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對方隻查出自己動手殺了王婕妤,卻未曾想,宮裡早就看穿一切。
駱安寧大笑出聲,眼淚順著眼角潸然滑落:“若是當年,若是當年宮裡也能如此,該多好?”
舒清嫵嘆了口氣。
“張婉兒,”舒清嫵突然叫了她的本名,“你的姑姑就是張才人,本宮沒說錯吧。”
駱安寧,亦或者張婉兒,漸漸停止了笑聲。
她低頭擦了!了擦眼淚,再抬頭時,整個人又都冷靜下來。
她這種定力,就連舒清嫵也很佩服。
張婉兒道:“既然你們都知道了,其實也沒什麼好問的了,是不是?”
“若是當年宮中能用些心,我姑姑也就不會死,我可憐的侄兒也就不會還未出生就隨著娘親活活燒死,”張婉兒咬牙切齒道,“你們都是吃人的野獸,你們一個個都是。”
蕭錦琛頓了頓,卻還是道:“隻是,在重華宮中的宮人陸續意外身亡之後,父皇確實增派儀鸞衛監視重華宮,在最後的那些日子,沒有外人進出過重華宮,被用來點火的碳,也是早就存在偏殿的。”
張婉兒微微一愣:“你是什麼意思?”
她如此不敬,蕭錦琛卻並未動怒,他隻說:“朕隻說事情,其餘隻能你自己去猜測,到底是誰害死你姑姑,你這麼聰明,總能猜到吧。”
張婉兒目眦欲裂。
剩下的一半,就怎麼都不肯說了。
張婉兒整個人撲到牢房的欄杆上,憤怒大喊:“你是惡鬼!你是惡鬼!”
蕭錦琛淺淺勾起唇角,他冷漠地看著張婉兒:“你以為你把整個後宮玩弄於股掌之間,你撺掇賢太妃、迷惑淑太妃,又借著她們的私心和手腕,一個個除掉自己的對手,最後坐收漁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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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真的為了你姑姑?不,不是的,你不過也想做人上人罷了。”
“我不是!!我沒有!”張婉兒怒吼道,“姑姑養大我,讓我不至於餓死,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蕭錦琛卻冷笑道:“那王婕妤呢?你如此痛恨皇權,痛恨權貴,卻為何還是殺了同你跟你姑姑一般出身的王婕妤?”
張婉兒喊道:“因為她知道了一切,她看到我去重華宮祭奠姑姑,都是她自己的錯!”
聽到她這麼說,舒清嫵也忍不住冷笑出聲:“王婕妤什麼都沒有看到,她不過是恰好路過而已,你光憑猜測就罔顧人命,跟你!所厭惡的那些權貴者,又有什麼區別?”
說什麼為了姑姑,說什麼厭惡皇權,說什麼報仇雪恨,說到底,還不是想要向上攀爬,成為人上人。
所以,她毫無底線,不顧旁人,隻為自己。
其實張婉兒跟太後一樣,都是自私者。
今日這一場佯裝灑脫,不過是失敗之後的偽裝而已。
隻要進了慎刑司,她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走出去。
舒清嫵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你扯著報仇的大旗,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開脫,其實你才是最卑劣的那一個。”
說完,舒清嫵便再也不肯停留,轉身出了內獄。
從陰暗的內獄出來,外面是明媚的午後陽光。
燦燦陽光絲絲縷縷照在人的身上,驅散了身上的寒意,蕭錦琛淺淺握住舒清嫵的手,兩個人沒坐步輦,在悠長的宮巷裡漫步。
舊日的光影從他們身上緩緩剝離,剩下的隻有今生的絢爛。
蕭錦琛低頭看了看舒清嫵,在光影裡,舒清嫵的臉龐如夢如幻,前世今生一瞬重疊,蕭錦琛的心顫顫而動。
“清嫵。”
舒清嫵抬起頭,認真看向他。
她臉上有著釋然,有著解脫,也有著超然物外的放松。
在一切塵埃落定時,她確實是整個人放松下來,懸在頭山的絲線被一一割斷,從此就是新的她。
舒清嫵看著蕭錦琛,蕭錦琛也在看她。
“清嫵,以後……以後宮裡隻有咱們倆個好不好?”蕭錦琛問,“所有宮妃朕都可恩準出宮還家,嫁娶自願,不再拘束於後宮之中。”
舒清嫵心中一顫。
蕭錦琛淺淺笑了:“朕不是為了你,朕也是為了自己,宮裡人少一些,你就不用那麼辛苦,朕也會少許多事端。”
“就是以後宮裡會冷清一些,你的姐妹們不能日日都來找你玩,以後要見面,大約也不太容易,”蕭錦琛垂下眼眸,目光裡卻有著別樣的溫存,“但朕會一直陪著你,以前所有的錯誤,朕都會努力改正!正,成為一個好丈夫。”
舒清嫵眼眸顫動,卻沒有多言,此刻的她,卻也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但她確實心動了。
曾經死寂的心房,隨著這幾個月的陪伴重新煥發生機,早就有幼苗破土而出,如今就等花開結果時。
舒清嫵相信,不久的將來,她心中會綠意盎然,花開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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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一下子少了這麼多人,宮人們也漸漸覺察出不對勁兒來。
不過她們都不敢隨意攀談,隻埋頭幹自己的差事,一時間宮裡倒是更為安靜。
這兩日她大多都是去看望公主皇子們,怕他們難受又無人傾訴。
不過宮裡頭的孩子,到底跟常人不同。
除了大公主跟二公主害怕哭過幾場,三公主年紀小還不太懂事以外,二皇子同三皇子也隻不過是夜裡沒人的時候哭一哭,待到白日還是要老老實實去上課。
過了開頭的幾天,她們都漸漸平復下來。
一開始舒清嫵還有些擔心,後來才發現孩子們比她要堅強得多,宮裡這麼多悲歡離合,她們看得太多,大抵接受起來也更容易一些。
蕭錦琛看她老去看望公主,就道:“你放心,她們都是宮裡教養長大的,同母親本就少了些親近,她們過了這一陣子,就能好一些。”
舒清嫵嘆了口氣:“便是再獨立,也到底還是孩子。”
她心軟,見不得小姑娘哭,這幾日經常過去哄,倒是跟幾個公主相處不錯。
不過很快,舒清嫵就沒功夫再操心公主們了,她的封妃大典即將到來。
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因是封為正一品貴妃,因此過程非常繁瑣,早晨起來要先去奉先殿祭祖,上表玉牒,更改身份,然後便是去交泰殿,聽禮親王冗長的冊封詔書,最後就跟以前一樣,需要去百禧樓開宴。
原本舒清嫵想把宮宴的地點改到御花園聽濤閣,後來想想也已過去好幾日時光,若是百禧樓一直空置,倒是容易落人口實,會引起更多的!風波,還不如趁機啟用。
如此一想,舒清嫵便打定主意。
封妃之前,尚宮局的姑姑們往景玉宮跑了許多回,她的大禮服是蕭錦琛親自盯著改的,一針一線都不能馬虎,頭上的戴的也是鳳冠,不過比皇後的規制從金珠降為白珠,其餘皆相同。
最後試禮服那一日,當舒清嫵再次穿上象徵貴妃的火鵝紫大禮服,身披霞帔,頭戴鳳冠,亭亭立於妝鏡前時,就連蕭錦琛都忍不住略紅了眼眶。
蕭錦琛長嘆口氣:“好看,好看極了的。”
再一次看到她穿上貴妃禮服,蕭錦琛心裡可謂是五味雜陳,可是那一抹熟稔和懷念,依舊在心中久久無法忘懷。
舒清嫵倒是頗為開懷,她想了想,還說:“比之前那件要輕巧一些,穿起來也沒那麼悶熱。”
之前她是能不找事就不找事,大禮服厚重悶氣,夏日裡就自己忍著,現在她直接讓尚宮局換了料子改良繡紋,可不興自己再委屈。
說罷,在她臉上輕輕親了一下。
說起來,宮裡發生這麼多事,兩人許久都未曾親熱,這段時候蕭錦琛很忙,卻也還是每日回來陪她用膳,也體會一下難得的修葺時光。
再多的卻就沒了。
今日看著舒清嫵這一身大禮服,蕭錦琛不知為何有些心潮澎湃,他在舒清嫵耳邊低語幾句,舒清嫵便紅著臉白他一眼。
到了晚間時分,蕭錦琛早早回來,晚膳候在後院散了會兒步,就迫不及待牽著貴妃娘娘的手進了暖閣。
宮人們自是都被趕了出來,暖池中隻帝妃二人嬉戲。
有道是鴛鴦戲水,蝶影成雙,紅燭映羅帳。
次日,便是舒清嫵封妃大典。
清晨時分,舒清嫵早早醒來,才發現身邊的蕭錦琛也半睜著眼,正在望著帳幔出神。
舒清嫵低聲道:“陛下沒睡好?”
蕭錦琛道:“睡了的,隻是有些高興,醒得早。”
舒清嫵就又輕聲笑笑。
“今日是臣妾封妃大典,怎!怎麼陛下如此高興?”舒清嫵道,“其實臣妾也挺高興的,隻不過到底經過一遭,心裡還算安穩。”
沒第一次那麼興高採烈,卻多了幾分溫柔繾綣。
蕭錦琛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不知道為何,就是特別歡喜。”
大抵是兩個人又往前走了一步,讓他總覺得舒清嫵敞開心扉的那一日不會太久,冥冥之中總有一份感念埋藏在心裡,他現在是真的很歡喜。
這一日自是忙忙碌碌,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一眾妃嫔便跟著帝妃二人一起前往奉先殿,今日還有宗親命婦在場,場面異常浩大。
若深究起來,其實是有違宮規的,不過從朝臣到宗親無一人不識趣,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似乎都很高興。
好不容易在奉先殿祭祖結束,回到交泰殿,一群人就又在大典前,安靜聽著禮親王宣讀封妃詔書。
這一封封妃詔書,是蕭錦琛親筆所寫。
舒清嫵一聽就知道他很用心,便也認真聽了,一開始蕭錦琛先誇她好,誇她賢良淑德,秀外慧中,贊她德才兼備,可堪重任,最後還說望她能宣德宗親,撫育皇嗣。
這個詔書,便是封後也差不了太多。
盯著金燦燦的暖陽,舒清嫵心裡卻一點都不煩躁,她認真聽著,唇邊是淡然的笑。
現在的蕭錦琛,真的跟以前不同了,而她,也再不是過去的她。
隨著禮親王的嗓音,舒清嫵跪在軟墊上。她恭敬行禮,虔誠地期盼著,願今生可白頭偕老,夫婦相和,膝下兒女俱全。
禮畢,舒清嫵剛一起身,就聽到不知何處的鳥鳴響徹大殿。
清脆的鳥鳴聲如同暮鼓晨鍾一般,敲進每個人的心中,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獨立在大殿之中的貴妃娘娘,皆很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