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斯霓承認,清栎確實是她見過最美的男子。她低低笑了笑,道:“清栎,有什麼目的,你便直說吧。”
白衫男子頓了頓,輕聲道:“清栎想要隨殿下一同參加驚蟄宴。”
……
驚蟄宴前一日酉時之前,參賽學子的名單便已經匯集完畢,送至了容王世女蘇斯霓手中。但無人知曉,除此以外,還有一份名單,被悄無聲息地送進了皇宮。
暮色沉沉。皇宮一處廢棄的宮殿外長滿了雜草,鮮有人知。而灰暗的宮殿內,卻傳來了一點動靜。
“大人,名單來了。”一個面容普通的女子俯下身子恭敬道,隨後,她將手中的名單遞了出去。
黑暗中,一隻白皙、卻有著淺淺皺紋的手伸出,接過了名單。一陣死寂後,一道男聲傳出,聲音很淡,讓人聽不出情緒。
“蘇墨墨?”
女子後背一緊,恭敬道:“是,大人。這一屆西府城的解元名諱便是蘇墨墨。”
“可知她的身世?”男子聲音淡淡道。女子愣了愣,但是腦海裡迅速浮現聽過的消息,快速道:“聽聞此人出身貧困,隻是才華出眾,人緣頗好,平日裡也格外低調。”
這最後一句“低調”,其實也隱晦地表明了這位蘇解元的消息沒有太多。
男子淡淡“嗯”了聲,突的低低笑了起來。“有趣,有趣。”
“倘若陛下知曉,有一名同名同音的女子出現在西府城,必定格外驚喜。看看此人年紀,也和七皇女差不多大呢。”
聽見男子說著密辛,女子卻更加膽寒,明明是二月,後背卻已經滿是冷汗。
“倘若陛下大喜過望,再去打探,卻發現此人完全不是七皇女,那豈不是有趣?”男子的笑容越來越甚。
“這次不是那蘇斯霓主持啟蟄宴麼,你想辦法將消息遞到她手中,讓她知曉,這蘇解元極有可能是七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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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女帝一怒,伏屍百萬。”
“屆時。這蘇斯霓,也就不足為慮了。”
女子退下後,黑暗中,男子這才低聲道:“…皇位,必定是吾兒的。”
第210章
驚蟄當日,皇城四街中心處早已聚滿了人,百姓們帶著果脯肉幹,便來到了臺下觀看。臺子周圍特意出動了銀甲衛,因此也無法靠得太近。臺上擺著數張木桌,便是留給學子們答題所用。而臺子前方,則有幾張特殊的座椅,那便是啟蟄宴的考官,多為嵐朝德高望重之人,諸如國子監祭酒等。在文人間頗有聲名。而那最中間最高的位置,卻是留給容王府世女的,象徵著天家的威嚴。
此刻未到巳時,學子們並未出現,但百姓們早已按捺不住的激動,即便此刻二月,天氣依舊嚴寒,也無法磨滅她們的熱情。
“可一定要是那赫連解元贏啊!我可押了五兩銀子呢!赫連家族的女兒,必定學識豐厚!”
“咱們皇城不也有學子參加麼,雖則不若那赫連聲名顯赫,卻也出身書香門第,有一爭之力。”
“不過幾兩銀子罷了,輸贏無妨,看個樂子罷了。我倒是期待一睹世女大人的風姿。不過聽聞這次四大府城的解元都參加了啟蟄宴,難得四大解元同臺,可真是盛況啊!”
“可不是麼,也不知曉這四大解元,誰會在會試中拔得頭籌,拿下會元之位!此次啟蟄宴便可一窺端倪了。”
百姓議論紛紛之餘,蘇墨墨卻已經來到了後臺。她穿著一身寬大的白衫,一頭烏發束在身後,用一個小巧的玉冠別著,便足見風雅。
幾乎是走進來的那一刻,她便照亮了這座屋子。屋內原本笑談的一群人,突然就頓住了。許久,直到蘇墨墨隨意地在木椅上坐下,一個女子才試探著道:“你是……?”
無她,這般姿容的女子,很難讓人猜出她的身份。女子面容絕美,一眼看去,讓人難以挪開視線,但她身上穿著的長衫,卻也表明了身份,很顯然,她就是來這裡參賽的。一時間,其他學子倒有些捉摸不透了。
蘇墨墨隨意抬眸,淺笑道:“喚我蘇墨墨即可。”
她的聲音清泠泠的,那抹笑容卻又讓人頓覺暖意,在場眾人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這抹笑容觸動了。
許久,後方一道帶著驚訝的聲音響起。“蘇墨墨?這不是西府城的解元嗎?”
蘇墨墨淺淺地笑了笑,卻是默認了。頓時,大家眼中的敬佩之色更甚。參加啟蟄宴的一共有99人,9為極數,這也寓意著後代生生不息,才學永不斷層。而99人中,雖然大部分人都有舉人身份,卻隻有四個解元。
其餘人頓時道:“蘇解元。失敬失敬!”眾人雖有意結識攀談一番,但看著那靜靜坐著的女子,她們竟覺得自己上前,也隻是一種打擾罷了。
一時間,屋內格外安靜。斷斷續續前來的學子雖不明就裡,卻也自覺地保持沉默。而在距離巳時還剩一刻鍾的時候,門簾輕挑,一個身姿瘦弱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的五官端正,臉上帶著病態的紅暈,瞧著身子便不大好。進來後,她的小廝迅速給她端了杯姜茶暖手,隨後又是擦拭頭發絲,又是整理衣衫,生怕有一絲寒氣殘餘。
“是赫連雯。”有人小聲道,“聽聞她自幼體弱,兼之讀書太過用神,常常宿夜難寐,身子便越發虛弱了。”
無論如何,大家的話語裡還是格外敬佩,畢竟為了學問做到如斯地步,世間實在難有。想必這赫連雯的天才之名下,也少不了她自己的努力。比如現在,捂好手後,她又從袖中取出一卷書,開始看了起來。
蘇墨墨都開始敬佩了。她待在家裡看書,那是因為有炭火,外面更冷。而現在,這屋子裡如此冷,看書無疑是對手的折磨。再者馬上就要開始比試,此人的心態竟還如此之好。
無論如何,於蘇墨墨而言,還是身體更重要。她承認,自己就是個俗人。
很快,巳時已到。銅鑼一響,臺上便有一群學子緩緩走出。百姓們頓時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蘇墨墨站在中不溜秋的位置,站定後,便有人唱著名字,隨後,99個人便依次上前,坐在了安排的座椅上。
沒多久,她就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隻是才喊了一個”蘇“字,唱名人便停了下來,臺下也是一片哗然,抬頭一看,原是那最高的位置上坐上了人。一名女子氣宇軒昂,穿著玄色長袍,和兩年前在明府看見的無甚兩樣,正是容王府世女蘇斯霓。
而她身側,跟著一個穿著天青色長袍的男子,戴著面紗,但那漏出的眸子,以及那身段,便足以看出他的絕色。世女的位置很寬,男子便坐在了她的身側,兩人看著親密無間。
蘇墨墨一眼便認了出來,這便是曾經的朗月樓頭牌,清栎公子。兩年過去,他的變化倒是不大,想必在世女府的日子也過得不錯。
臺下議論紛紛,聲音太大,蘇墨墨便隨便聽了一耳朵。
“這不就是世女殿下最寵愛的夫侍麼?這清栎公子果真名不虛傳吶!嘖,我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這豔福。”
“你小點聲,聽聞世女殿下及其寵愛他,即便有好友朝她要,她都未曾同意。這般容貌的男子,又如何是我們可以肖想的?”
“繼續。”臺上一道淡淡、卻帶著威嚴的聲音傳來,臺下一片安靜,唱名人便繼續了。她看了看手中的花名冊,頓了頓,這才道:“——蘇墨墨!”
那一刻,臺上,那穿著天青色長袍的男子猛地抬起了頭。
蘇墨墨鎮定自若,緩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她走出來的那一刻,失去前面人的遮擋,那張絕色的面容便直直地露了出來。
霎時,臺下一片安靜。比起世女殿下出現時的哗然,這一刻,沉醉於那美貌,眾人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直到那女子坐了下來,背對著臺下人,大家這才回過神來。便有人怔怔道:“這、這……”
“這竟是那蘇解元?確定不是男扮女裝嗎?!”有人直接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科舉是要搜身的,男扮女裝不可能。但這蘇解元也太、也太……唉,我這輩子娶不上清栎公子那種男子,不知是否有幸擁有一個如此姿容的女兒?”有人感嘆道。
旁人附和:“也不知蘇解元這般女子究竟出生在何等人家,才學、姿容、美貌,上天如此吝嗇,世間不過十分美貌,她便獨佔八分。可嘆啊,倘若我有這般女兒,我便真的什麼也願意應下了。”
臺上,清栎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仿佛聽見了自己急劇的心跳。他的目光一動不動,這時,身側傳來一道聲音:“這蘇解元,倒是風姿出眾。”
“清栎,她與你同是西府城之人,莫非這西府城竟這般人傑地靈?”
輕飄飄的聲音讓清栎瞬間回神,他瞬間繃緊了身子,生怕暴露了自己的想法,斟酌著道:“殿下說的是。”
前世蘇斯霓能以一介世女身份登基為帝,便不可小覷。倘若她知曉自己真心愛慕之人是子墨,實在說不準會發生什麼。清栎隻想再看看子墨,並不想牽連她,耽誤她的前途。
蘇斯霓不置可否,看著下方那名女子,卻莫名察覺到了一股熟悉。很淺,說不上來。卻也無法忽視。
心中想著這件事,她便也無暇顧及清栎,畢竟不過是個男人罷了。昨天清栎為了求她,俯下身子,給她錘了一個時辰的腿,她便已經覺得這人無趣了,那份少見的傲骨,似乎被折了下來。
隻是這人捶腿時,一直小心地不觸碰到她的肌膚,那份小心翼翼倒讓蘇斯霓覺得有點意思。莫非她是什麼洪水猛獸不成?
一刻鍾後,所有學子已經入座完畢。隨即,便有書院的幾位學姐給她們分發卷子。至於筆墨砚臺,桌子倒是原本就有。
啟蟄宴的比試一共分為三場。和科舉不同,啟蟄宴的題目出得頗為偏門離奇。第一場是考察學識,天文地理數術都有涉及,不僅僅是四書五經。第二場卻是棋局,解遺留下的千年殘局。每一年的啟蟄宴題目都有所不同,棋局也從不重樣。而這一次,便是千年前一名僧人留下的萬攏棋局。第三場,則是自由發揮,繪畫一幅即可。
很快,第一場比試開始。臺下一片寂靜,臺上99人都在奮筆疾書,畢竟啟蟄宴本就是大佬們比拼弟子的比試,能夠出現在這裡,她們的才學都不會淺了。豐富的書籍閱讀,讓她們綽綽有餘。
半個時辰過去,師姐們來收卷子,並在右側的桌子前迅速批改。一份卷子經由三個人復核,約莫一刻鍾後,成績也就出來了。
許是為了考驗學子的心態,考一門出一門結果,甚至還在現場唱出來。這次的結果很好,大多數人都是甲等,隻有少數是乙等。眾人不相上下,而那乙等的人,卻都被淘汰了下去。畢竟這不是科舉,這種比試,便如此殘酷。一項薄弱,就會毫不留情地被剔除。這樣也可以減少閱卷負擔。
一刻鍾後,臺上隻剩下80人,開始進行第二關,破棋局。
傳聞千年前,皇城外的蘭音寺有一僧人,因生得頗為貌美,引來無數男子追逐。千年前的男子比現在的男子膽子大上些許,便整日裡跑到那寺外,圍堵那名僧人,讓她深受其擾。
不得已之下,僧人便創作出了這萬攏棋局,稱倘若有人能夠破解這棋局,她便娶其為正君,且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男子們狀若痴狂,不僅自己來解,還請來一些棋道聖手,可惜最終,直到那名僧人圓寂,這棋局依舊未曾被破解。
久而久之,即便有無數千古殘局流傳下來,這萬攏棋局依舊有了別樣的意味。如同藍鳶花一般。隻是藍鳶花代表愛慕,這萬攏棋局,卻是女子的婉拒之意。當然,男子也可用。
啟蟄宴之所以會選擇這萬攏棋局,也是存了考驗之心。畢竟今年四大解元皆參與了比試,倘若有人破解這棋局,那便是一樁千古美談了,甚至會直接贏得陛下青睞。所謂挑戰越大,成果越豐厚。當然,倘若未曾破解,也無甚奇怪。畢竟千年來一直無人能夠破解。
看著送上來的棋盤,所有人都陷入了沉寂。這第二場的比試時間,甚至隻有半個時辰。
許久,一聲清脆的棋子碰撞聲響起,臺上終於有人動了!
無論是最上方的國子監祭酒、世女殿下,還是下方的百姓,所有人都朝著發聲處看去,卻看見了一個裹著厚厚長衫,臉頰上染著病態紅暈的女子。
——是赫連雯!
臺下百姓格外激動:“不愧是南府城的解元啊!莫非今日可以破解千年來文人都束手無策的萬攏棋局?!”
“我的銀子有著落了!不過其實我有期待過蘇解元的……”後面一句話,這人說得很小聲,仿若嘀咕一般。
臺上,國子監祭酒笑道:“果然是赫連圖的孫女,倒像極了她年輕時的模樣。”
世女笑笑,她的身側,清栎面紗下神色難辨。他死死盯著那穿著白衫的女子,擔心她會受到影響。
其他學子都聽見了赫連雯的進展,心中仿佛壓了塊石頭一般,焦急更甚,再看著這奇詭的棋局,甚至難以專注注意力。唯獨那白衫女子,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棋局,對四周對一切仿若未聞,連臉上的神態都不曾變化。
清栎越來越焦急,臺下被蘇墨墨的容姿吸引的百姓也有些失望。終於,距離一個時辰還剩半刻鍾時,蘇墨墨終於動了。
她伸出手,輕輕撥動了幾下棋局上的棋子。此刻已接近午時,陽光灑在了她的身上,十指纖細,白皙如玉,加上寒涼,更是呈現出一種剔透的美感。
此刻,這看似無力的手卻撥動了棋子。清栎心中不禁出現了五個字:素手撥山河。
時間一到,學子們便放下了手。這第二輪,便是那國子監祭酒和其他幾個德高望重的人走下來,親自查看一番。畢竟大多數人的棋局都一動未動,很簡單便可以看完。
從左側往下走,速度很快。沒多久,國子監祭酒馬大人便看見了赫連雯的棋局,她這才停下了步子。俯下身子,眼中異彩連連,許久,合掌贊嘆道:“乙等!”
第二關的乙等並不容易,乙等便意味著提出了一種思路,且具有可行性。而隻有完全破解了才可得到甲等,啟蟄宴舉辦至今,也不過兩個甲等,且都是近百年來的殘局。這千年殘局,既已困了千年,便更難破解。
其他大人也都走了過來,看完後也紛紛贊嘆。臺下百姓們受到感染,紛紛覺得,這赫連解元,多半便是頭名了。
這時,卻有人猛地高呼一聲:“妙哉!”聲音之大,全場的人都看了過去。
隨後,她們便看見李大人站在了那蘇解元身邊,看著那棋局,連手都有些顫抖了。
這是何意?
蘇斯霓也來了興趣,便親自走了下去。隨後,她便看見了白衫女子身前的殘局。
……不,不應該叫殘局了。
這是一副完整的棋局了。
這蘇解元,竟將這千年殘局破解了。
……
“蘇解元,頭名。”蘇斯霓淡淡地宣布道,在場頓時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