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因為出現了宮女有孕的事,人心浮動,後面的宴會眾人都沒心思看了。
小齊後自覺被人打了臉,後半個晚上都沒好臉色。她在後宮為所欲為十餘載,早已忘了被人轄制、被人脅迫的感覺,更何況,今日這些狗奴才就是在故意耍她。有後妃懷孕便懷孕,理應第一個稟報她這個正宮皇後,接下來是傳報皇上還在擬定位份,都該小齊後來安排。可是,他們故意當著後宮和皇帝的面捅出來,這什麼意思啊?她堂堂皇後還能害了這個賤婢不成?
小齊後簡直要氣炸了。
除夕宴上有宮人診出有孕,幾個外臣極為高興,都跪下高呼“雙喜臨門,恭賀聖上”。朝臣覺得是好事,但是妃嫔可未必。後宮眾妃們臉色都訕訕,麗妃更是又急又氣,看著人多才勉強忍著。而惠妃知道懷孕之人正是自己宮裡的小宮女後,整個人都坐不住了。
於食不知味的後妃們相反,楚錦瑤興致卻好得很。小齊後捉弄了她怎麼久,能看小齊後露出暴怒但不得發作的憋屈神色,楚錦瑤別提有多開心了。當然,她才不會讓自己的興奮流露出來。
後半截家宴就這樣過去了,新年的時辰一到,乾清宮外立刻響起鞭炮聲,絢麗的煙火一朵接一朵飛上天空,在夜空裡炸開五彩流光。皇帝興致頗好,帶著眾人去外面看煙火,內使太監為了討皇帝歡心,將一框一框的爆竹搬到殿前,噼裡啪啦地放炮。女眷們也從殿內出來,隻不過都站在漢白玉欄杆裡,矜持地遠遠看著罷了。楚錦瑤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繁多絢麗的煙花,每點響一個,她都要在心裡“哇”一聲。
楚錦瑤深覺自己就是個土包子,不過殿外站了這麼多女眷,恐怕隻有她有心思看煙火了。小齊後忍著氣在外面站了一會,看意思已經到了,就主動說:“夜深風寒,本宮累了,先走了。”
眾妃都趕緊過來請安,大多數妃子跟著小齊後一道離開。楚錦瑤因為要等秦沂,自然等在最後。天上的煙花又炸了一會,楚錦瑤雙手捧著暖爐,專心地抬頭看天。噼啪的鞭炮聲掩蓋了其他聲音,等楚錦瑤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肩頭一重,秦沂正微皺著眉,拍打她肩上的碎雪。
“你一直在外面站著?”
“嗯。”
“為什麼不先回去?”秦沂問。
“等你啊。”楚錦瑤伸手探了探秦沂的手,還好,是溫的。
楚錦瑤的這句“等你”渾然天成,理直氣壯,秦沂一時都接不上話來。他想說什麼,但是最後都化作一聲嘆息:“都已經子時了,外面這麼冷,你先回去就好了,何必在這裡幹站著。”
“天這麼黑,我當然要等殿下一起回去。何況,我又不是幹等著……”話沒說完,夜空中突然炸開一朵特別大特別亮的煙火,楚錦瑤的臉也被煙花照亮。她眼中滿是驚豔,立刻伸手去指:“殿下,你看!”
秦沂“嗯”了一聲,伸手給楚錦瑤緊了緊披風。美麗的煙火一轉即逝,楚錦瑤回過頭,不滿地看著秦沂:“你都沒看!”
“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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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錦瑤抬頭瞪了他一眼,顯然覺得這個人又在敷衍她。楚錦瑤今日盛裝打扮,畫一樣的臉簇擁在毛茸茸的鬥篷領子中,這樣抬眼瞪人,眼波流轉,嬌俏動人,不像是生氣,倒像是撒嬌。
秦沂又想捏她的臉,思及這裡是外面,到底忍住了。他們倆肩並肩,走下精雕細琢的漢白玉石欄,往慈慶宮走去。
其實秦沂方才沒有糊弄楚錦瑤,他確實看到了煙火,在楚錦瑤的眼睛裡。
驟然炸開的煙花倒映在她的眼睛裡,仿佛刻意放慢了一般,璀璨不可方物。再絢麗的煙火,在她的眼睛面前都黯然失色。
楚錦瑤和秦沂都有步撵,可是今日他們誰都不想提起,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地,並肩走在辭舊迎新的紫禁城裡。夜色黑的驚人,冷硬的風裡還帶著新年特有的硫磺味,黑沉沉的宮殿仿佛潛伏的夜獸,換成平日楚錦瑤一定嚇死了,可是今日不知為何,她卻覺得非常安心。
太監宮女都在後面遠遠跟著,保持在一個看得見卻聽不到主子說什麼的距離。楚錦瑤壓低了聲音,悄悄問秦沂:“殿下,今日是你嗎?”
秦沂輕輕笑了:“什麼?”
“你說是什麼!你明明知道。”
“要是我不知道呢?”
楚錦瑤賭氣地瞪著他,秦沂將楚錦瑤拉到身邊,將夜風堵在自己身後:“風大,你走近些。”
安靜了一會,楚錦瑤又低聲問:“今日的那個太醫,應當是你安排的吧?”
按那個太醫的說法,他在配殿整理藥箱,突然聽人說有宮人暈倒了,這才鬥膽前去查看情況,意外發現暈倒的這位宮女竟然懷孕了。他不敢定奪,就稟報給皇帝了。
這樣聽起來沒什麼問題,皇帝擺家宴,為了以防萬一,總要在偏殿裡準備一兩位御醫。這個太醫說他是聽到聲音才去診治,也合情合理,畢竟除了這種場合,嫔以下的妃子即便病了也不許召太醫,更別說宮女。這個侍過寢的宮女因此被發現有孕,邏輯上說得通。
然而就是因為處處說得通,這件事才顯得奇怪。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再加上楚錦瑤前幾天剛和秦沂說了這件事,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楚錦瑤就是直覺,這是秦沂的安排。
秦沂不說話,相當於默許了。楚錦瑤證實了心裡的猜測,她想到當時小齊後的臉色,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今日做的也太絕了,你沒看到當時皇後的臉色,簡直立刻就拉長了臉,一副生氣又不好發作的樣子。”
其實也難怪小齊後當場黑臉,外殿先是大肆吹捧小齊後,等小齊後飄飄然的時候,突然就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這種落差誰能忍得了。小齊後才剛剛說了自己謹守皇後之德的話,緊接著一個太醫就跪下,說出宮妃有孕的事,這樣一來,仿佛小齊後驕橫善妒,容不得後宮妃子有子嗣一樣。
雖然事實上,還真可能是如此。不光楚錦瑤有這種猜測,恐怕淑妃麗妃她們,也多多少少有懷疑吧。隻是從前大家都沒有證據,礙於小齊後聲勢,沒人敢放到臺面上說罷了。
秦沂對人心和時機的把握實在狠絕,後宮十多年來沒有新出生的孩子,不光後宮,就是前朝也隱隱有猜疑,是不是皇後做了什麼手腳?因為實在是太奇怪也太明顯了,自小齊後入宮,除了她自己,別人就生不下孩子來。但是這種的念頭也就是想想罷了,因為這種事不好提,萬一,是皇上的問題呢?
現在好了,一個無聲無息承了寵的宮女有孕,替皇帝正名的同時,也更印證了眾人心中某種陰暗的猜測。秦沂在這種時候,以這樣的形式把宮女有孕的事捅在大家面前,他一字未提,可是眾人都朝著他想要的那個方向走。而之後小齊後的反應,似乎也證實了氣急敗壞等情緒。
玩弄人心的高手啊。
楚錦瑤感慨萬千,她想起很久之前,秦沂教她平衡盟友、過河拆橋,當時楚錦瑤還擔心秦沂會不會給她來這麼一手,秦沂聽到後隻是不屑地笑了一聲。楚錦瑤那時還不服氣,現在她承認了,秦沂確實有資格囂張。
楚錦瑤真情實意地說:“殿下,幸好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敵人。”
秦沂聽到後,不知想到什麼,忽然伸手擁緊了楚錦瑤:“對啊,幸好。”
楚錦瑤差一點就嫁入懷陵郡王府,險些成了他的臣妻。
“殿下,那個宮女要怎麼辦?”
秦沂似有所感地低頭:“你在擔心她?”
“倒也不是……”楚錦瑤糾結了一會,最後無奈承認,“好吧,確實是。我見過她,她楚楚可憐,膽小慎微。宮女在宮中討日子本來就不容易,她被皇上寵幸後沒有名分,還要繼續做宮女的活,可想而知她過的是什麼日子了。她懷了龍胎不知是福是禍,但是她小心翼翼地護著,寧願自己因此喪命也不想打掉孩子,母親的心大抵總是這樣慈悲。她是因我才被人發現,我……”
秦沂習慣了利用一切能用之物,這個宮女於他也不過是一個推動局勢的棋子。他沒有想到,楚錦瑤心裡竟然想了這麼多。如果這個宮女最後受難,恐怕楚錦瑤也會很愧疚吧。
按秦沂本來的計劃,這個宮女之後的死活是與他無關的,按小齊後那善妒、排除異己的勁,這個宮女在小齊後眼皮子底下懷孕,還偷偷藏了這麼久,之後的生活多半不會好。可是如果楚錦瑤過意不去……
秦沂面不改色地說:“你放心,時隔十年,她是唯一一個再度懷孕的,因著這份不易,她的份位也不會低。到時候自會有很多人助她保胎,若這樣還保不住,那就是她沒這個命,與你無關。她遲早都要暴露,能讓她在一個合適的時間暴露,並且得一個不錯的份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至於這個宮女如何得到一個不錯的份位,那就悄悄運作一二吧。
楚錦瑤聽到宮女會冊封份位,不由松了口氣。人生都是自己的,楚錦瑤沒有義務幫著宮女保胎,能不能平安誕下孩子,還是要靠宮女自己。楚錦瑤想了很多,她低聲問:“殿下,我是不是很心慈手軟,婦人之仁?”
“沒有。”秦沂說,“你要是心狠手辣,能看著別人因自己涉險而無動於衷,那就不是你了。”
最一開始打動秦沂的,就是那個溫暖樂觀,明明自己四面楚歌,卻還認真替別人打算的楚錦瑤。
楚錦瑤伸手抱住秦沂,突然說:“殿下,我有沒有告訴過你,能遇到你,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