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娉婷一看就明白,太後這是又動怒了。
她垂下眼眸,柔聲安慰了一番守在院中的宮人,然後就由自己的姑姑韓念恩攙扶著,一路進了慈寧宮正殿。
剛一進去,就聽到太後在那咆哮。
“你說什麼?你怎麼早不查清楚稟報哀家?”
另外一個細碎的聲音說了幾句,就被氣急敗壞的太後打斷:“你這個沒用的東西,要你還有何用?沒有證據的事又如何給那小賤人定罪?哀家又如何去拿捏他們家?”
淑太妃心裡冷笑,面上卻立即換上了擔憂的表情。
她快步進入寢殿內,就看太後坐在雅室裡,身前跪著吳蘭香,吳蘭香臉上紅成一片,顯然是太後動過手的。
! “姐姐這是怎麼了?大清早就生這麼大氣。”淑太妃上前來,直接坐到太後身邊,利落給她倒茶。
太後粗生喘氣,怒目圓睜,一張臉也漲得通紅,猙獰了她原本清秀的面容。
“你讓這蠢婦自己說,沒用的東西。”
吳蘭香跪坐起身,給太後磕了個頭,也不敢看淑太妃,隻是低聲道:“回稟娘娘,之前太後娘娘讓臣查王婕妤之事,臣幾番徹查,最終發現王婕妤之事跟譚才人確實有關。隻是譚九梅咬死不肯承認,加上譚才人原來的宮女一問三不知,這事就沒了結果,最重要的是沒了口供。”
太後最是知道蕭錦琛的脾氣,這沒頭沒尾的事,便是他們都心知肚明,也不會拿到面上來說。
吳蘭香話還沒說完,就被太後打斷:“你看看這蠢東西,譚九梅死之前不查清楚,現在好了,來個死無對證,這讓哀家如何是好?”
淑太妃垂下眼眸,她淺淺抿了口茶,柔聲道:“姐姐先別急,讓吳姑姑把話說清再做斷決。”
太後深吸口氣,黑著臉對吳蘭香道:“還不快說。”
吳蘭香低下頭去,她端正跪在牡丹團花地毯上,眼睛卻隻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粗糙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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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稟娘娘,臣近日查驗,之前去王婕妤宮中給王婕妤遞信的那個宮女,也是後來在荷花池畔推端嫔娘娘下水的宮人,隻是事發之後沒多久她就自盡了,當時隻在她寢房中搜出些銀錢,其餘再無證據,慎刑司拿此事反復詢問譚九梅,譚九梅也沒有松口,一口咬定對王婕妤的死不知情。”
吳蘭香可能是怕太後再生氣,語速非常快,一點都不帶含糊地迅速說道:“本來線索就斷在這裡,但臣幾經細查,發現之前王婕妤經常去重華宮散心,而當時譚才人也曾機緣巧合去過重華宮,兩人是否在重華宮發生過口角就未可知。”
“自然,這也做不成證據的,但宮中諸人已死無對證,臣無處可尋,隻能把目光放到宮外,這才有了驚人的發現。”
“譚府的幾個長工經常出去京郊的莊子辦差,而王婕妤家恰好就住在譚府莊子附近,王婕妤出事之後,譚府還派人去給王婕妤家送過銀錢,好生安撫了一番。”
聽起來,譚家的嫌疑真的很大。
要是舒清嫵在,一定會發現吳蘭香話中的漏洞,譚淑慧要去害王婕妤,從根本上就缺乏邏輯。
她沒有動機。
但太後本身就已經怒氣攻心!心,她一門心思都是譚家和譚淑慧,現在也想不到別的了。
“你抓到證據了沒有?”太後問。
吳蘭香下意識看了一眼淑太妃,輕輕搖了搖頭:“娘娘,咱們在宮外的人不能如此明目張膽,世子爺也不許家中僕役到處走動,宮外的事便也隻能打聽到這麼多,這些都做不了證據,臣隻能先跟娘娘稟報,之後的事由娘娘定奪。”
她一說世子爺,太後的臉色立即就緩和下來。
他說的話,太後一般都會聽。
但吳蘭香所言,確實讓太後頗為震驚。
“當時跟譚家的約定,並沒有如此之事,哀家再三強調過不能行違法亂紀,皇兒最不能忍受旁人罔顧任命,肆意妄為。”
若真的是譚淑慧害死了王婕妤,那就觸及了蕭錦琛的底線,從一開始就跟譚家合作的張家會有什麼後果?
死一個王婕妤根本不叫事,有問題的是誰動的手,會不會牽連張家,這個才是關鍵。
吳蘭香把這些一口氣說完,就跟沒了骨頭的軟肉一般,整個人癱坐在地毯上。
她低著頭,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淑太妃抿了抿嘴唇,輕聲對太後道:“娘娘,王婕妤的事情已經過去,陛下那似乎也不再深查,譚才人現在關在靜晨宮人鬼不知,不如就算了吧。”
她說話總是帶著軟軟的調子,一般都能讓人冷靜下來,但偏生每次太後都能動怒,此時也不例外。
太後皺眉道:“不行,這怎麼就能算了?她違背約定犯了大罪,哀家不能輕易放過她。”
淑太妃喝了口茶,掩飾自己臉上的笑容。
瞧瞧,太後就是這麼好拿捏,兩三句話這麼一說,她就立即跟著自己的思路走。前些時候還能放過譚淑慧,橫眉冷豎讓端嫔不要多嘴,現在卻又不能輕易放過她了。
這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自己心裡壓根就沒個穩主意。
若她早生二十年,落在中宗後宮裡,怕是過不了兩個月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能叫她成了先帝的嫡妻元後,健健康康活到現在,還真是命好。
淑太妃心裡想:怎麼就光她一個人命好呢?
因為家世不豐,家裡人又多不聰慧,所以才選了給不!不受寵的皇子做嫡妻,結果這皇子自己卻爭氣,靠著自己一路鬥敗了所有兄弟,直接成了繼帝。
她便也順理成章成了皇後。
這運氣,真讓人羨慕。
明明她一無是處,蠢笨如豬,腦子跟心眼一般大,還自覺聰明絕頂,也不知張家是怎麼養出這麼個貨來的。
所以,現在她又成了太後。
因為是皇帝的生母,蕭錦琛必須要敬重她,如此一來,太後就能比之前還要作妖,簡直就成了天地間最厲害的主。
淑太妃每當想起這事,就心裡發悶。
不過……她不會讓對方痛快多久的。
她一說這話,太後立即頓住了:“他們家……不會亂說話吧?”
太後如此說了一句,自己又安慰自己:“無妨,說了也不要緊,哀家本身也沒說過什麼,隻當他們胡說便是了。”
淑太妃立即道:“是呢,姐姐完全不用害怕,沒證據的事,陛下也不會如何動作。您是他的生母,無論做什麼陛下都會寬宥,他畢竟不能背上不孝的罵名,讓天下人嘲笑,讓史書評鑑。”
太後心中一動:“對,哀家是皇帝的生母,他不管做什麼都要孝順哀家。”
淑太妃微微一笑:“是這個道理。”
太後仿佛這時候才想起這些事來,她扭頭看向淑太妃,那雙不帶一絲皺紋的眼眸閃著不知名的光,讓人看了心裡害怕。
“你……說是否要……”太後吞下許多話,最後道,“是否要讓譚才人閉嘴呢?”
譚九梅是死了,但譚淑慧還活著。
她是否會魚死網反咬自己一口?這誰都說不準,宮裡人都傳譚淑慧瘋了,仍言瘋語確實不能當證據,但聽的人多了,皇兒是否會懷疑自己呢?
所以,她在靜晨宮,自己其實仍舊不算安穩。
早知如此,當時就應該反對讓她貶斥成為才人,直接一根白綾賜死才是最好的結果。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然而淑太妃似乎聽到了她心裡的話:“娘娘,什麼時候都不晚。”
"
第150章
發生在慈寧宮內的事,舒清嫵自然不好打聽,所以這些新聞她也不是很清楚。
不過近來莊六也說,淑太妃經常去慈寧宮陪伴太後,聽聞是要陪著太後聽新出的折子戲。
這話外人信,舒清嫵卻是不信,她知道淑太妃這是有些急了,她肯定要有下一步的動作,以她的性格,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坑害太後或者張採荷也好,扶持其他的宮妃也罷,宮裡沒了譚淑慧,她肯定是很不習慣的。
她總得安排個左右手,要不然怎麼興風作浪?
話雖如此,想到蕭錦琛之前的話,舒清嫵卻也知道自己不用太過著急。
偏巧今夜蕭錦琛不忙,提前回了景玉宮,舒清嫵就拉著他自顧自去了後院,趁四下無人時把譚淑慧說的話都講給他聽。
蕭錦琛剛開始的時候還很淡然,最後聽著聽著眉頭也皺起來,顯得很是不愉。
譚家的事他多少耳聞,隻以為他治家嚴格,沒成想竟如此人面獸心,簡直禽獸不如。
待舒清嫵說完,蕭錦琛輕輕握住她的手:“此事朕已知曉,譚德忠絕不能留。”
舒清嫵有點好奇,她問:“譚府的事,陛下沒有詳查過?”
譚德忠這樣的人,已經屬於失德敗行,就算他能當個好官,以蕭錦琛的規則和喜好,他都無法再為朝廷效力。
他已經觸及了蕭錦琛的底線。
能讓他光榮致仕,已經算是蕭錦琛對他過去十幾年付出的肯定,但絕對不會給更多的恩賞了。
如今他知道了譚德忠的所作所為,自然不能讓他再高官厚祿,他連自己的枕邊妻妾,自己的親生骨肉都當蝼蟻一般踐踏,對百姓、對凡人、對別的朝臣呢?
更甚者,對蕭錦琛呢?
當官先做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蕭錦琛道:“譚德忠是早年父皇提拔上來的,想來也有十幾年光景了,當時已經派儀鸞衛查過,隻到底不會查得如此深入,那些大宅門裡的隱私事,儀鸞衛也不會事實考究。”
不說京官,大齊各地的官員幾千人之眾,儀鸞衛就那麼些人手,能大概摸清一家人底細就不錯,這些隱私事倒也不會特別去深究。
蕭錦琛嘆了口氣:“亦或者,當年的他還沒有如此道德敗壞。”
隨著他官位一步步上升,隨著他的“眼界!界”進一步開闊,也……隨著他的野心不斷攀升,他一步步撤掉道德,一步步拋棄底線,也一步步走向深遠。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當初把兒女往地獄裡推的時候,就應當想過今日了。
蕭錦琛道:“原本還想給他一個體面,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他自己也並不在意這個體面,朕也不介意做一回暴君。”
蕭錦琛如此說著,回頭看了一眼賀啟蒼,道:“派人通知楚源,讓他暗中去譚家徹查,朕要知道一切細節,從頭到尾,也包括跟他做交易的買主。”
跟譚家牽扯過的,都可以趁此機會查出來,買主這個詞難聽是難聽,卻也是實情。
蕭錦琛如此命令完,回頭看向舒清嫵:“清嫵倒是厲害,先前慎刑司怎麼問譚才人都沒開口,你不過去了一趟,就什麼都跟你說了。”
舒清嫵淡淡笑笑,她對蕭錦琛伸出手,讓他握住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