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琛盯著張採荷看了一會兒,見她一直沒有動靜,最後實在有些不耐煩,才道:“端嫔,你去邊上坐下。”
張採荷剛剛紅潤的臉蛋一下子蒼白如紙。
其餘妃嫔也不好明目張膽笑,大多都佯裝喝茶,低頭忍不住勾起唇角。
便是張採荷再遲鈍,也聽明白蕭錦琛是什麼意思,這會兒簡直是羞憤欲死。
她匆匆挪開身,在譚淑慧身邊坐下,低頭不再言語。
蕭錦琛完全不覺得剛才那話說得有多傷人,他隻是淡定坐到床邊,垂眸看向“病重”的母後。
從舒清嫵的角度看,張太後就差沒把錦被拽到眼睛上,好蒙住自己整張臉。
舒清嫵邊咳嗽邊勾起唇角,她又想笑了。
她覺得這對姑侄真是一模一樣,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蕭錦琛顯然對後宮這些事全無耐心。
他垂眸看著自己似乎是在裝病的親娘,最後道:“母後病了,怎麼不叫人通傳給兒子?若不是今日請安鬧出這麼多事,兒子也還被母後蒙在鼓裡。”
張太後沒吭聲,隻是虛弱地咳嗽兩聲。
蕭錦琛似乎沒聽到張太後的咳嗽聲,隻是繼續道:“母後一貫心疼兒子,往日裡宮裡無論出多大的事都不叫兒子操心,從小到大,兒子都是知道的。可母後也不能不顧兒子的孝心,聽聞母後病了,兒子自是心急如焚。”
皇帝跟太後,兒子跟母親,看似親密,實則陌生。
他們能做的,大抵就是維持表面平和,蕭錦琛不耐被太後一而再再而三以孝道壓制,太後也不滿蕭錦琛對她沒有恭敬到心坎上。
他們之間,大概永遠都不能敞開心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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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這樣表面卻毫無真心的說法,倒是令太後很滿意。
她又微弱地咳嗽兩聲,才喘著氣道:“皇兒前朝國事繁忙,又剛剛過年,哀家不想給陛下添亂,若是哀家病了,皇兒怎麼也要時常回來慈寧宮侍疾,豈不是會累壞皇兒。”
這詞一對上,蕭錦琛就莫名放松下來。
“母後哪裡的話,這都是兒子應當做的,”蕭錦琛頓了頓,又說,“太醫可曾來看過?母後是什麼病症?”
元蘭芳上前半步,低聲道:“回稟陛下,隆院正這幾日都過來給娘娘請平安脈,娘娘是年節時勞累過度又吹了頭風,略有些風寒之症,已經用過藥了。”
蕭錦琛垂下眼眸,道:“脈案和藥方呢?拿來給朕看。”
元蘭芳不敢做主,隻能去看太後。
張太後略沉思片刻,還是說:“給皇兒瞧瞧吧,瞧了就安心了。”
元蘭芳才匆匆退了下去。
舒清嫵不過隻是昨夜未曾睡好,剛又跪了一會兒,現下坐在椅子上,不一會兒就緩了過來。
不過她還是用帕子捂著嘴,小口喝著桂圓紅棗茶。
在等元蘭芳取折子的工夫,慈寧宮寢殿裡一片安靜,宮妃們都老老實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是低頭沉思就是佯裝喝茶,氣氛異常平和。
沒有人主動問候太後,也沒人主動跟蕭錦琛請安,便是全家人都坐在一個屋裡,也各自為政,無人交心。
舒清嫵心想,這就是皇室的尊容和氣派。
倒是張太後忍受不了這無邊的沉悶,突然開口說:“皇兒,哀家知道你忙,平日裡連歇息的空闲都無,這回王選侍的喪儀,便由端嫔並惠嫔幾個一起操持,哀家也能安心養病,可好?”
蕭錦琛一聽就知道太後這是高高在上給自己臺階下,若是這邊自己能答應,說不定過兩日太後身體就能好起來。
若不然,蕭錦琛往後就得日日過來侍疾。
他倒是不怕太後這麼磨磨唧唧威脅他,隻是他確實不耐煩操心後宮事,治喪事宜交給誰來辦都不打緊。
因此,他淡淡點點頭:“母後所言甚是,就依母後的意思辦就是,不過……”
蕭錦琛
話鋒一轉,還是道:“不過端嫔和惠嫔畢竟沒辦過這樣的事,還需要母後從旁指點,辛苦母後了。”
他這麼一暗示,太後立即就聽明白了。
“皇兒最是孝順,母後省得,絕不讓皇兒多費心。”
這對母子有時候很奇怪,表面上說著最冠冕堂皇的客套話,似乎從未交心,可是一個眼神一聲咳嗽,就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還真是挺有趣的。
舒清嫵又喝了口茶,心道上輩
子她怎麼就沒發現這些彎彎繞繞,白白錯過那麼多好戲。
說話的工夫,元蘭芳回了寢殿內。
她把脈案並藥方一起呈給蕭錦琛,退後不再多言。
蕭錦琛大概會看一些醫理,單論治病抓藥是萬萬不行的,粗淺一些的尚能看懂。
他低頭認真瞧著,一眼就看出太後近來確實有些痰湿迷症,心火不停,脾虛體熱,到底不如往日裡康健。
但若說傷寒之症,倒是沒有的。
這也是太醫院沒有上報給蕭錦琛的緣由,太後這就是冬日老在溫暖的暖室裡待著,略有些肝火上升罷了,說到底根本就沒病。
蕭錦琛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痰湿迷症四字,倒是多想了幾分。
母子二人說話,其實不用掩飾什麼,又或者太後很清楚兒子到底有多精明謹慎,輕易也不怎麼糊弄他。
剛他答應了端嫔的事,太後自然也不會繼續裝病,把脈案給他看了也是一個允諾。
蕭錦琛安靜看了片刻工夫,然後就把脈案遞給元蘭芳,轉頭就跟太後溫言道:“母後如今病了,更是應當好好養病,可不能如往日那般大動肝火,這一大早怎麼就讓舒婕妤跪著了?”
他倒不是刻意維護舒清嫵,然而王選侍的事情尚未查清,就連他都未曾說舒婕妤有嫌疑,太後如此動作,待外面流言肆意,到底很不妥當。
蕭錦琛最不喜做隨意汙蔑人的事。
他確實是九五至尊,也到底是真龍天子,但他也是個很講究原則的君子。
舒清嫵聽到蕭錦琛的話,一下子激動得熱淚盈眶,她低頭擦了擦眼角,看起來真是委屈極了,心裡卻異常平靜。
她知道,蕭錦琛隻是看不慣太後的所作所為,他這般“維護”,為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的堅持。
太後不曾想他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埋怨自己,也到底沒估量好舒清嫵在蕭錦琛心中的地位,因此剛平順下去的心一下子就又鬧騰起來。
“怎麼,皇兒的意思是,哀家還不能指摘一個宮妃了?”太後啞著嗓子說。
蕭錦琛也不去看太後,隻是淡淡掃了一眼面有病容的舒清嫵:“母後,兒子的意思是,便是位高權重也不能隨意汙蔑他人,王選侍之死同舒婕妤無關,兒子昨日已經查清,母後且不要再一意孤行。”
他難得跟太後說這麼多話,說來說去還是圍繞著舒清嫵,太後心裡頭不痛快,卻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駁他。
剛剛那一出,太後確實是存了給侄女端嫔出氣的念頭。
太後略往下拽了拽錦被,聲音也有些不悅,卻能聽出努力壓下去了。
“好了,是哀家錯怪了舒婕妤,”太後的聲音傳過來,“舒婕妤,你不要往心裡去。”
舒清嫵被周嫻寧扶著起身,一邊說話一邊咳嗽:“娘娘哪裡的話,孝順太後本就是臣妾的本分。”
她這話說得漂亮極了,
可連著咳嗽,越聽越讓太後心裡不痛快。
仿佛她是被自己折磨病的一樣,不過是做給皇兒瞧的,德行。
太後心裡罵了幾句,讓她趕緊坐下,卻對蕭錦琛溫言道:“你這孩子,前頭一定很忙,且趕緊回去忙正經事吧,我這裡有採荷陪著,不要緊的。”
蕭錦琛要的就是這句話,他剛一起身,所有宮妃也跟著起身了。
“你們陪母後再坐一會兒,”蕭錦琛淡淡道,“母後,朕改日再來看望您,這就先回去了。”
他說完話也不用人送,大踏步離開慈寧宮,似乎一點都不想在這裡多待。
太後今天也算是達成所願,她也不耐煩再躺在床上,便也出言讓大家都回去,隻留張採荷一個人在慈寧宮。
正巧,除了張採荷也沒人願意伺候她。
周嫻寧扶著舒清嫵,慢慢走在馮秋月身後。
便是大家都在往外走,她也能感受到扎在自己身上的那許多視線,那些視線裡,有嫉妒、好奇,也有探究、思索,每個人對她的態度都不同,每個人的想法也天差地別。
舒清嫵卻慢條斯理往外走,仿佛毫無察覺,又似乎委屈不滿,總歸低著頭沒有應對。
她這會兒確實是有些頭暈的,隻想回去喝碗熱騰騰的紅糖姜茶躺下,根本不想知道別人有多嫉妒她。
等出了慈寧宮,雲桃就接過舒清嫵,直接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算是半扛著她往外走。
舒清嫵渾身發軟上不去步輦,也是雲桃託著她坐上去的。
舒清嫵穩當當做好之後,笑著說:“得虧有你。”
一路搖搖晃晃回到景玉宮時,舒清嫵都快睡著了,剛要下步輦,就聽周嫻寧在她耳邊說:“娘娘,乾元宮來人了,說是陛下特地讓給您送了賞賜。”
舒清嫵淡淡點點頭,倒是沒多欣喜。
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本宮不稀罕。
第52章
蕭錦琛的賞賜一向比較實在,大凡不知道賞賜什麼的時候,一般都是給金銀細軟。
舒清嫵坐在明間內,頭暈腦脹地看著王小吉親手捧著的銀元寶,緩緩嘆了口氣。
“陛下能念著臣妾,是臣妾的福氣。”
王小吉聲音溫和:“陛下聽聞娘娘略有些病症,也命私庫準備了溫補藥食給娘娘,還望娘娘早日康復。”
他當完差,接過紅封就準備退下,卻不料舒清嫵出聲叫住他,看樣子頗有些不甘願。
王小吉疑惑地道:“娘娘,可是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舒清嫵遲疑片刻,還是一臉憂愁地嘆了口氣:“如今本宮病著,也不好伺候陛下,敬事房那邊暫且撤了本宮的牌子,以免過了病氣給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