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對一個人從一個點開始關注的時候,目光就會時時刻刻落在一個人身上。
因著看她吃了脊骨上剔下來的肉,蕭錦琛也覺得有些餓了,他讓賀啟蒼直接把一整塊呈上來,沉默地看著這塊香氣四溢的排骨。
雖然在皇帝面前啃排骨不是很好看,但蕭錦琛有了動作,舒清嫵就也就突然心痒難耐,她小聲問蕭錦琛:“陛下,臣妾可用否?”
蕭錦琛其實不怎麼會啃排骨。
他少時沒做過這件事,長大了自然更沒機會,最要緊的是在毓慶宮用膳時裡裡外外都是人,怎麼也無法敞開來吃。
不過蕭錦琛自己倒是早就習慣,他對自己親自啃排骨這件事也沒什麼好奇,剛才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麼下嘴,正待讓宮人撤下去,結果就聽到舒清嫵如此問。
蕭錦琛立即就把剛要說的話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舒清嫵:“用吧,仔細著別燙到。”
倒是難得體貼一句。
不過,眼中隻有排骨的麗嫔娘娘,倒是完全沒在意陛下的這句關懷。
她讓周嫻寧上了一塊略小一些的給她,然後就坐再那用筷子慢條斯理往下剔肉,這種排
骨自然是啃起來才香,但這會兒正熱,倒是不用太過心急。
心急是吃不了熱豆腐的。
蕭錦琛看她這麼吃,也在猶豫過後開始了用筷子扣排骨肉,那一下下的,看得賀啟蒼腦門都出了汗,皇帝陛下倒是越發有了興致。
這種熱鍋裡的脊骨平日裡是不吃的,純粹是用來吊湯底用,誰知道今日帝妃兩個人抽了什麼風,竟是坐在這裡啃起了排骨。
若是痛痛快快抓起來啃也就罷了,偏生一個比一個吃的斯文,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倆優雅一樣,那一下下的,別提多費勁了。
讓宮人給剔下來吃不好嗎?送到嘴邊不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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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啟蒼本來還想勸,結果麗嫔娘娘就說了話:“陛下,索性這裡人少,不如咱們就自在些?”
蕭錦琛抬頭,淡然看著舒清嫵:“怎麼自在?”
舒清嫵知道蕭錦琛不會為這些小事生氣,也知道他偶爾還有些難得的隨和,加上剛才蕭錦琛可能覺得辦了件好事,心情似乎不錯,所以舒清嫵才如此大膽。
塔樓上一共就三五個人,裡裡外外都是心腹,哪裡有什麼需要避諱的。
舒清嫵就頗為淡定:“咱們就跟尋常人一樣,用手抓著吃吧?那才有味。”
蕭錦琛:“……”
還可以這麼吃嗎?
其實舒清嫵以前也不會如此放肆,她最是端莊賢淑,又怎麼會肆意無禮呢?
但從那一杯酒開始,前世從未做過的,失去過的,也錯過的事,她都一一召回,不肯再如此蹉跎歲月。
當放開自己之後,才能知道生活之美。
啃排骨,自然也是美的,那種純粹的食物香氣,加上隨性而為的態度,令這樣一件看似簡單又微小的事情,重新煥發了活力。
舒清嫵自己已經幹過許多回了,此時倒是沒有那麼深的感觸,但作為從來都不曾放肆過的皇帝,蕭錦琛卻是頗有些難以言喻的滋味。
排骨就是排骨,沒多一塊肉,也沒加什麼調料,但用手抓著吃的味道卻特別香,那種醇厚的肉香味彌漫在口鼻之間,就連這一整頓飯都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一開始他還不是很熟練,待到一整個啃完,便已經差不多學會了技巧,大手一揮,讓賀啟蒼再來一個。
舒清嫵默默放下手裡啃得幹幹淨淨的排骨,在盆中用薄荷水洗淨手,然後又重新捏起筷子。
這個時候,蕭錦琛在啃第二塊。
舒清嫵略有些好奇地看著他,蕭錦琛此刻的表情是舒清嫵從未見過的,他臉上有些純粹的喜悅,也有難以忘懷的驚訝,更有甚者,舒清嫵覺得他似乎還挺感動。
這份特殊的體會她不知如何而來,卻如此清晰看到眼中,記在心裡。
大抵她第一次如此品味食物的純粹時,也是如此的。
舒清嫵這會兒已經吃飽了,看蕭錦琛一時半會兒不像能停下來的樣子,便又讓周嫻寧上了松仁玉米,一顆一顆吃起來。
待這一小碟用完,蕭錦琛也差不多用到了最後一塊排骨,舒清嫵不經意間抬頭,就看到賀啟蒼使勁兒衝她擠眉弄眼。
麗嫔娘娘:“……?”
賀啟蒼比了一個太多的口型,又用眼神去看蕭錦琛,最後做了個哀求的手勢,似乎是希望她能勸一勸。
舒清嫵立即就明白過來,今日蕭錦琛用的肉食太多,過了數,賀大伴著急了。
作為皇帝,蕭錦琛在許多事情上都有限制,他必須要按照祖制來行事,不可有半分僭越。但這也大多牽扯到前朝,牽扯到國事。對於他如何生活,每日想品嘗多少美食,喜歡臨幸多少美人,收藏多少金銀珠寶,說到底都是皇帝陛下的私事。
除非他因噎廢食,因驕奢淫逸而耽誤朝政,惹得佞臣當道百姓難行,才會被人口誅筆伐。
也一頓飯多吃了兩塊肉這件事,真沒誰會嫌自己腦袋太穩來提醒陛下。
不過賀啟蒼如此,倒也不是故意要多管闲事。
蕭錦琛對自己的要求很高,別人不去管束他,他就自己給自己套上一個枷鎖,日常平平穩穩,從不去掙脫那個正好能松松圍著脖頸一圈的鎖鏈。
這是蕭錦琛自己給自己下的要求。
旁人或許不了解,但同他相處十年的舒清嫵卻最是了解不過。
現在看賀啟蒼急得不行,舒清嫵隻好賣他一個面子,輕聲對蕭錦琛道:“陛下,中午用得太多,要積食的。”
蕭錦琛捏著排骨的手微微一頓,瞬間從那種極致的滿足中抽離出來,他默默看了一眼略有些油膩膩的手,又去看已經空了的銅鍋,最後還是把手中的排脊骨放回瓷碟中,對賀啟蒼揮了揮手。
賀啟蒼狠狠松了口氣。
待皇帝陛下仔仔細細洗幹淨手,才回頭看向舒清嫵。
可能是吃得太用心,也可能是塔樓裡太熱,蕭錦琛的眼睛略有些紅,眼底泛著粉紅色的血絲,瞧著竟有些激動和熱血。
就連那天他倆吵架,舒清嫵都沒看他如此。
麗嫔娘娘心想:不就是啃個排骨,至於嗎?
皇帝陛下還真至於。
舒清嫵不知道,別人也不敢也不會去關心,蕭錦琛自己其實有很長時間都沒能體會過這麼純粹的開心了。
之前的幾次幾不可查的高興,全部都是圍繞著舒清嫵,有時候是因為她一句話,也可能是因為她淺淡的笑容。
但那高興和喜悅不過是一閃而過,轉瞬即逝,大多數時候他甚至來不及仔細回味,它就煙消雲散,再不肯留下半分痕跡。
然而今日的這一頓午膳,卻又讓他重新抓住了快樂的滋味。
這真的太難能可貴。
不僅如此,這快樂還是如此的純粹,以至於不需要別人如何哄他勸他,他自己就能品味出許多曾經忘記了很久的單純快樂。
真是,真是太……
蕭錦琛說不出來,隻是那樣看著舒清嫵,有什麼他所領不不了的感情,在他心裡慢慢發酵。
此時此刻,他被喜悅充斥,來不及去分析那到底是什麼,卻也第一次不再把它重新壓回心底。
就讓它破土發芽吧,等到它茁壯成長,早日成為參天大樹,說不定到那個時候,蕭錦琛就能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了。舒清嫵看他如此“激動”,也有點好奇,她小心翼翼問:“陛下,這麼好吃嗎?”
蕭錦琛點點頭,頗為認真回答:“好吃。”
舒清嫵:“……那……那下回還如此?”
然而這一次,蕭錦琛卻沒立即回答。
他隻是垂眸品味了一下剛才的那些愉悅,輕聲道:“以後或許,都沒有今日這般滋味了。”
舒清嫵大概能明白他說得是什麼,倒還是笑了。
“即便沒有今日這般有趣和美味,卻也不失為一件樂事,對否?”
蕭錦琛猝不及防聽到她如此說,再度看向她。
正午時分,外面卻無陽光照進,隻有塔樓裡的宮燈影影重重,點亮了眾人的臉。
舒清嫵略有些精致的面容在璀璨的宮燈裡越發耀眼,讓人移不開視線。
蕭錦琛突然意識到,或許這位比他還小上幾個月的麗嫔娘娘,可能比他以為的都要通透。
這也是了,若非如此,她不會對他句句質問,不會當庭同他據理力爭,更不會洗淨手指,抓著食物小口吃。
或許,她早就嘗試過這樣美好的事,今日再來,不過是因為御茶膳房恰好準備了熱鍋而已。
隨性而不刻意,淡然卻不冷漠。
蕭錦琛再一次感嘆,他又有點看不懂舒清嫵了。
不過,這倒也不是多要緊的事,他們時間還長,還有漫長的光陰,還有數不清的時間。
不用白發蒼蒼,不用垂垂老矣,他早晚會看清楚,舒清嫵到底有多少面。
蕭錦琛勾起唇角。
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第81章
蕭錦琛畢竟人在壯年,胃口少說也有麗嫔娘娘的兩三倍,別看他自己幾乎吃了一整鍋牛脊骨,其實還沒吃飽。
舒清嫵就看他剛擦幹淨手又去拿筷子,竟是繼續用起午膳來。
不過這會兒舒清嫵已經放下筷子了,重新拿起來也不太合適,蕭錦琛也正好瞧見她在猶豫,便道:“你品茶吧。”
舒清嫵就隻好坐在膳桌邊,一邊品茶,一邊看皇帝陛下又吃進去一碗碧粳米。
蕭錦琛這人被人看習慣了,現在舒清嫵就坐他身邊看,他也一點都不緊張,依舊慢條斯理用膳。
等蕭錦琛用好午膳,舒清嫵兩杯茶都喝完了,便是這碧螺春再好喝,也實在喝不下去。
蕭錦琛心情好,用完膳長長舒了口氣,難得有些放松。
“今日叫你來,一是說召見親屬之事由,二則是同你說一說之前御花園荷花池的事。”蕭錦琛慢慢說。
當日在荷花池鬧了那麼大一出,張採荷又病又急,加上以為的皇嗣是空想,回去之後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