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她又補了一句:“不過這麼多年下來,許多旁支都被分出去單過,早年開的門也都被磚頭封死,再也沒有曾經的繁榮。如今主宗也就隻住在正院裡,因著人口少,倒也不算太過擁擠。”
她家的主宗隻剩下大伯、她家、三叔三家,下面的孩子也不算多,大伯家隻有個大堂哥成親了,三叔家的三弟聽聞也定了親,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成婚。
如此一來,便是隻剩下正院,住起來也不算擁擠,甚至還很寬敞。
畢竟舒家早年是真的繁榮過。
蕭錦琛看她走神,便捏了捏她的手:“你看,這裡是振國將軍府,就是凌家的盛京老宅。”
舒清嫵一聽是凌雅柔的家,立即就看過去,隻見凌家看起來比桐花巷其他的人家都要利落一些,裡裡外外都沒那麼陳舊,但可能因為沒什麼人口的原因,顯得頗為素淨,裡面也沒什麼人聲。
這裡是凌家的祖宅,但他們一年到頭也住不上幾日,往常都是在邊關風吹日曬,蕭錦琛為了嘉獎凌家的忠誠,特地把桐花巷凌家宅院左近的另一處宅子也賞賜給凌家,皇帝親自掏錢給他們家修房子。
如此看來,就是比別家闊氣敞亮。
“這才像樣子,”舒清嫵道,“之前的實在……實在是看不過眼。”
蕭錦琛忍不住又笑了。
“因為這是朕點頭修的,用的是朕的銀子,所以才有應該有的體面,”他指了指身後的那些古舊宅子,“那些啊,那些心裡都藏了事的,哪怕朕讓修,大抵也是不敢修的。”
蕭錦琛若要去天地壇、皇莊、太廟等地,一定會從清暉門出,自然頭一個路過桐花巷。這些朝臣們精明得很,這樣不過是做給蕭錦琛看。
舒清嫵回望那些已經看不見蹤影的宅院,道:“人生百態,大抵如此。”
住著盛京中離陛下最近的宅院,高官厚祿,人人崇敬,卻連自己的宅子都不敢精修,隻能湊合住著。
也不知應喜應悲。
說著話,馬車就往右拐去,仿佛一瞬間,熱鬧和歡笑就如同潮水一般湧來,一下子擊碎了馬車裡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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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片刻工夫,舒清嫵是回不過神來的。
宮裡其實也熱鬧,一年三節兩壽,歌舞不停,折子戲永遠在戲臺上鑼鼓喧昂,但是兩份熱鬧卻是分外不同。
一份隔在山水間,一!一份落入凡塵緣。
這一刻,舒清嫵心裡是說不出的澎湃熱意,所有的隔閡都被擊碎,所有的冷寂都被叫醒。
重回人間的這一刻,似乎有什麼在她心裡重新復蘇。
蕭錦琛低頭看她,見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竟是淚盈於睫。
舒清嫵抬頭看他,目光裡有著細碎的光:“陛下就不能讓臣妾多感動一會兒?”
蕭錦琛低頭跟她碰了碰額頭,伸手輕輕幫她拂去眼角的淚痕:“你想感動到什麼時候都行,就是不能再掉眼淚了,朕看了可是很心疼的。”
這樣的情話,如今倒也能脫口而出。
舒清嫵抿了抿嘴唇,她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悸動。
舒清嫵低下頭,頗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可別看了,怪丟人的。”舒清嫵小聲說。
蕭錦琛驀然笑了。
他發現,隻要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無論做什麼,也無論說什麼,他都會覺得舒心於愜意。
大抵兩個人太過合適,以至於能一起談天說地,永遠有說不完的話。
現在舒清嫵難得露出如此神態,卻也依舊令他心動難抑。
蕭錦琛拍了拍她的後背:“好,朕不看了。”
不多時,馬車便停下來。
這會兒舒清嫵已經收拾好情緒,她對蕭錦琛問:“陛下,臣妾臉上的妝花了嗎?”
蕭錦琛低頭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從抽屜中取了一把銅鏡:“還是勞娘娘自己瞧吧,朕若是說錯了,娘娘又要生氣的。”
他這麼一說,舒清嫵就想起上次他誇自己鬟髻好看,不由笑了。
沒成想,現在皇帝陛下也會哄人了。
舒清嫵取了銅鏡來看,今日她妝上的不濃,剛也沒如何痛哭流涕,此刻臉上依舊幹幹淨淨的。
她松了口氣,把鏡子放好,問蕭錦琛:“到了?”
蕭錦琛道:“到了。”
他隔著窗戶對賀啟蒼吩咐一聲,車門就被打開,賀啟蒼上來扶了蕭錦琛先下了馬車,然後又要來扶舒清嫵。
蕭錦琛挑眉看了他一眼。
賀啟蒼:“……”
他頓了頓,立即往後退了一步!步,然後丟給周嫻寧一個眼神,讓她趕緊過來伺候。
舒清嫵從馬車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蕭錦琛站在車邊對她伸手。
今日裡天氣晴好,萬裡無雲,陽光普照。
在熱鬧的人群中,蕭錦琛的那張英俊面容格外顯眼。
在宮外,在人群之中,蕭錦琛的笑容比往日都要灑脫。
他似乎放下了一切重擔,重新變回了一個初闖天地的年輕人。
蕭錦琛見舒清嫵看著他發呆,便主動握住她的手,扶著她走下馬車。
“娘子,盛京可好?”蕭錦琛在她耳邊問。
“陛……”舒清嫵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不知要如何稱呼他。
蕭錦琛笑著搖了搖頭,牽著她的手走進東市口最敞亮的茶坊中,讓她坐下略歇一會兒。
他們剛到宮外,舒清嫵一時半會兒還不太適應,得讓她熟悉一下這裡的環境。
“娘子,你且想要要如何稱呼為夫?”蕭錦琛一把打開折扇,也學那風流公子狀。
這兩聲娘子,一下子把舒清嫵叫回久遠的回憶裡。
其實以前蕭錦琛也這麼叫過她,第一次是跟她說要立她為後那一日,第二回 是封後大典的夜裡,兩人纏綿繾綣時,蕭錦琛有感而言。
就這麼兩次,舒清嫵記到現在。
現在猛地聽到蕭錦琛在叫她娘子,她竟是有些釋然的,這種釋然源自於蕭錦琛眼中的坦誠,也源自於上一世兩個人曾經做過夫妻。
哪怕最後沒能白頭,到底也曾結發纏綿過。
舒清嫵淺淺嘆了口氣:“老爺,娘子可不能亂叫。”
蕭錦琛看她把目光投射在茶樓底下的人群之中,輕聲笑了笑。
舒清嫵沒有看他,他卻認真看著舒清嫵。
有些話,他一直沒有說。
但他心裡很清楚,這些話他早就藏在了心底,就等這麼一個時機。
在無人認識的陌生街頭,在行人如雲的熱鬧集市,耳邊是喧囂的叫賣聲,眼前是一派盛世繁華。
蕭錦琛也跟著嘆了口氣。
“清嫵,我從來金口玉言。”
舒清嫵心頭微微一震。
這一聲娘子,今日叫了,以後便也刻到心裡去。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當不會更改。
第117章
舒清嫵張了張嘴,原本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她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要她說什麼呢?
就在舒清嫵走神的工夫,蕭錦琛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隻是頗為認真道:“娘子聽起來不如夫人端莊,我還是叫你夫人吧?娘子等回家再叫。”
舒清嫵默默看著他,沒吭聲。
蕭錦琛自顧自笑了:“你叫我老爺或者相公都成,看你自己,如何?”
相公舒清嫵肯定叫不出口,老爺倒沒那麼難,於是便點點頭:“我明白了。”
兩人坐下來喝了一壺茶,差不多就歇夠了,蕭錦琛看舒清嫵大約已經習慣了坊間的嘈雜和熱鬧,便道:“走吧,咱們逛街去。”
兩人下了茶樓,身邊跟著賀啟蒼、王小祥、李素沁並周嫻寧,身後是幾乎看不見的儀鸞衛,一點都不用擔心安危。
舒清嫵也不是多矯情的人,她頗為自然地跟著蕭錦琛在大街上逛,偶爾看到感興趣的物件,也會拉著蕭錦琛過去端詳。
盛京肯定比柳州繁華,光是這分南北往來的熱鬧,就足夠每個進入東西市的人興奮。
舒清嫵雖不是來採買的,卻也覺得每一樣東西都很有趣。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小二們忙忙碌碌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奏成了盛世裡最繁華的樂曲。
剛路過三四間鋪子,已經過去兩刻。
舒清嫵從一家琉璃作坊出來,對蕭錦琛道:“東西都是好東西,隻是不如家裡的透亮,工藝還是略差一些的。”
坊間也有琉璃,卻並不能跟宮中的營造司那般做成特別透亮的,也已經頗為精致,一件件小擺件放在那,吸引了很多外地客商的視線。
蕭錦琛怕她太專注摔著自己,便牽著她的手,耐心講解:“這是盛京最大的琉璃坊,南方的客商若是要進貨,一定會來這裡,你剛才看到的許多人都是今日才進盛京的。”
舒清嫵若有所思點點頭:“可南北距離如此遙遠,若是路上顛簸碎了那就糟糕了。”
蕭錦琛領著她進了一間胭脂鋪子:“盛京這裡雖還未通航,不過卻可以乘馬車到津港,從那裡便可以改乘貨船,一路直達溧陽。”
這倒是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