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這麼一誇,蕭錦琛有點得意:“沒有蘿卜吊在頭上,哪個驢肯拉磨?他們可以奔著蘿卜走,卻不能跑出朕給他們安排的圓圈。”
蕭錦琛看著朝臣陸續進入大殿中,聲音越發低沉:“隻要有人偏離軌道,那就直接舍棄,永絕後患。”
舒清嫵扭頭看向蕭錦琛,發現他的目光凌厲起來。
在朝堂之上的蕭錦琛,總是擁有另一張臉。
舒清嫵深吸口氣,腰背挺直,也收斂了臉上的所有表情。
閣臣、中書令、輔國將軍、宗人令及六部尚書、侍郎陸續入殿,餘光便看到蕭錦琛身邊坐了一位宮裝麗人。
對於今日要帶淑妃娘娘觀殿試之事,蕭錦琛昨日已經給內閣下過口諭,他不是商量,也不是詢問,他隻是簡單通知一下。
此時正是隆慶二年,蕭錦琛剛繼位兩年,文淵閣的閣老們還多是前朝舊臣,這幾位都是他父皇重病前提拔上來,其實早就已經聽命於早年的太子,現在的皇帝陛下。
大約正是如此,朝臣們雖然各懷心思,但都不怎麼敢違抗聖令。
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跟以往的少帝是迥然不同的。
他手裡捏著大權,性格堅定穩固,從來不會因為任!任何事情徘徊猶豫。他下達的口諭和聖旨,朝臣們隻需要服從便是,沒什麼可以討論的餘地。
因此,他通知內閣今日要帶淑妃娘娘觀殿試,就是已經確定了這件事,朝臣們隻能默默記在心裡,並且反復思量。
殿試這麼重要的場合,蕭錦琛唯獨領了剛剛被立為淑妃的舒清嫵觀禮,到底是因為想要扶持舒清嫵往高位走,還是對於青山書院學子的抱團表達不滿?
蕭錦琛一個很簡單的行動,朝臣們就領會出各種各樣的意思來,這也是蕭錦琛的目的。
賀啟蒼不知什麼時候回到蕭錦琛身邊,掐著嗓子道:“免禮平身。”
舒清嫵繃著個臉,看起來異常端肅,似乎對自己出現在太極殿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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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錦琛忍著笑,小聲說:“娘娘也不用如此嚴肅。”
舒清嫵瞪了他一眼,不過整個人倒是略有些放松。
禮部尚書前行一步,高聲唱誦道:“起禮,祭拜天地。”
蕭錦琛也起身,領著殿中眾人祭拜天地、先祖、孔子神位。
舒清嫵跟在蕭錦琛身後,甚至還能一心二用,她發現今日的殿試一共大約二三百人的樣子,其中有十幾名女書生,也都是繃著臉站在人群中。
能有十幾名女書生,已經算是大年份,因為今年是恩科,所納選進士數量增多,可以見得女書生也一樣可以考取功名。祭祀結束之後,貢生落座,蕭錦琛才道:“今年特開恩科,是時機,也是時運,能不能抓住機會,端看你們自己。”
“開卷吧。”蕭錦琛道。
隨著他話音落下,太極殿上響起一片紙卷輕撫聲。
大殿正中的香爐上,由蕭錦琛親自!自燃起三炷香,煙火嫋嫋,燃燒著飛速流逝的時間。
所有貢生皆聚精會神,開始答題。
殿試隻有一道題目,總共隻有一個時辰的答題時間,若是沒有深厚的功底和見底,一個時辰絕對無法寫出一篇完整的策論。
舒清嫵跟蕭錦琛小聲說:“還是之前的題目?”
舒清嫵明白過來,認真看著臺下的人。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因為幾乎所有人都穿著一個顏色的學子服,頭上束著一樣的平定四方巾,除了年紀和性別,真的很難區分誰是誰。
舒清嫵看了半天也沒找到天縱奇才秦觀陽,最後隻能問蕭錦琛:“這一次有沒特別好的苗子?”
因著先帝末年身體一直不怎麼康健,景祥十八年的科舉其實是蕭錦琛以太子代為主持,當時他就選了一批自己認可的賢良之才,如今這其實算是第二回 。
他們倆個遠遠坐在御臺之上,小聲說話根本沒人能聽到,因此倒也可以簡單闲聊,倒也不用太過顧忌。
且蕭錦琛從來就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誰都不敢多說他一個不字。
蕭錦琛就指了指堂下道:“你看坐在第一排最正中間的那個年輕人,他叫秦觀陽,已經連中兩元,淮陰鄉試解元、盛京會試會元皆為他一人,隻要他今次殿試成績不是差得離譜,有三元及第的可能。”
三元及第有時候不僅僅是因為學生成績確實優秀,既然秦觀陽能有解元和會元的水平,那麼殿試一定差不了太多。
隻要他不發揮失常,哪怕不是狀元,也會是榜眼或者探花郎。
為了給這次恩科,乃至整個隆慶年號都開個好頭,蕭錦琛傾向於給他一個三元及第,用以鼓勵天下讀書人。
秦觀陽隻是個普通的農家子,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全靠自己努力讀書,筆耕不輟。
這就是最好的典範。
舒清嫵點點頭,這才看到人群中的秦觀陽。
跟舒清嫵記憶中的略有些差別,現在的他還一臉稚嫩,大概隻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還沒有正式步入官場。
舒清嫵知道,他即將成為旁邊觀看著的重臣一員。
但他所走的每一步,都被蕭錦琛親自推著,似乎成為了皇帝陛下在前朝的一把刀,成為他最忠誠的心腹。
他用忠心和努力,換了穩立內閣的權利。
舒清嫵看了看隻能的秦觀陽,扭頭看向蕭錦琛:“這麼年輕啊。”
蕭錦琛笑了:“年輕才好。”
而幾位尚書大人則在殿中來回穿行,似乎在看貢生們的試卷。
舒清嫵注意到,秦觀陽已經早早停筆,坐在那反復檢查。
看他那個樣子,倒是十分胸有成竹,怪不得能三元及第青史留名。
待到香爐裡的香燃盡,禮部尚書朗聲道:“時辰已到,封筆。”
一瞬間,十幾名黃門從大殿側門湧入,從後往前挨個封卷。
答完題的貢生們有的如喪考妣,有的猶豫不定,還有的興致勃勃,不停抬頭望殿上看。
蕭錦琛放下手裡的朱筆,微微一笑:“試卷答完,愛卿們可有一問?”
這就直接進入了問答環節。
蕭錦琛別出心裁,他不給出問題,而是讓共生們自己提出問題。
就看有個顫顫巍巍的大約有五六十歲的老貢生起身對蕭錦琛行大禮,他卻是問:“陛下,朝廷之重,貢舉之肅,豈可由女子臨朝兼聽?”
此話一出,上下皆詫。
第136章
像這種都要花甲之年的老人家,有些事真的說不通。
他們所堅持的規矩能一直堅持幾十年,並且年紀越大越固執,簡直可以稱呼一句老頑固。
舒清嫵壓根就不會為這種老頑固生氣,她隻是頗為高雅地坐在御臺之上,淡淡看著臺下眾生。
臺上臺下,皆是大戲。
跟舒清嫵一樣,蕭錦琛也頗為淡然。
聽到這老頑固的話,蕭錦琛顯得頗有些興致:“這位……”
國子監祭酒立即就上前稟報:“這位是興安省李定康。”
蕭錦琛低頭翻了翻案頭的卷宗,然後抬頭對這位老頑固說:“李貢生,你為何有此一問?且知殿試一事關於你們每個人的前途命運,御前奏對必要完美無缺。”
言下之意便是,他浪費了自己的御前奏對機會,也浪費了別人的。
聽到這話,他身邊的幾個貢生都略有些不滿。
大家也是沒想到,他說點啥不好,突然起身說起了什麼男尊女卑的事來。
這是大齊剛立國時就定下的規矩,對大齊來說就是國法,也是家規。高祖純皇後可以南徵北戰,可以主持科舉,那為何其他女子不成?
私下裡說一說議論一番倒也罷了,但在大殿之上,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實在是有違人心。
果然,蕭錦琛話音落下,就有一位年輕的書生站起來反駁他:“這位李貢生,今日殿上就有一十八位女貢生,你以為她們的會試成績如何?是否皆不如你?”
老貢生頓時面紅耳赤,他自持年紀大,在縣學裡的年輕貢生們都不好當面反駁他,對他隻能忍讓。
他習慣了旁人的“尊敬”和“退縮”,總覺得天底下的人都得如此,便是皇帝,不也隻是個年輕娃娃,難道還要不給他臉面。
然而他卻想不到,皇帝根本就沒必要跟他多說一句廢話。
那個年輕貢生原來根本不認識他,隻是被蕭錦琛這麼一提醒,頓時覺得這老頭面目可憎。
明明大家可以討論些實事民生,可以讓陛下看到自己身上的優點,現在被這老頭一弄,又隻能退回到百多年前的殿試評議上去。
難不難受,窩不窩火?
那年輕貢生這麼一想,言辭頓時就犀利起來:“您都是這把年紀的人了,怎麼還是看不清實事,女子能經商、科舉、讀書、學醫,甚至可至軍中為將,又為何不可坐於朝堂之上,聽一聽御前奏對?”
年輕人語速快!快,說話清脆犀利,他一語中的,讓那老貢生差點沒氣昏過去。
“你!你強詞奪理。”
他最後隻能如此一言。
原本隻是想在殿試上讓陛下看到自己,聽到自己不一樣的聲音,卻被這毛頭小兒攪和黃了。
老貢生自然是氣不過的。
然而看不慣他的不止是那年輕貢生一個,坐在第一排有一位三十幾許的女貢生起身,先對蕭錦琛和舒清嫵行禮,然後才去看那老貢生。
“這位李貢生,請問您會試多少名?”
這位三十來歲的女貢生頭上戴著平定四方巾,看不出是否成親,但她跟其他的女貢生不太相同,她是在場十八位女貢生中唯一一個穿著袄裙來的。
書院裡也會發正式的袄裙學服,可大凡女子學生都是私下改為男式長衫學服,以免被人指指點點。
這位女貢生倒是很坦蕩。
舒清嫵頗為認真看了她一眼,也低頭去翻卷宗。
國子監祭酒立即道:“娘娘,這位貢生是盛京胡秀娘。”
舒清嫵點點頭,翻到盛京這一本,飛快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