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途中,看完分析後,封子沂的心卻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十分鍾,明月山,海島洪流,節目組……這幾乎是個必死的局面。
他所做的,救援小隊所做的,似乎隻是垂死掙扎罷了。
封子沂今年29歲。這是他擔任執行官一職的第10年。十年間,他做得很好,也一直履行著對父親的承諾。無愧於每一位東城人民。
素來妥帖的司機似乎也開始著急,匆忙間甚至忘記關上窗戶。
已經出了城,窗外的樹影掠過,光影落在窗戶上,明暗交錯。哪怕不願承認,但封子沂知道,他害怕了。
這瞬間的無力,讓他仿若回到了17歲那年。
那時他獨自在外遊歷,增長見識。經過一片無人的海灘時,弟弟發現了一個人。弟弟想救那個人,為之奔波,準備了水後還去找藥,將人託付給了他,但他卻搞糟了。
他撒了謊。弟弟回來後,他告訴弟弟對方離開了。
但事實上,那個人頭腦發昏、跌入了海水。她淹死了。
這是封子沂心中的秘密。
也是17歲少年心中始終耿耿於懷的一件事。哪怕那個小女孩渴死、曬死,都好過淹死。如此滑稽的死法,也暴露了他的疏忽。
這件事讓封子沂褪去張揚狂肆,哪怕明面上一如既往的毒舌,但少年終究不一樣了。
他做事變得謹慎沉穩。此後十年執行官生涯間,都踐行著此道,不會放任任何一條無辜的生命逝去。
而此刻,無比熟悉的無力感卻告訴封子沂,他沒有變化,沒有變得更好。17歲的他,和29歲的他,沒有區別。
明月山範圍如此大,一旦來了海島洪流幾乎是死路一條,做規劃的時候他為什麼就是沒想到呢?歸根結底,這是他這個執行官的失職。
緩緩呼出一口氣,男人疲憊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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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剩一分鍾了。結果,很快就會揭曉。
……
一分鍾過去。
封子沂已經距離明月山很近了。在某個瞬間之後,空間仿佛停滯了一秒,震耳欲聾的海浪咆哮聲傳來,鋪天蓋地,似乎要將一切吞噬殆盡。
司機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身為雲星人,不管見過幾次海島洪流,都會忍不住地為之心顫。
在海洋面前,人類無比渺小。
後座,男人絲毫不為巨大的咆哮所動。他的身姿甚至都未曾變化。但仔細看去,才可以看見他那有幾分僵硬的手指。
哪怕海水的咆哮就在不遠處,但旁人卻絲毫不害怕。畢竟海島洪流特殊就特殊在,它仿佛能夠自動鎖定位置一般,除了固定的地點,哪怕是旁邊的一棵小草,都不會被驚擾到。
海水,被嚴格地控制在一小塊地方。隻要不主動踏入,外面的人就是安全的。
車輛停下。
男人主動打開門,此刻平地上已經聚集了無數的救援人員,搭起了帳篷。在各種設備下,哪怕是深夜,也是一片明亮。
所有人站在平地,忙碌著。而遠處,一個透明屏障之外,則是數百米高的海浪。昔日無比繁茂的明月山,早已被淹沒。
屏障阻擋了海浪,卻無法隔絕聲音。聽著那巨大的咆哮聲,看著近在咫尺的海浪,這一刻,所有人都無比清晰自己的渺小。
而一旦踏過那道無形的屏障,便會被卷入其中。哪怕水性再好、設備再佳,都有極高的概率屍骨無存。
而海島洪流,在從前,被稱為“海神的怒吼”。
封子沂一下車,便有人主動上前匯報。
“執行官,明月山節目組共有56個工作人員,在海島洪流抵達時,節目組已經距離出口很近了。迄今為止,東邊小隊救回38人,已妥善安頓,做好保暖工作,目前還剩18人,東邊小隊已經派出20人救援。”
“辛苦了。”男人沉聲道。
工作人員返回崗位,繼續組織搜救工作。而靠近屏障的地方,站著數個工作人員,地面擺放著重達數千斤的設備,有數條安全繩探出,延伸入屏障內。而這,就是20個救援人員的生命繩。
海島洪流還是需要預防為主。一旦真的爆發了,救援工作極其困難。但目前也是救援的黃金時機,其他三邊小隊正朝著明月山趕來,隨時準備加入。
封子沂沉默地站在設備旁,看著巨浪,沉默不語。
現場所有人行色匆匆,很少有人溝通,忙亂中帶著寂靜。
終於,幾分鍾後,繩子有了動靜!
幾乎瞬間,所有人動了起來。
“快!拉繩子!調設備!快點!快!”
“人不夠,再來!快啊!來不及了!”
封子沂也走了過去幫忙。
忙亂有序中,繩子逐漸往回拉,很快,屏障似乎被撕開了一條口子,繩子末端,一個人影出現。他穿著潛水服,渾身湿漉漉的,懷裡還抱著一個人。
“快,保暖毯!發熱設備!”
“來接人,趕緊把人接走休息!醫務人員快來!擔架準備好!”
直到徹底地從屏障內出來後,救援人員一把栽倒在地。工作人員上前幫忙,替他摘下潛水鏡,男人立刻大口呼吸,緊閉雙眸,面色蒼白。
被救回來的人也被帶走安置。眼看又救一人,所有人都露出了喜悅之色。隨後,一個救援小隊的成員出現,打算頂替剛才那人的位置。
但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阻止了他。
“我來吧。”
眾人回頭,這才發現剛才還穿著西裝的執行官大人竟然不知何時已經穿戴好了救援設備!
隔著潛水鏡,他看著眾人,語氣沉靜:“我來救人。”說著,他已經開始打算綁上繩子了。
在場眾人這才回神,連忙倉皇阻止,想要攔住男人。
“執行官,您別去!術業有專攻,這裡需要您統籌啊!”
“封總,救援小隊的水性比你好,還是讓小張來吧!”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封子沂的體質和決心,加上擔心誤傷到執行官,眼看封子沂竟然真的即將掙脫幾人的阻攔。
隻是就在他捏到繩子,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道急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哥哥,你讓開,我來!”
……
一輛車停在不遠處,來人迅速下車。他穿著一身登山服,步子很大,幾步就到了跟前。
身軀高大的男人毫不客氣地推開封子沂,開始穿戴設備。
“哥哥,你不是做這個的料,還是我來吧,我是海洋專家诶,我的水性肯定比你好,我救的人也比你多多了。”
“你趕緊讓開吧,別在這裡搗亂。”
男人手法嫻熟,幾下戴好設備,隨後他看著目瞪口呆的眾人,晃了晃手中的繩子:“我下去了,你們幫我看著點。多謝了。”
隨即,他一把跳進屏障內。幾乎瞬間,身形就被卷入海浪,不見蹤跡。
現場沉默許久,才有人小聲道:“我認識這個人,他是項思慕,著名的海洋學家,也是救援專家,救了很多海難以及海島洪流的人。”
“如果有他在,確實比小張厲害,可以增加很多成功幾率。”
一提這個名字,在場經常和海水打交道的工作人員也反應過來,幾人聊了起來。
而另一邊,仍然穿戴著設備的封子沂默了默。片刻後,他緩緩地脫下救援設備。
項思慕是他的弟弟,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小他6歲。
項思慕也是他無法對其冷臉的一個人。當年,弟弟救下的人,那個小女孩,就是在自己的疏忽之下,才會溺水而亡。
如此相似的場景,讓封子沂想起了當年。
是啊,當年12歲的項思慕,也好過17歲的他。
這次有項思慕在,確實可以增加救援成功的概率。而他,隻會搞糟。或許他不去救人,對大家都好。
至於他的救人,或者補償之心,也沒人在乎。
……
項思慕不愧是知名的救援專家,接下來的20分鍾內,他救了三個人,加上其他救援人員救下的人,節目組隻剩下的最後兩個人沒回來了。
“少的人是導演和染墨的蘇墨墨。”一個容貌清秀的女生神色慌張。
已經休息了一會兒的項思慕毫不猶豫地起身:“我來救人。”
展現出絕佳的專業素養後,已經沒人再阻攔他。項思慕便和小張一前一後踏入了屏障。
而進入屏障後,項思慕來不及多想。開始竭力在咆哮的海浪中保持理智,尋找著一個女孩和一個中年男人。
說來奇怪,這一次的救援工作似乎比以前都輕松許多。以往他再厲害,也沒辦法這麼輕松地救下三個人。
其他的救援人員中,一個傷亡也未出現,這確實也很稀奇。
地面的工作人員闲聊過,這一次的海島洪流很奇怪,似乎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將人送到他們手裡似的。
而前面三次下海,進入屏障沒多久,項思慕就能看見人的蹤跡,幾乎不需要多去搜尋,就能找到人帶回,因此才能節省下如此多的體力,來第四次搜尋。
拋開腦海裡短暫掠過的念頭,項思慕專注地尋找著人的蹤跡。
隻是就在他遊過一座小山時,突然,眼角的餘光似乎看見了什麼。
——紅光,比紅翡還要燦爛的紅光。在他的視網膜烙下深深的痕跡。
想起自己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存在,項思慕的心跳猛地劇烈起來。
下意識的,他不顧洶湧的海浪,朝著紅光出現的地方遊去。
擔心驚擾到對方,他甚至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隻有海浪咆哮時,他發出的聲音才會大上一些。
終於,他到達了附近的小山。隨後,他繞了過去,屏住呼吸的瞬間,他看見了人間奇跡。
……
海浪洪流會隨機出現在陸地的任何一個地方,原本清澈的海水也早就被各種雜質沾染,變成了渾濁的土黃色。
而在這片連呼吸都覺得窒息的海域,項思慕看見了人間精靈。
他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存在,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少女烏發披散,覆蓋住上身,而她的身下,一條火紅色的魚尾隨著水波擺動,似乎將這汙濁的海水也滌清了一般。
烏發在水中飄散,極其濃密,遮擋住她的容貌。看著她手中拖著的男人,項思慕很輕易就能明白她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