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包裹放到地上,輕輕敲了敲門後,蘇墨墨便等待著門開。
隻是過了許久,屋內都沒有動靜,又敲了幾次始終沒有反應後,蘇墨墨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眸光微凝,蘇墨墨走到穆家隔壁,敲響了門,打聽一下情況。
沒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男子手忙腳亂地開了門,
“誰啊?有什麼……”隨即男子抬起頭,但看見眼前的女子後,男子卻驚得忘記了接下來的話。
眼前的女子穿著一身青衫,頭發被簡單地束起,陽光灑落肩頭,女子那白皙的肌膚幾近透明,仿佛發著光一般。
女子的發絲有一點繚亂,她的身姿也有些贏弱,但即便未曾說話,她身上那股氣勢也難以遮掩。男子仿佛被刺到了一般,迅速垂下頭,不敢與她直視。
“請問,隔壁的穆家父子去了哪裡?”男子怔怔之時,女子卻平靜地詢問道,隨後她摸出了幾枚銅錢,放在了他抱著的孩子的衣兜兜裡。
男子不敢抬頭,自然也沒看見這一幕,聽見女子的話,他愣了愣,目光看著地上,思索片刻道:“昨日穆家村來人,說穆巖的表姨生病了,穆家父子便坐牛車,和她們一起離開了。”
蘇墨墨點了點頭,緩聲道:“多謝。”
即便是小鄉村,約束更小,但身為別人家才娶的正君,男子也不可和除了妻主的女子走得太近,因此兩人談話時一直站在門口、保持著一米的距離,弄清楚穆家父子的下落後,蘇墨墨便轉身離開了。
等到腳步聲逐漸離去,男子這才怔怔地抬起頭,看著女子的背影。
他已經成親了,自然不會生出別的念頭,隻是這一刻,看著那與村裡人截然不同的女子,男子突然覺得,一直被村裡男子嫌棄、長相醜陋的穆巖,或許也不能算命差。
即便已經解除了婚約,但有這麼個出眾的妹妹,穆巖這輩子,會過得比村裡所有男子都好。
男子嫁到穆家隔壁一年有餘,想起穆家那總是沉默地垂著頭、不要命地下地幹活的壯碩男子,他輕輕嘆息一聲。
穆巖啊,總算是熬出頭了。
Advertisement
……
車夫已經離開,蘇墨墨隻能去村裡找其他人,出高價讓她們載一程。恰好王嬸在家休息,見蘇墨墨願意出三倍價錢,再者她渾身氣度不凡、和從前脫胎換骨的模樣,便也爽快地應了下來。
王嬸這次趕車格外賣力,沒多久,蘇墨墨便到了穆家村。
穆家村和王家村一樣,村民們都忙著地裡的活計,村裡倒是沒什麼人。
牛車停在門口後,蘇墨墨看了眼王嬸,輕聲道:“王嬸,我會包下你一天的活,你在這裡等我便是。”
王嬸知曉蘇墨墨不願意讓她看見穆家的事,便爽快地應了下來。蘇墨墨的包裹不算輕,便一起留在了牛車上,裡面隻是一些衣物,倒也不怕王嬸竊走。
王嬸時常趕車,自然對穆家村很是熟悉,根據她的描述,蘇墨墨順利找到了族長家裡。
或者其實也不用王嬸描述,這村子中間最大的一間青磚房內,便住著族長一家。
還沒走近,遠遠的,蘇墨墨便聽見了幾聲怒吼。
“我告訴你們,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否則你別想離開此地半步!”
嫁?
蘇墨墨神色一沉,快步朝著屋內走去。
又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正是賀正君,他的聲音裡含著濃濃的冷意。
“文哥,即便我喊你一聲哥,但我兒子的婚事,也不是你可以做主的吧?你想要和我當親家,也得問問我的意見!”
文哥冷笑,嘲弄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兒子的尊榮,能嫁給我女兒是他的福氣!要不是你那個贅妻繼女,誰看得上你兒子!生也不能生,長得讓人倒胃口,誰家女子看得上這般男兒?”
說完後,文哥聲音又放低了些許,好言道:“賀弟,嫁給嘉嘉不好嗎,嘉嘉是穆巖的表姐,她一定會對穆巖好的,再說了嘉嘉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嫁給別人不放心,嫁給嘉嘉你還不放心嗎?”
“再說了,嘉嘉雖然有夫侍,但才兩個!你看誰家女兒隻找兩個的,我們嘉嘉用情專一,必定會是一個好妻主。至於穆巖生不出來也沒事,嘉嘉的一個夫侍已經懷孕了,等到穆巖過來,就可以直接當爹了,還不用疼,多好啊!”
賀正君握拳,咬牙道:“……嘉嘉這般‘好’,我兒子,配,不,上!”
話中之意滿是嘲諷。
可惜文哥完全不顧賀正君的心情,自顧自地遐想著:“我們嘉嘉現在在考童生,她有天賦,和穆巖成親後,蘇秀才便也是嘉嘉的妹妹了,萬一蘇秀才隨便指點幾句,我們嘉嘉就開竅了呢?到時候穆巖完全就是秀才正君了啊,多風光!”
“賀弟你不必瞪我,嘉嘉是穆家的希望,倘若她考上秀才,那整個穆家都飛黃騰達了,苒妹泉下有知,必定也會無比欣慰!”
“我已經去打聽過了,明天便是一個良辰吉日,不如我們就在明天將兩個孩子的婚事辦了吧。等過年時蘇秀才回來,要是穆巖爭氣,說不定都懷孕了呢,到時候她可不就當上姑姑了麼,妙哉妙哉。”
“說起來,賀弟,還多虧了你解除了婚約啊,倘若這蘇秀才還是贅妻,恐怕我們也沒辦法湊上前了。啊不對,這蘇秀才說起來隻是穆家的贅妻,我兒子比穆巖好看多了,也姓穆,蘇秀才也可以來我家入贅啊哈哈!”
或許是想到了美好的前景,文哥說話越發囂張。
賀正君被氣得就想站起身扯他頭發,卻被身後的男子牢牢把住,他罵道:“你無恥!妻主當年就不應該幫助你們穆家村的人!可憐她留下的唯一血脈還要被你們如此糟踐!”
隨後賀正君看向沉默垂頭的兒子,大喊道:“阿巖,快跑!快去小泉鎮找你妹妹的夫子!”
穆巖卻始終僵著身子,想起昨晚來到他的房間,對他無比嫌惡的所謂表姐,穆巖便覺得自己髒了。
表姐她,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他的下巴。
穆巖甚至記不清那些罵他的話了,腦海裡隻留下這一個念頭。
父親說過,好男兒不可輕易接近家人之外的女子,雖然表姐和他也有血緣關系,但他們想讓自己嫁給表姐,表姐便也是外人了。
……他被一個外人碰到了。
穆巖心中的信念岌岌可危,位於崩塌的邊緣。
其實穆巖一直都知道自己很醜、很笨,但他也從不奢望別人的善意。從前他覺得能夠一輩子陪著父親便很好,但月夜之後,穆巖知曉,他的心中也藏了一個女子。
這份愛酸澀、甜蜜,卻是穆巖無趣的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穆巖小心地呵護著這朵小火苗,可他沒有勇氣。他不敢順著心中的悸動,去展現那份愛,去將小火苗捧到心上人的身前。
他怕這火苗會被吹熄。穆巖滋養著心中的這朵小火苗,而守身如玉,便是他最後能做的。
而現在,他唯一能夠堅守的東西,竟也被人毫不留情地毀壞。
那雖然醜陋、卻幹淨的身子,此刻也沒了。
他唯一能提供給妹妹的,沒了。
他身無分文,目不識丁,一無是處。
看著幾步之遙奮力掙扎的父親,聽著那撕心裂肺的話,穆巖卻覺得一切都距離他很遙遠。
無力的父親、醜惡的姨父、假惺惺的姨母,還有那厭惡他、卻強迫要娶他的表姐。
穆巖覺得這一切可笑極了,逃走?還有何處可逃。
他張了張嘴,這一刻,腦海裡出現的竟然是那天清晨,見他推開門、便對他歪頭淺笑的女子。
妹妹。
他的妹妹。
唯一無暇的存在。
對不起,是哥哥髒了。
哥哥不能再陪著你了。
穆巖心神恍惚,最後看了眼父親,便站起了身,他身材壯碩,輕而易舉便脫離了控制。
隨後,在賀正君驚喜的目光下,穆巖卻猛地朝著旁邊的木桌撞去!
賀正君的目光猛地變得驚恐,周圍的穆家男子們也驚了,下意識便去阻攔,無奈穆巖力大,竟無人可以攔住他。
千鈞一發之際,門外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穆巖!”
第197章
女子聲音清脆,語氣平淡,卻帶著石破天驚般的氣勢,將人震懾在原地,一時間,屋內眾人都靜了下來。
而朝著木桌撞去的穆巖,卻驀地抬起了頭,看清門口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的剎那,穆巖也被身子的慣性帶著,重重地撞上了木桌!
“砰——”
一聲巨響,本打算轉頭的眾人迅速回神,抬頭一看,一道壯碩的身影摔倒在地,而那木桌竟也被撞散開來,
紅色的血跡緩緩地從男子的胳膊上流淌出來,在土黃色的地面上畫出了一朵詭異悽慘的血色花朵。
所有人怔神之際,賀正君突然暴起,猛地掙開身後兩個男人的束縛,朝著地面的人撲去:“阿巖!”
男人聲聲泣血,不復從前蘇墨墨記憶中的溫潤儒雅模樣,發絲凌亂,陳舊卻幹淨的衣衫上,也沾染上了血跡和灰塵。賀正君身姿單薄,但此刻,他卻努力想要將自己那高大的兒子扶起,畫面滑稽卻也可悲。
“阿巖,你別嚇爹,阿巖,你醒醒啊!”賀正君滿臉淚痕,不住地哭喊著。即便平日裡賀正君不若別人般嬌養兒子,但前世他也會選擇冒雨上山為高燒的穆巖找草藥,本心來說,穆巖畢竟是他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賀正君如何不愛?
周圍穆家村的人也都愣住了,為首的文哥臉色更是難看,誰也沒想到會鬧出人命。
見穆巖許久不曾醒來,賀正君抬起頭,目光布滿恨意,素來溫和、即便被騙來也不曾發怒的男人,此刻卻對著周圍的人吼道:“愣著幹什麼,快去叫郎中啊!鬧出人命來,你們誰也走不掉!”
文哥的臉青青紫紫,覺得有人丟人。但最終他還是別過頭,揮了揮手,冷聲道:“去找李郎中。”
被他指到的年輕男子點點頭,連忙轉身就要離開,但走到門口時,他卻被一道身影擋住,抬頭一看,竟是個女子。
女子背著光,男子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僅僅是站在門口,什麼也不做,便已經展現出了超越常人的氣度,這讓從小生活在村裡的男人不禁有些怯懦,他下意識停住腳步,喃喃道:“你、你是?”
聽見男子的聲音,屋內其他人也循聲回頭,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那道背著光的身影。
女子穿著青衫,即便距離很遠,但在場的都是男子,莊戶人家的男子做慣了針線活,整日裡和料子打交道,自然一眼便看出女子身上的料子不凡,在陽光的照射下,料子流光溢彩,看著格外絲滑。
這裡是族長家,在場的男子都是穆家嫡系。自從謀得了穆苒的家產,這些原本在地裡刨食的穆家村嫡系們日子便好過許多,但9年過去,沒有進賬,不懂經營,銀子也花得差不多了,他們也開始節衣縮食。
對於這些男子而言,眼前的女子身上的穿著,他們也隻有9年前乍然暴富的時候見過。
更讓男子們震驚的,則是這衣衫的款式。就算再沒見識,但他們都知道,這長衫,隻有讀書人才能穿,族長的女兒穆嘉沒考上童生,都不能穿。據說族長正君早就給自己的女兒買好了長衫,就等著她考上以後穿。
眼前女子穿著不凡,氣勢灼人,更是個讀書人。
“不知姑娘找誰?”文哥是族長正君,也是在場地位最高之人,意識到眼前女子的不凡,他便出聲問道。
正在文哥思索著女子的身份之時,身後,抱著穆巖的賀正君卻沙啞道:“……墨兒?”
墨兒?
蘇墨墨!
文哥的臉色瞬間大變。
女子頓了頓,便快步朝著屋內走去,嘴裡道:“賀爹。”
她再次開口的瞬間,文哥的臉色也猛地白了下來,這道熟悉的聲音也讓他想起,方才確實有人在喊“穆巖”。
女子的身份很明朗了,她便是賀正君兒子曾經的贅妻,現在的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