔聲道:“姐姐莫急,舒才人也是一片好心,定不是故意如此為之,一切隻是湊巧罷了。”
她這麼一說,張採荷仿佛才明白過來,頓時氣得手都哆嗦了:“果然,你這丫頭定是早就做好打算,故意讓我們在宮宴上下不來臺。”
張採荷一生氣,什麼話都往外蹦,徹底失了分寸。
若是旁人,早就嚇得跪倒在地,但舒清嫵卻淺淺看了張桐一樣,輕聲道:“娘娘也太瞧得起臣妾了,臣妾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才人,哪裡有那等手眼通天的本事,一切不過是湊巧罷了。”
這話仿佛一道明燈,一下子照進張桐心裡。
張桐下意識看了一眼譚淑慧,這一整件事,裡裡外外都很清楚並且有權有勢的,可不就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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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張桐還不覺得,現在細細品來,確實有那麼些意思。
自家小姐入宮以來一直都跟譚淑慧情同姐妹,這個惠嫔娘娘溫婉善良,瞧著是個極為規矩的大家閨秀,就連太後也對她不怎麼抵觸,同張桐說過可以讓張採荷與之交友。
這麼長時間以來,兩位娘娘一直相處融洽。
以張採荷的性子,能在宮中有這麼一位好友說話十分不易,所以張桐一直沒有攔著。
但是否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張桐心裡立即“咯噔”一聲,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
第25章
一般張桐在的時候,譚淑慧說話都比較含蓄。
張桐到底這般年歲,又是張家的老人,對張採荷有著非比尋常的關注和耐心,對於旁人的敵意還是能依稀辨別到的。
譚淑慧捏了捏手裡的帕子,伸手穩穩當當拿起茶碗,低頭抿了一口。
“如此說來,也不過是湊巧罷了,”譚淑慧道,“我跟端嫔姐姐年輕,又是頭一次辦這樣的大事,難免有些疏漏,也就舒才人好涵養,不同咱們計較罷了。”
她這麼一說,張桐的臉色便好看一些,這次宮宴她也出了不少力氣,從頭到尾都盯著瞧著,舒清嫵這事,真的隻能算是意外了。
想通這一點,她便湊在張採荷耳邊輕言幾句,張採荷這才冷靜下來。
她看了看一臉憂愁的譚淑慧,又看向低著頭瞧不見表情的舒清嫵,最後說:“好了,本來也是咱們太過心急,太後娘娘叫咱們道歉,咱們就得道歉,舒才人,還望你原諒則個。”
兩位主位娘娘再三道歉,舒清嫵立即起身福了福:“勞兩位娘娘記掛,不過都是意外罷了,娘娘們為了宮事也是分外辛勞,能把宮宴辦成那樣已經殊為不易,臣妾又怎麼會往心裡去。既然事情都說開,那自不用再反復糾結,以後便還是一家人。”
張採荷眯著眼認真看了看她,見她眉目舒展,果斷大方,不由也是略松了松心神,覺得可以在姑母那裡交代過去。
譚淑慧這才道:“今日為請你來,還特地備了晚膳和謝禮,說來也巧,咱們剛進宮就遭逢國喪,至今都未曾好好坐下來說說話,倒是生疏了。”
張採荷也說:“正是,晚上的菜色都是本宮親自安排,舒才人可要賞光。”
若是重生之前,舒清嫵定不會覺得別扭,推脫兩句就會順理成章留下來。不管這頓飯吃得好不好,又如何做這些姐妹情深的面子工夫,總之之前的她是相當能忍耐的。
可現在的舒清嫵卻不想跟她們虛與委蛇,耐著性子跟她們在這打官腔。
不過,她還是柔聲道:“多謝兩位娘娘細心,臣妾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讓她留在碧雲宮用晚膳,不管席間氣氛如何,對譚淑慧和張採荷都是件極好的事,也是太後特地叮囑張桐早早安排好的。
待舒清嫵答應下來,張採荷這才狠狠松了口氣,笑道:“說來我跟惠嫔妹妹還準備了些禮物,也不知妹妹是否喜歡。”
她如此說著,嘴邊洋溢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舒清嫵就聽她輕輕拍了拍手,八名宮人便魚貫而入。
舒清嫵也不知她們這準備的是什麼禮物,隻穩穩坐在那,等譚淑慧表演。
果然開口的人就是譚淑慧。
舒清嫵隻聽她聲音越發溫柔,還帶這些親昵的笑意,別提多和藹可親了。
“舒才人的樣貌,在宮中是數一數二的,隻是礙於位份不好多做打扮,許多亮眼的頭面布料都不
得用,”她頓了頓,繼續道,“不過若是賞賜的,倒是可以逢年過節用上一用,這時就沒那麼大規矩。”
話雖如此,但小主們自都比旁人謹慎,從不會做些多餘的裝扮,就如同鳳釵等物,舒清嫵收到的賞賜中就有,她卻是從來不用的。
不過譚淑慧如此說,舒清嫵也隻好點頭:“惠嫔娘娘所言甚是。”
譚淑慧看她抬起頭來,露出纖細的脖頸和雪白的肌膚,心裡不由一緊,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剛剛升上來的愉悅也略消減幾分。
她先指第一樣:“說來也是百禧樓的小宮人不懂事,弄髒了舒才人的衣裳,害你少一身禮服,我同端嫔姐姐便商量,從端嫔姐姐那尋了一件去歲隻穿過半日的禮服出來,且於你回去略微改改,也能應付過今歲的年關。”
舒清嫵抿了抿嘴唇,差點沒冷笑出聲。
所以這一場鴻門宴,居然等在這裡,譚淑慧也慣是下作,讓張採荷拿出一身自己穿過的禮服給舒清嫵,這是太不把舒清嫵放在眼裡了。
就是穿自己去歲的舊衣,也斷沒有穿一個嫔位舊衣裳的道理,若張採荷是皇後,是皇貴妃,那賞賜一件衣裳還可以說是小主們的榮幸,一個連妃都不是的嫔娘娘也要來弄這些做派,就純屬是惡心人了。
再說,舒清嫵也不是沒當過皇後,她可從不會如此這般行事,賞賜衣裳絕對都是嶄新的,絕對不會把穿過的衣裳賞賜給旁人。
但這事又不好拿出去到處說,這是人家的道歉禮,舒清嫵也隻能吃這個啞巴虧了。
譚淑慧看舒清嫵沒說話,心裡立即就爽快些許,她微微勾起唇角,又去指下一樣東西:“這是太後娘娘賞賜給本宮的南洋金珠,一共有十顆,大小正好,因著之前有一半都磨了粉,隻剩下這些許,舒才人取回去隨意把玩吧。”
這南洋金珠十分珍貴,舒清嫵知道御供一年不過百顆,大部分都給了太後做珍珠粉來養顏,剩下的太後估摸著就賞賜給幾位娘娘了。
譚淑慧這裡能有二十來顆,還奢侈地也用來做珍珠粉,剩下些邊角料用不完才拿來當禮物,這話聽起來怎麼都不悅耳。
舒清嫵聽過太多這樣的話,一下就聽出來譚淑慧意有所指,倒是張採荷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直接就道:“你也真是大手筆。”
譚淑慧抿嘴一笑:“既然要道歉,就要真誠一些,舒才人說是也不是?”
舒清嫵心想,反正是白給的,拿回去當彈珠
玩也無不可,便輕聲回:“惠嫔娘娘有心了。”
譚淑慧隻當沒聽出舒清嫵的不愉,依舊接著介紹她同張採荷準備的禮物。
總結起來,無非就是她們多的是,用不著,剩下的殘次品罷了。
舒清嫵倒是不著急,最後這些東西便是她收下,也不過就是壓在庫房裡,等她重新立於妃位,再送回來也不遲。
等譚淑慧把所有的禮物都說完,張採荷就道:“一會兒派人給你送去,省得你還得自己
拿回去。”
舒清嫵:“……”
譚淑慧含笑看了一眼張採荷,轉過頭來就對舒清嫵說:“離晚膳還有些許時候,也不知舒才人是否有些疲憊,哦對了,本宮偏殿所住的郝美人近來已經大好,舒才人可要去瞧看一二。”
她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畢竟當初是舒才人好心所救,要不然郝美人這一次的風寒便兇險了。”
舒清嫵垂下眼眸,起身福了福:“惠嫔娘娘心軟慈善,最是關照宮人,郝美人能得娘娘眷顧,自不用臣妾再如何掛念。”
張採荷看她們兩個突然說起郝美人的事,不由插了句嘴:“這就對了,惠嫔妹妹心腸這麼好,對屬下宮女黃門都特別溫柔,更何況是郝美人。舒才人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直接上報主位便可,再不濟還有尚宮局,就不要如此熱心腸了。”
譚淑慧突冷不丁提了一句郝凝寒,讓張採荷也想起舒清嫵多管闲事的事,這是忍不住要訓斥兩句。
她一貫是心直口快的性子,舒清嫵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她不認為自己多善心,多有良知,但能盡力挽救一個生命,也是一件好事。
若是視而不見,冷漠無情,那她重活一生便也如同行屍走肉,全無半分鮮活氣。
是以對於張採荷對“訓斥”,舒清嫵根本不往心裡去,她也不想答應,便借著吃茶的工夫,直接把話題錯開。
“端嫔娘娘這的茶就是香甜,一看便是今歲新供的梨花白。”
端嫔沒聽出所以然,倒是譚淑慧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要再訓斥幾句,就聽外面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張桐衝張採荷行禮,飛快退了出去,轉眼工夫便又進了來。
她略奇怪地看了一眼舒清嫵,對譚淑慧道:“回稟娘娘、惠嫔娘娘,素沁姑姑到。”
李素沁往日裡嫌少往妃嫔宮裡走動,一般賞賜、召寢多是敬事房的人,大多是王小吉並他的徒弟們,李素沁突然來了碧雲宮,倒是一件稀奇事。
張採荷一聽李素沁的名字,眼睛一亮,頓時便滿面生機。
舒清嫵看了一眼也有些激動的譚淑慧,低頭無聲淺笑。
李素沁就是規矩,這一次來得太及時了。
一陣細微的喧哗聲過,一身官服的李素沁出現在花廳裡,她對安坐在副位的舒清嫵一點都不驚訝,隻淡然向張採荷並譚淑慧行禮請安,最後又跟舒清嫵相互見禮。
張採荷看她空手而來,更是激動不已。
陛下此番在齋戒,妃嫔自然是不能侍寢的,但後宮事情繁多,若是有事讓李姑姑特地跑一趟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李素沁沒去寧嫔的長春宮,反而來了她端嫔的碧雲宮,是不是意味著在陛下心裡,她確實是最值得信任的那個人?
不過轉瞬功夫,張採荷就想到這麼多,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然而,現實卻是分外無情的。
李素沁行過禮,便張口道:“臣此番前來倒是沒有要事,隻是之前陛下點給舒才人的御賜略有些出入,臣過來請舒才人回宮細細比對,以糾正過錯,不至於賬目錯亂。”
她這話一出口,張採荷的臉由紅變白,立即就難看起來。
就連譚淑慧的表情也繃不住了,沉著臉坐在那不吭聲。
舒清嫵適時起身,略有些驚慌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不好再陪兩位娘娘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