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奶奶方才託人送信過來,說他們一切都好,讓太子妃安心養胎。趙家還給太子妃送來了溫補之物。”
秦沂帶著楚錦瑤回京時,便另外派了一隊人送楚錦嫻回趙家,如今楚錦瑤得知楚錦嫻母子二人也緩過氣,並無大礙,放心地點了點頭。
說來也奇怪,楚錦瑤出宮一個多月,再回來時沒有絲毫不習慣,仿佛生活就該如此。明明剛成親那會,她還覺得這個地方壓抑,紫禁城的紅牆綠瓦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原來不知不覺間,楚錦瑤的生活早已融入這片恢弘的宮宇,呼吸與共,密不可分。
楚錦瑤現在還不知道,在她睡覺這段時間,外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朝政之事暫且不說,楚錦瑤和楚錦嫻姐妹二人,這下算是徹底在京城裡出名了。
其實太子剛帶著太子妃回宮時,因為太子妃身上衣服不對,宮裡許多人還暗地裡說道過。後來昨夜的事情傳開,宮廷內外都知道趙家大奶奶冒險引開追兵,太子妃更是險些以死殉國,那些碎嘴的人都訕訕閉了嘴,再不敢說什麼。
這樣剛烈忠貞的行為,便是最以德行標榜門第的人家都不敢說道什麼。太子妃和其姐的事跡很快就傳遍京城官宦人家,從清貴的翰林世家到煊赫的武將家族,人人都稱道這對姐妹的高義,在楚錦瑤睡覺這段時間,她們姐妹二人的事跡早已一傳十十傳百,都快編成新的賢婦烈女傳奇了。
因為楚錦嫻昨日給楚錦瑤引開追兵的事,秦沂對楚錦嫻十分禮遇,今日特意下令給趙家送過去不少賞賜不說,甚至還親自給楚錦嫻的兒子路哥兒起了字。衝著危難時楚錦嫻對楚錦瑤的照顧,多少賞賜秦沂也覺得他們當得。
但是現在這個時候,楚錦瑤還一無所知地攪動著手裡的清湯。這些是御膳房特意準備的,楚錦瑤剛剛醒來,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楚錦瑤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便問:“殿下在哪裡用膳?他中午用過些什麼?”
宮人面露為難:“太子殿下中午沒來及用飯便被公公叫走了。”
“這怎麼能行。”楚錦瑤頓時來火,“我不在這些日子,你們就這樣當差的?竟然任由他疏忽飲食。他昨天在寒風裡吹了一夜,現在還要和諸位閣老商議朝政,不吃東西怎麼撐得住。快吩咐小廚房準備暖身易克化的東西,一起包起來送到文華殿,多準備些,恐怕閣老們也沒用膳呢。”
送茶點的太監小心翼翼走到文華殿,還沒進殿就聽到裡面的爭執聲,太監們愈發警神,走路幾乎連聲都沒了。隨著他們慢慢走近,裡面的爭吵聲也明顯起來:“……當日老臣便全力阻止陛下親徵,若不是劉公公那個奸賊在陛下身邊進讒言,陛下何至於受此等大辱!”
這已經不是受辱的問題了,皇帝信心滿滿帶著三十萬大軍親徵,京中不少能臣幹將、出息子弟跟著出去,甚至朝廷文官都跟著走了一半,然而最後卻落了這麼個結果。皇帝被瓦剌生擒,英國公、輔國公戰死,汝寧公主驸馬柴小將軍力戰而亡,兩位侯爺、五位伯爵、戶兵吏三部尚書、刑部右侍郎、工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還有翰林、太常寺、督察院及下面二十多位文官,不知數的勳貴子弟,全部死在混戰中。
這種時候,追究是戰死還是自戕根本沒有意義,君王被活捉,若是臣子活著回來那才是罵名纏身,還不如死在戰場上,好歹能混個英烈之名。
誰都沒有想到,三十萬精銳大軍,對付區區幾萬瓦剌遊兵,怎麼可能戰敗?即便指揮不當而敗,也不可能這樣草率,幾乎還沒開始打,就一潰千裡。
京師精銳全部在宣府失陷,整個大燕朝多年的積累毀於一旦不說,現在京城還要面對一個更嚴肅的問題。宣府戰場距離京城不過二百裡,急行軍一日便到,如今京城沒有了賴以拱衛的三軍精銳,僅靠一些老弱殘兵,要如何抵抗外敵?甚至情況還能再糟糕一點,等來日瓦剌兵臨城下,兩軍對壘,瓦剌人將皇帝帶到陣前,燕軍是進攻還是不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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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沂光想著這些問題便頭痛,京城如今就如一個懷抱千金的稚兒,曾經威懾外敵的護衛一夜間折盡,現在的京城,無異於一座沒有任何自保之力,可以任人宰割的空城。
但是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下面這些臣子竟然還有心思吵架,彼此指責。好好的一個朝廷一夜之間被毀了,哪個臣子都受不了這種衝擊,他們群情激憤,越嚷嚷越激動,甚至有人抱頭痛哭起來。哭聲仿佛會傳染,秦沂眼睜睜看著平日裡衣冠楚楚的臣子一個個捶胸頓足,痛哭流涕,他越發頭疼,忍無可忍地按著自己眉心。
一部分人不顧臣子體面大哭,剩下那部分暴躁好戰的,此刻就越發激動起來。一個人說道:“皇上本來無意親徵,都怪那□□饞小人,諂媚欺上,哄騙陛下親徵。如今前線指揮失利,少不了他們的罪責。”
附和之聲甚眾,最先提出來親徵的劉公公自然成了眾矢之的,劉公公的幹兒子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揪過來,先是第一個人上去踢了一腳泄憤,後面人越來越多,漸漸已成完全失控之勢。
秦沂臉色已經完全凍住,這種時候說什麼他們都聽不進去,東宮的護衛趕緊保護著秦沂站到別處,不讓太子受到這群失控臣子的波及。秦沂冷眼看著眼前這場鬧劇,心中動怒,但是他也知道這群文臣心裡憋著氣,不讓他們把這口氣發泄出來,根本沒人能靜下心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因為這個緣故,秦沂便也沒有強行阻止殿前鬥毆這種毫無體統的事,隻是站在一邊忍著。
這場災難簡直來的莫名其妙,若是因為天災戰亂,哪怕□□人禍,臣子們心中都能好受些,可是偏偏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緣由,莫名其妙的戰敗,多年的積累一夕傾覆,誰也接受不了。
除了秦沂之外,鎮北侯府的人也遠遠站著,與其說站,不如說躲。他們的神態躲躲閃閃,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生怕引起別人注意,被一起遷怒。
劉公公是第一個勸皇帝親徵的人不假,可是真正讓皇帝下定主意的,乃是小齊後啊。
鎮北侯府作為小齊後的娘家,此刻簡直如坐針毡,站都站不住了。
可惜鎮北侯府拼命掩飾,其他臣子卻沒有這麼健忘。臣子們恨不得把劉公公碎屍萬段,如何能忘了另一個狠狠加了一錘子的“功臣”。但是鎮北侯府畢竟身份不同,而且文孝皇後也姓齊,朝臣們顧忌著太子的顏面,這才沒有對鎮北侯府動手。
但是俗話說死罪能免,活罪難逃,小齊後若是一點代價都不付出,也太看不起無辜喪生的那三十萬精銳,以及整個大燕朝的百年基業了。
朝臣激動萬分,齊刷刷跪在地上,請求太子匡扶朝綱,懲治奸佞。鎮北侯見勢不對,連忙上前自請罷職,但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督察院的一個臣子啐了一口:“鎮北侯好大的顏面,罷職還可以起復,那宣府的三十萬大軍,還有督察院戰死的兩位長官,可否能死而復生啊?”
鎮北侯表情訕訕,再也說不出話來。秦沂心裡知道,若是他今日不給一個表態,這些氣瘋了的臣子不會善罷甘休的。
秦沂也替他大燕的英靈不值,小齊後這個毒婦殘害後宮還不夠,現在甚至間接害了三十萬軍士。三十萬人的性命,這可不是說說而已。
秦沂頓了頓,說:“皇後妄論朝政,伙同劉黨禍亂超綱,已失皇後之德,無儀掌管鳳印,統率六宮。現奪皇後中宮鳳印,停命婦朝賀,令其幽居坤寧宮思過。”
奪鳳印,意味著失去後宮治宮權,停命婦朝賀,意味著她連皇後的禮儀意義,這最後一層顏面都無法維持。一個內政外交全部被剝奪的中宮皇後,除了還掛著一個皇後的名頭,又何異於廢後。
第123章 廢小齊後
小齊後坐在坤寧宮裡,不知為何心浮氣躁,她實在忍不住了,站起身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
自從皇帝戰敗被俘的消息傳來,小齊後便籠罩在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裡。怎麼可能呢,那麼多軍隊,那麼多隨駕的人,大燕泱泱大國,怎麼可能打不過北邊那些茹毛飲血的蠻人?一定是士兵訓練不良,隨行的人也貪生怕死,這才讓皇帝受了這種委屈。
小齊後久居深宮,不明白也不知道外面的臣子對氣節如何看重。即使是皇帝被俘虜,小齊後想的也是皇上回來後會不會遷怒她,而完全沒有想到,她要為自己曾經的言行付出代價。
她是至高無上的皇後,這些奴才百姓為她賣命是他們的榮幸,誰敢讓她認錯呢。
小齊後走了幾圈後,感覺心緒平復了許多,她坐回金碧輝煌的坐榻上,僅呷了一口茶,立刻煩躁地打翻在地:“這是什麼東西,一股怪味。”
秋霜連忙上前,低著頭說:“娘娘,這是您方才吩咐的參茶。您說今早起來後心悸,太醫院便給您開了藥膳方子,這是御膳房剛剛送上來的。”
“本宮沒胃口了,全部撤掉重做。”
小齊後性喜豪奢,這種前腳吩咐後腳就厭煩的事情屢見不鮮,後宮早已習慣了皇後娘娘的奢華排場。她是皇後娘娘,至高無上的國母,鋪張都是應該的,至於內務府的錢從哪裡來,這管她們什麼事。
小齊後並不把這當回事,可是這次,她剛剛低頭,就聽到前方有人說:“都這種時候了,皇後娘娘還有心思挑剔吃穿,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站在皇後身前的秋霜愣了一下,慌忙跪下:“娘娘饒命,不是奴婢說的。”
小齊後從沒受過這種冒犯,她心中大怒,眼光如刀地朝聲音來源掃去,她倒要看看什麼人有這種膽子,竟敢指點她。
楚錦瑤帶著人站在門口,眉目淡淡,在小齊後幾乎要砍人的目光中泰然自若:“皇後娘娘,久違了。”
“是你。”小齊後的眼睛眯了起來,她昨日便聽說楚錦瑤回宮了,她當時還遺憾,楚錦瑤怎麼沒死在外面。不過除了心裡嗤笑兩句,小齊後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楚錦瑤如今懷孕,必然像老鼠躲著貓一樣躲著她,小齊後還真沒想過楚錦瑤會主動來見她。
“真是稀奇,太子妃前些日子還忙不迭躲到宮外,現在怎麼敢來本宮的坤寧宮了?”小齊後冷笑了一聲,神態滿滿都是不歡迎,“你來做什麼?”
“皇後娘娘多慮了,我也不想看到您這張臉。等我取了東西,娘娘就能自己清清靜靜地待著了。”
小齊後本能地感覺到不對:“你這是什麼意思?”
楚錦瑤懶得和她說,直接吩咐後面的宮人:“去取鳳印過來。”
小齊後聽到這裡,驚訝地從坐榻上站了起來:“大膽!本宮乃是皇後,宮中沒有太後,本宮便是最尊貴的人,你們誰敢在本宮面前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