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咱們買點新鮮的荔枝唄?”花青駕著馬車行駛地格外緩慢,吸溜著口水扭頭跟車廂裡的人說,“看著都好大好甜。”
譚柚撩起簾子往外看了眼,“荔枝雖性溫,可吃多了會上火,殿下身子虛,不宜多吃。”
花青茫然了一瞬,反手撓著後頸,也不是很確定了,“啊?我剛才說的是買給殿下嗎?”
譚柚,“……”
不是。
花青嘿笑,也沒多想,“那不給殿下吃,咱們自己吃。”
花青本來想的也是買來主僕兩人吃,畢竟宮裡果蔬向來都是最好最新鮮的,哪裡用得著她們從街上買。
譚柚這才緩慢放下車簾,視線落回到自己手裡的書卷上,溫聲道:“那買吧。”
花青跳下車付錢撿荔枝,買完後挎著小竹籃,先捏開一個嘗嘗,覺得很甜才遞到車廂裡,“好吃!”
她也分不清自己吃的是個什麼品種的荔枝,反正甜的像糖一樣。
荔枝果肉飽滿晶瑩剔透,剝開後整個塞進嘴裡,一咬全是甜而不膩的汁水,主要是核還比較小。
譚柚嘗了一個,是不錯。
花青坐回車上,邊趕車邊說,“回頭咱們回去的時候再多買一點,給藤黃也嘗嘗。”
最近她跟藤黃關系也不錯,藤黃教她宮裡府裡的規矩,她教藤黃打葉子牌跟擲骰子。
她們都得到自己好奇又想學的東西,都有美好的未來。
主僕兩人到了宮門口,馬車停到陰涼處,交給專門看馬的人負責。這樣既不用花青留在這兒看馬車,也不怕沒人管著馬車會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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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邊不僅能停馬,還可以讓抬轎的轎婦歇腳。像是那些抬轎過來的,主子們進宮談事情,轎婦們不可能扭頭就回府了,這時候便需要等在原地。
若是宮裡頭事情多,從早等到晚都有可能。
春秋天還好說,隨便找個地方坐著就是,冬夏兩季才最磨人。
於是,皇宮外頭便多了個專供下人跟馬匹用的涼棚。既能停馬,也能歇腳,格外方便,走的時候隻要付點銀子當報酬就行。
譚柚從馬車裡下來的時候就看見今日涼棚裡的轎婦格外多,從她們的衣服顏色就能分辨出她們的主子是幾品官員。
好像都是文臣,且是有些威望的文臣。
這些轎婦裡面,還有譚柚見過的吳府下人,想來吳思圓今日也進宮了。
譚柚雖抬腳往宮裡走,心裡卻清楚,今日怕是又見不到司牧。
雖說她經常“找事情”進宮,可真正能見到司牧並且跟他說話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上回兩人坐在一起闲聊兩句已經是大半個月前的事情了。
尤其是今天,這些文臣集中進宮,連帶著吳思圓這個翰林院的協辦大學士都來了,定是為了九月份的秋闱。
譚柚見花青抓一把荔枝要塞懷裡,輕聲攔著她,“若是想吃,便帶進去吧。”
“可以嗎?”花青眼睛微亮,手腳麻利地將小竹籃子挎上,“我還以為不合適呢。”
是不合適,隻是今日隻去尚衣監,倒沒那麼多規矩,可以隨意些。
花青樂呵呵跟在譚柚身後,“主子,您曬不曬,要不然我給您把傘拿上呢?”
下午未時,太陽雖不刺眼炙熱,可晌午的餘熱依舊在。
“沒事。”
譚柚去尚衣監的路上,正好要從一處花園經過,也是夠巧,她剛踩在花園石子路上的時候,就看見對面長廊下,司牧從這兒路過。
司牧身著明黃常服,長發束起。他今日這身衣服跟朝服比,款式簡單隨意很多,可跟尋常衣服比,又顯得有些正經嚴肅。
遠遠看著,像顆黃櫻桃,又像端坐起來的小黃貓。
長廊下除了司牧,跟他並肩而行的還有皇上司芸,以及兩人身後幾位穿著大紅色官服的文臣和吳思圓。
她們一行人的方向應該是東北角的御書房。
譚柚停下,隔著大半個花園看向廊下那抹明黃色。
司牧也看見了她,因為譚柚見司牧往前走的腳步頓了一瞬,眼睛朝這邊看過來。
譚柚遠遠拱手前推行了一禮。
譚柚猜的不錯,今日文臣進宮為的就是秋闱選題一事,若是往屆科考,直接就是按著以往的選題來,但這屆長皇子提出了不同看法。
考題本該由譚老太太來出,不過七月底譚柚大婚,老太太順勢將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以此為由不管了。
她不管總要有人來管,於是長皇子跟皇上讓老太太推薦幾位文臣來出題。這不,司牧跟司芸身後的幾位大人就是老太太選出來的。
譚老太傅向來一碗水端平,選了六個人,三個追隨司芸,三個支持司牧,不偏不倚兩邊誰都不得罪。
如今她們去御書房,為的就是討論考題的大方向。
這會兒司牧忽然腳步一頓,他身後的幾位大臣不由跟著停下腳步,疑惑地問,“殿下?”
而司芸繼續往前走,以吳大人為首的三位大人腳步未停。
周大人順著司牧的目光就看見了站在花園那頭的譚柚,譚翰林到底是譚家人,哪怕之前紈绔廝混,如今一朝學好,底子還是在的,就她那長相身姿跟氣質,任誰來了都挑不出半點不好,怪不得長皇子喜歡。
隻是再好看再喜歡,也不適合這會兒看。
周大人皺眉,想開口又忍下了。
她們想看看長皇子會如何選擇,如果殿下他都不在乎,那她們的堅持完全沒有意義。
今日之事又不是小事,長皇子要是不在,她們三人定不敢頂著皇上的重壓跟威嚴和吳大人她們叫板,最後選題一事隻能聽從吳大人她們的。
周大人心裡急,臉上卻不顯,甚至用眼神止住了其他兩位面露急躁的大臣。
司牧看向譚柚,腳尖無意識朝她的方向偏了一下,隨後掩在袖筒裡的手指緩慢收攏攥緊,抬腳繼續沿著廊下往前走。
他僅因她停留了那麼一瞬,便收回目光,追上落後幾步的司芸,跟朝臣接著討論剛才的事情。
周大人微微一頓,當下重新打起精神,肩背打開腰杆挺直,臉上不見絲毫剛才的焦急不安,站在司牧身後頷首聽他說話,姿態比先前還要恭敬。
她們追隨的是為江山社稷堅定往前的人,而不是耽於小情小愛誤了大事的男子。
司牧走遠了,花青才敢大口喘息,“剛才那是皇上跟長皇子吧?”
花青撫著胸口,“殿下看起來好認真嚴肅,都沒跟您說話。”
以花青以為,長皇子見著譚柚進宮肯定很高興,至少會過來說兩句話然後再去御書房,又不耽誤多少事兒。
畢竟長皇子跟主子兩人心裡都清楚,譚柚是為了什麼進的宮。結果,長皇子就這麼目不斜視地走了。
花青看著長皇子等人離開的背影,訕訕地從籃子裡挑出一顆大荔枝遞給譚柚,難得主動給司牧找借口,“殿下肯定是太忙了,說不定是其他幾人大人在催他往前走。”
離這麼遠,她們又聽不清廊下那邊在說什麼。
花青隨意找個借口打算安慰安慰自家又沒能跟長皇子說上話的主子。
譚柚接過荔枝,聲音如常,非但不覺得難受,反而目露欣賞,“就算沒人催促,他也不會過來,因為這才是長皇子。”
若是在秋闱這種政事面前都能耽於情愛,莫說朝臣,連譚柚都想問問,他憑什麼手握重權幹涉朝政?
譚柚覺得應該讓書中女主安從鳳跟司牧好好學學,什麼才不是戀愛腦。既然是天選之女運氣絕佳,為何不能阻止亡國的命運,難道她人生的追求隻是一夜八次嗎?
譚柚剝開荔枝咬了一口,滿嘴清甜,“走吧,去試婚服。”
譚柚跟花青朝尚衣監走,而司牧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卻是酉時末。
夏季天黑的雖然晚,但這個時辰天色早已擦黑,宮中宮燈都點上了。
周大人等人跟司牧分別前,朝他拱手告退,“殿下放心,我等定會努力,不負您的期望。”
考題差不多定下來了,隻是定了兩種。
策論一卷,司芸想的還是沿襲祖宗宗法,考考養精蓄銳。
吳大人等人秉持皇上的想法,打算以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為主題,讓考生們寫寫將來大司繁榮發展的前景,以此鼓舞激勵年輕一輩。
而司牧點的卻是實幹興邦,周大人等人跟司牧想法不謀而合。
因著有長皇子在,周大人甚至抨擊吳大人的想法是“清談誤國”。
“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周大人道:“如今應當張弛有度,而不是一味的放任跟松懈。”
她們想選的朝堂新生血液並非隻是那些會寫好看文章的學子,而是能看清大司繁榮松懈背後所潛伏的危機。
大司百姓跟朝臣不能隻活在繁榮的表象裡,而要居安思危常備不懈,否則遲早被周邊國家覬覦甚至吞並。
吳大人覺得周大人是危言聳聽,甚至有動搖國心的嫌疑。周大人內涵吳大人是圈內蠢豬井底之蛙,眼界格局就芝麻綠豆那麼點。
雙方因此爭辯起來,若不是還要點文人臉面,說不定都能動手打起來。
六人從下午爭到晚上,誰都不讓著誰,最後決定出兩套題。
今晚她們幾人會回去收拾換洗衣物跟行李,往後一段時間,直到秋闱結束,她們都會住在宮裡某處由重兵看守,輕易不得離開,以免泄題。
周大人出宮的時候還在說吳大人,“好歹也是三元及第的人,這些年當了協辦大學士,光長肥肉不長腦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其餘兩位大人嘆息,輕聲道:“難說,吳大人並非蠢貨,隻是她有時候沒有別的選擇,隻能自欺欺人悶頭往前走,這樣還能好受一些。”
三人想到吳思圓的身份,以及她宮裡的弟弟吳貴君,頓時不說話了。
“難。”周大人搖頭咋舌,雙手甩袖背在身後,覺得肩上膽子沉重,壓得她腳步跟著發沉。
不能說對錯,隻能說立場不同。
“先以國為重,其次方能是家,最後才是個人。”周大人嘆息。
她理解吳思圓站皇上的原因,但就事論事,光科考這一事上,她不贊同吳思圓的做法,也不支持皇上。
大司休養多年,早已過了最初戰後的民不聊生階段,是時候變強了。
自古都是弱肉強食,大司哪怕沒有擴展版圖的打算,也應提前做好她人來犯的準備。
為了這個,年輕一輩必須勤奮上進,萬萬不可再這般懈怠松散,否則敵人打過來,這群人恐怕隻知道議和投降。
周大人覺得,在這方面,長皇子雖是男子之身,但還是很有先見之明。
周大人甚至想,幸好長皇子手握兵權能站出來跟皇上分庭抗禮,她們這些人才有說話的機會。
否則朝堂上是皇上的一言堂,加上吳思圓在邊上相助,她們怕是連上朝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像今日這般在御書房爭論了。
“那兩位大人告辭,咱們明天一早見。”周大人跟其餘兩人拱手告辭。
周府下人將軟轎抬過來,燈籠掛在轎子兩邊。
周大人上轎之前,視線正好從涼棚那兒掃過。她今年四十多歲,視力還算不錯。
“那是誰家的馬車?”周大人彎腰鑽轎子的動作一愣,“這麼晚了宮裡還有外臣?”
周大人還以為她們幾個是走得最晚的呢。
周府下人看了眼,回道:“好像是譚府譚翰林的,我們下午見譚翰林從裡面出來進宮去了,一直就沒回來。”
“譚柚的?”周大人笑了一下,緩緩點頭,“好好好,她晚些出來也好,那咱們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