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禮親王還在念冊封詔書。
他是蕭錦琛的皇叔,當年奪嫡時因為年幼被所有人放過,今年不過三十三四的年紀,二十幾許時就替先帝掌管宗人府,也是看著蕭錦琛長大的。
他母親隻是個宮女,也沒有母族支持,對“仁慈”的兄長倒是頗為忠心,現在對侄兒也是如此。
奪嫡那些年月嚇破了他的膽子,他是什麼二心都不敢有的。
有他在宗人府,蕭錦琛還是比較放心的。
禮親王本來說話就慢條斯理的,念奏折就更慢了,舒清嫵跟凌雅柔好不容易熬到他念完,已經是金烏高懸,眼看就到了正午時分。
兩個人謝過禮親王,待所有典禮都結束,又得趕去百禧樓參加宮宴。
是的……為了慶祝她們倆當上妃位,宮裡還要慶祝一番。
凌雅柔坐在步輦上,整個人都蔫了。
“要是早知道這麼麻煩,我死咬!咬著也不幹,”凌雅柔跟舒清嫵念叨,“這麼熱的天,我躺在殿裡吃奶冰不好嗎?想到一會兒還要去百禧樓我就覺得渾身難受。”
舒清嫵安慰她:“沒事,進了百禧樓咱們先去換衣裳,你用溫水擦擦汗,能去去暑熱。”
凌雅柔又嘆了口氣。
她對舒清嫵真心實意道:“我發現,你比我耐性好太多了,我是一點罪都受不了的。”
舒清嫵抿嘴笑笑:“不能受就不受,我不怎麼太怕熱,要不然我也要抱怨呢。”
這話讓旁人聽到隻會說她們不識抬舉,但聽在凌雅柔耳中卻頗為受用。
凌雅柔看了看她,發現她確實出的汗不多,不由道:“你是不是體寒,這個要用心治。”
Advertisement
舒清嫵懂她關心自己,知道自己還是想有個孩子的,便點頭道:“嗯,我明白的。”
兩人聊會兒天,心就靜下來。
待到了百禧樓換過禮服到正殿,發現人都到齊了,除了蕭錦琛、譚淑慧和郝凝寒,宮裡所有人都來了。
甚至連許久不曾露面的張採荷也踏出了碧雲宮,此刻她正坐在臺下,低頭發呆。
舒清嫵和凌雅柔的位置已經被挪到主臺上,她們倆一左一右陪伴著太後,看起來場面異常溫馨。
大概是蕭錦琛給張家世子選的婚事很好,太後現在是滿面紅光,她先是勉勵舒清嫵跟凌雅柔幾句,然後就讓宴會開始。
於是,歌舞聲起,百禧樓裡熱鬧起來。
舒清嫵跟凌雅柔偶爾跟太後說句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看臺下的歌舞,舒清嫵注意到,張採荷全程一句話都沒說,隻低著頭默默用宴席。
這倒是有些意外,她跟凌雅柔當上妃子,張採荷還是個嫔,這種給她倆祝賀的宴會要麼是張採荷直接鬧脾氣,要麼是根本不會來,無論哪一種,都比現在的張採荷正常。
舒清嫵這幾日一直在忙大典的事,沒有過分關心碧雲宮,此時倒是上了心。
除了張採荷之外,馮秋月跟齊夏菡看不出有什!什麼不同來,再往下是駱安寧和趙小曼,也就是趙選侍。
蕭錦琛後宮人數一直不多,他本身就是個怕麻煩的性子,人太多就會有亂子,這個是一定的。
且說此時才隆慶二年,蕭錦琛的精力都在前朝,正巧也沒時間多來後宮。在王穗兒出事之後,郝凝寒又陷入昏迷,譚淑慧被褫奪封號閉宮思過,現在在百禧樓的連十個人都湊不出來。
人少,不代表事情就少。
她以前總是記不得這個人,駱安寧平時都是安安靜靜的,她不多說一句話,也不多挑一件事,她仿佛是宮裡的隱形人,就連趙小曼都比她有存在感。
因為凌雅柔偶爾也會領著趙小曼出來玩。
駱安寧就不一樣了,齊夏菡那樣子不說出來玩了,就連在宮裡多走幾步路都難,因此駱安寧似乎就更沒什麼機會出宮。
但齊夏菡不是主位,她也不可能攔著駱安寧不讓駱安寧出來,也有可能,駱安寧真的是與世無爭。
進了宮的人,又有誰會是與世無爭呢?且不提現在如何,就看駱安寧曾經誕育了大公主,舒清嫵就能知道她的心機不會比旁人少。
為何別人都沒有孩子,唯獨她的生了下來?
舒清嫵以前從來沒活明白過,現在想來,她不是因為太過不重要才幸運生下大公主,而是因為……她能自保呢?
舒清嫵垂下眼眸,心裡是百轉千回。
雖然重生之後似乎依舊困難重重,但她卻也這麼走到今日,前路或許依舊坎坷,可未來卻是光明的。
她不知道為何就是有這種自信。
破解前世的所有謎題,倒也有趣而刺激,舒清嫵其實還挺想知道,隱藏在駱安寧平靜柔和面容之下的,會是什麼樣的靈魂。
百禧樓中,此刻正是歌舞升平。
在相距不遠的靜晨宮後殿西側殿裡,一個身穿灰色!色布衣的女子正坐在窗前,麻木地侍弄針線。
她的神情很認真,目光中有著執拗和癲狂,伺候她的大宮女翠喜躲在一邊,根本就不敢靠近。
那女子做了很久,直到外面隱約傳來絲竹聲,她才僵硬地抬起頭。
若非認真去看,恐怕不熟悉的人都要認不出曾經風光無限的惠嫔娘娘來。
絲竹聲越來越大,譚淑慧忍不住推開窗戶,往外面探出頭去。
靜晨宮裡早就破敗,哪怕是讓她搬靜晨宮,皇帝也沒派人過來修。
不過就是把西配殿打掃幹淨,譚淑慧當日就被關了進來。
她隻是不能出靜晨宮,卻也沒說不能出西配殿,但譚淑慧看著那個亂糟糟的院子就堵心,至今沒有出去過。
可是這絲竹聲離得實在有些遠,她在靜晨宮這裡怎麼也聽不清,最後她回頭看了一眼剛被派到她身邊伺候的大宮女翠喜。
大抵是沒人想來伺候她,也沒人願意這時候蹚渾水,譚淑慧宮裡這些人瞧著都很不像樣子,在譚九梅被拉走之後,譚淑慧就隻能由這種貨色伺候。
或許是譚淑慧的目光太過犀利,翠喜嚇得哆嗦了一下。
“小主……”她抖著嗓子問,“小主可有吩咐?”
譚淑慧淡淡瞥她一眼:“今天是什麼日子,外面怎麼這麼吵鬧。”
翠喜抿了抿嘴唇,不敢吭聲。
譚淑慧心裡算日子,這不年不節的,宮中為何會有宴席?
翠喜小聲說:“小主,眼看就要午膳了,奴婢伺候您用膳?”
譚淑慧沒說話。
她宮裡一共就這麼幾個宮人,這個翠喜好歹是大宮女,能進殿伺候她,剩下那些整日裡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死在哪裡。
譚淑慧嘆了口氣:“好吧,你去吧。”
翠喜小心翼翼看著她,確定她什麼都沒猜出來,這才松了口氣。
等她匆匆出去操持午膳,譚淑慧才從笸籮裡翻出一片碎布頭,上面用針線縫了幾個字。
她用已經略有些粗糙的手摸了摸,淡淡笑了。
不多時,宮人們搬著膳桌進了西配殿,譚淑慧也不用宮人伺候,她自己穿好鞋子下了貴妃榻,走到膳桌邊上。
不用看,都知道今日的午膳會是什麼貨色。
她以前在家也不是沒被罰過,這點苦也不至於吃不了,此刻神色還算是平靜。
搬膳桌的是個年輕的小黃門,瞧著才十五六歲的年紀,應當進宮沒多少年。
翠喜剛剛在譚淑慧面前戰戰兢兢的,現在又有些吆五喝六,她這邊忙碌端菜,邊還瞪了那小黃門一眼:“看什麼看,規矩點。”
那小黃門就不敢看了。
譚淑慧慢條斯理對那小黃門道:“你扶我過去,腳麻了。”
小黃門猶豫站在那,沒有動。
翠喜厭惡地道:“還不快去伺候小主。”
那小黃門才如夢初醒,過來扶著譚淑慧的胳膊。
譚淑慧隨手把布頭塞進他手心裡,然後就道:“今日菜色還不錯,算是我沾了娘娘們的光。”
翠喜臉色微微一變,她突然又變成了小可憐:“小主,您別在意這些。”
譚淑慧看了一眼低頭退下去的小黃門:“我在意什麼,我都落到這個境地了,我還能在意什麼?”
在意……她們什麼時候變得跟我一樣嗎?
第127章
轉眼就到了三月初。
盛京的春日很短暫,卻異常舒適。
舒清嫵這段時候都在領著宮人學習處理宮事,每隔兩日去看望郝凝寒,日子倒也平淡。
唯一不平淡的是,蕭錦琛最近不是過來景玉宮用膳就是留寢,舒清嫵開始慢慢習慣生活裡有另一個人這件事。
一開始她以為會很難,但日復一日過下去,她才發現一點都不難。
他們畢竟不是曾經的他們了。
現在兩個人坐在一起有商有量,蕭錦琛從來都不藏著掖著,脾氣好得讓舒清嫵頗為吃驚。
然而如此日復一日相處下來,舒清嫵才發現,他們也不是不可能溫馨共處。
其實兩個人身上還是有些相似的地方的,他們都是自己孤單一個人長大,年少時掙扎彷徨,年青時踽踽獨行。
真實的他們,其實都不擅長表達。
他們不會說情話、不會互訴衷腸,也無法展現自己的體貼和細心。所以前一世的他們漸行漸遠,舒清嫵現在想來,或許曾經的蕭錦琛不是沒有動心過。
隻是他不說,她也沒有用心去聽。
不管當年曾經發生過什麼,現在已經過上平靜生活的舒清嫵,都不打算再去追究。
兩個人就這麼平平靜靜過下去,其實也未嘗不是另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