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張茵服軟了,她打了報告,月子都沒坐,便坐著最早一班的火車回了首都。
也是因此,她並未聽見周圍護士的議論。
原來和她同一產房的,還有兩個女人,她們也都生了女兒。
隻是那兩個孩子都是鄉下的,生下來後她們的父母為了住院費大吵一架,而張茵卻帶著自己的孩子坐上了一票難求的火車。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護士們感嘆。
回到首都後,蘇家看著小小一團的女嬰也不由開始驚慌。
畢竟蘇家數代單傳,面對這個來之不易的小生命,誰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逝去?
因此,兩家傾盡資源,兩家的老人出面,聯系到最好的兒科醫生,為蘇玲做了手術。
幸運的是,幾個月後孩子活下來了,隻是她的身子依舊虛弱,需要花大價錢、最好的藥材保養。
有認識蘇家的,都覺得這是生了個金疙瘩,也是蘇家有底蘊,否則蘇餘和張茵兩人的工資還真的供不起。
或者說,要是生在了別人家,這個孩子早就活不下去了。
付出了如此大的心血,蘇餘夫婦不是不累的,他們為此忽略了家人、工作,還有大兒子。
但等到那個脫離了危險的女嬰對著他們露出第一個笑容時,夫妻兩什麼苦都忘記了,甘之如飴。
蘇玲從小就是兩家的寶貝,她身體弱,大人們對她說話也都是壓著聲音的。
張家孩子多,那些皮孩子面對蘇玲這個小妹妹時,從來也不敢亂跑亂叫,畢竟大人都教過他們不準欺負妹妹,否則就要挨打。
用書上的話來說,這就是個玻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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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比蘇玲大三歲的哥哥蘇闌,在蘇餘夫妻兩的教育下,更是將這個妹妹疼到了骨子裡。
從小就將糖果留給妹妹,壓歲錢也給妹妹,長大以後有了第一筆工資,更是花光了,給蘇玲買了套進口的護膚品。
蘇餘夫妻兩看在眼裡,心裡也高興。
等蘇玲身體慢慢恢復正常,還去文工團工作後,夫妻兩就更加驕傲了。
好像經歷了蘇玲生病那最痛苦的十年後,整個蘇家都恢復過來了。
不論是蘇餘還是張茵,工作時都是帶著笑的。
但一切的一切,都終結於這個下午。
平靜的外衣被撕碎,蘇家、張家嬌寵多年的小公主,竟然是個假的。
而真正的公主,一直流落在外,在不被人看見的角落。
……
蘇餘住在鋼鐵廠分的筒子樓裡,因著工齡長,他分到的房子是三室一廳,出於工作原因,一家四口便一直住在這裡。
至於蘇家的老宅,一所四合院,則是蘇家老兩口在住著,剛好張家在同一個巷子也有所四合院,兩對老人便也能做個伴。
由於住的地方離單位很近,蘇餘都是走路上下班的,從前每次下班他都在期待看見妻子、女兒,但今天,他的腳步卻格外沉重。
一路上,看著澄澈的天空,蘇餘的眼前卻回憶起了曾經的一幕幕。
有第一次看見小小一團的女兒時的不知所措、徹夜守在女兒病房外的焦急、女兒脫險後夫妻兩相擁而泣、女兒長大後喊爸爸的喜悅、女兒穿上文工團衣服的驕傲……
蘇玲早就在蘇餘的生活中佔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這,持續了18年。
就算養隻寵物,18年也會有感情了。
更何況蘇玲從小體弱多病,蘇餘付出了極大的精力,情緒也下意識地被這個女兒左右。
18年下來,關心蘇玲甚至成了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蘇家周圍的鄰居都知道,在蘇家,蘇玲的地位比兒子蘇闌高得多。
甚至蘇家祖傳的四合院,夫妻兩都打算留給蘇玲,畢竟她身體不好,需要更多的資源。
一直以來夫妻兩都在為蘇玲打算,為她謀劃未來,最近他們甚至在相看合適的小伙子。
而現在,卻告訴他們,蘇玲不是他們的女兒。
蘇餘無法接受。
付出了那麼多,早就無法停止了。
因此,等走到家門口時,蘇餘已經有了決定。
他敲響了門。
……
今天女兒要回來吃飯,張茵早早地下了班,去秤了兩斤最新鮮的豬肉,甚至還和同事換了票,買了一條女兒最愛吃的魚。
說來奇怪,她和老蘇,以及大兒子蘇闌都不愛吃魚,一點腥味都沾不得,偏偏這個小女兒愛極了魚肉。
或許這是生病的後遺症吧,反正女兒愛吃,張茵也就盡量提供了。
隻是水產品票太少,張茵便會找同事換,久而久之,單位的同事都知道她女兒愛吃魚了。
張茵系著圍裙,哼著小曲,在幹淨整潔的灶臺上忙活。
誰能想到呢,當年在國外時她也是個洋氣愛美的少女,十指從來不沾陽春水,結果現在,她居然愛上了做飯的感覺。
女兒從小挑食,食堂的菜從來不吃,吃了就吐,張茵當時急得頭發一把一把地掉,最後隻能自己摸索著做飯。
好在久而久之,女兒也能接受她做的飯了。即便長大後女兒身體好了許多,也能吃食堂了,但張茵卻留下了給女兒做飯的習慣。
每次看著女兒吃得香香的,對她露出笑容的模樣,張茵便格外滿足,不論多忙,隻要女兒回來,她便會親自做飯。
或許這就是家人的意義吧。
想起許久沒見的女兒就要回來,張茵的唇角便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張茵急急忙忙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開門一看,竟然是老蘇。
“老蘇,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張茵一邊繼續回到灶臺收拾魚肉,一邊隨口問道,
“你該不會是因為玲玲要回來,所以請假了吧?那孩子要是知道了,指定開心!”
說了一通,卻沒聽見老伴兒的附和聲,張茵也有些奇怪了,轉頭一看,卻見蘇餘沉默地坐到了椅子上。
要不是顧慮著蘇玲的身體,蘇餘早早戒了煙,恐怕此刻他都要抽煙了。
張茵有些奇怪,看著反常的蘇餘,她的內心也開始浮現一絲恐慌。
手中的動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張茵正想仔細問問,卻聽男人靜靜道:
“阿茵,玲玲不是咱兩的親生女兒。”
“啪嗒。”
張茵手上一滑,那條鯽魚便掉到了地上,沾上了灰塵。
但張茵完全沒有在意,她看著椅子上的男人,呆呆道:“你、你在開什麼玩笑?老蘇,你別逗我。”
說著說著,張茵捂上了胸口,這是蘇玲生病那8年,她熬夜過度染上的毛病,心悸。
蘇餘站起身,一把將愛人摟進懷裡,低聲重復道:“阿茵,18年前,我們的孩子抱錯了。”
“我們的親生女兒現在在大河大隊,玲玲的生母…是罪魁禍首,已經被抓起來了。”
雖然蘇餘已經決定要將蘇玲留下來,但他也沒有隱瞞妻子,還是將真相完完整整地告訴了她。
畢竟兩人結婚前就說好了,彼此之間不再藏有秘密。
聽完蘇餘的話,知道這個恐怖的真相後,張茵幾乎無法呼吸。
等蘇餘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後,她卻猛地反手抓住了蘇餘的手,呼吸有些急促道:
“老蘇,不能讓玲玲回去!她的生母被抓起來了,說不定會牽連到玲玲!”
身為一個護了女兒18年的母親,她的第一反應還是保護自己的“女兒”。
蘇餘嘆息一聲,低聲道:“我知道了,阿茵,你放心。”
張茵這才放松下來,這時,她又想到了什麼,詢問道:“老蘇,你可別將這件事情告訴玲玲!那孩子身子打小就弱,人又敏感,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後,她還指不定怎麼想!”
蘇餘點了點頭:“我會告訴辦公室的同事一聲,讓他們不要泄露消息。阿茵,你放心,我們的孩子隻有蘇闌和蘇玲。”
聽這意思,蘇餘是完全不想認那個遠在農村的親生女兒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夫妻兩都隱去了這個親生孩子的存在,誰都沒有主動提起。
上輩子是去大河縣鋼鐵廠考察的同事發現了蘇墨墨的存在,回來後便告訴了蘇餘夫妻兩。
剛好當時蘇玲也在,便生了一場病,因此,兩夫妻並未選擇去接親生女兒。
而這輩子,蘇玲並不知曉真相的前提下,兩夫妻竟然在思考如何隱瞞住她。
他們想要將這個秘密守住,維持住這來之不易的和諧家庭氣氛。
慢慢的,夫妻兩情緒都逐漸平復下來,他們又聊了很多,大多都是怎麼穩住蘇玲,隱瞞住這個秘密。
直到最後,張茵才有些猶豫道:“老蘇,大河縣那個女孩……”
蘇餘看向空中,眼神有些恍惚,語氣卻格外沉穩:“我會掏一筆錢,託人交給她。”
“除此以外,我不會見她。”
“我們的女兒,隻有蘇玲。”
張茵愣了愣,下意識回憶起自己在江北省工作時,懷胎的那幾個月。
當時她工作忙,每天壓力都很大,但肚子裡的孩子卻從來沒給她拖過後腿,總是很乖、一點都不鬧,同事也都紛紛驚奇,誇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懂事。
當時,張茵便覺得這一胎是個乖巧的女兒。
後來生下女兒後,她隻來得及在力竭前看一眼,果然,女兒乖乖的,哭了一聲便睡著了,一點都沒打擾她。
因此後來知道女兒身體那麼差之後,張茵還很驚訝,後來8年的黑暗日子裡,看著病床上的女兒,張茵總會苦中作樂地想:會不會是女兒在肚子裡太乖了,所以將這些叛逆都攢著,現在來折騰她呢?
結果現在才知道,那個肚子裡乖巧的女兒竟然被人抱走了。
張茵一時間有些恍惚,隻可惜18年的時光太過漫長,8年治病生涯又太過耗精力,等到現在,張茵的腦子裡竟然都是那個哇哇大哭的蘇玲了。
至於乖巧的親生女兒的回憶,很快就被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