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圓沒看見一般,“你可知難民進京是多大的事兒?你一句‘把她們都留下’惹了多少的禍?她們是留下了,吳家呢?你舅父呢?桉桉呢?”
吳思圓氣極,“你怎麼行事之前就不知道想想這個家,想想你姓什麼!”
“姓什麼從來都不是我能選的,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願姓譚!”吳嘉悅舌頭頂著嘴角,抬手抹了下嘴角的血跡,溫熱的血粘在她指腹上隻覺得一陣冰涼。
這股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整顆心都冷了下來。
“你說什麼?”吳思圓直接站起來,“你再給我說一遍!”
“你是翅膀硬了,竟敢這麼跟我說話!”
“你給我跪下!跪下!!”
吳思圓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肥胖的臉上隨著動怒皮肉繃緊輕顫,顯得很是嚇人。
整個吳府估計都能聽到今晚這書房裡的動靜。
吳嘉悅撩起衣擺跪在地上,腰背挺直,梗著脖子說,“我本來就不成器,您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吳府沒有我還有二妹,您對她這麼滿意,將希望放在她身上就是。”
“我想走自己的路,我也沒覺得我今天做錯了,我清楚的知道我‘多管闲事’時自己姓什麼,”吳嘉悅抬頭看吳思圓,“娘,我是姓吳,但我也是大司的子民。我是人,那些難民也不是牲口啊。”
“她們就是牲口!在京城,沒有難民,隻有牲口!你懂嗎。”吳思圓大口喘息。
見吳嘉悅愣怔地看著自己,像是被嚇到了,吳思圓說道:“你這是多餘的仁慈之心。”
她氣息微顫,盡量穩著聲音說道:“照你這麼說,乞丐也是人,伶人也是人,那花樓裡的哥兒也是人。怎麼著,你都要管?”
“犧牲小部分人,換取更大的利益,這才是成大事!你才讀幾天書,就跟我講家國情義,吳嘉悅我告訴你,你娘我在三元及第時,比你還有抱負!”
“結果呢,現在呢,還能怎麼辦?”吳思圓指著桌面上那個白玉荷葉式筆洗問吳嘉悅,“你說我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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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已經踏在了皇上這條船上,隻能盡心輔佐別的一律不該多想。吳思圓覺得吳嘉悅此舉簡直就是給吳家提前挖墳。
“我一開始,就不該讓你接觸譚柚,沒有她哪來的這麼多事情,”吳思圓雙手撐著書案,“女兒啊,我寧願你一生蠢笨,都不願你想現在這般自作聰明!”
更多的東西吳思圓不願意跟吳嘉悅說,隻擺手道:“今天我也不打你,你去院子裡領家法。”
書房門隨之打開,兩個家丁進來一左一右站在吳嘉悅身體兩側。
吳思圓看著吳嘉悅,沉沉道:“打二十棍,往重了打!隻要她在八月九日那天能自己站起來去應考就行。”
家丁應,“是。”
吳嘉悅跟家丁出去之前,吳思圓叫停她,最後問了一句,“你可知錯?隻要你說以後跟譚柚和姓蘇、白的那幾人斷絕來往,這二十棍便可以減少成五棍。”
書房裡的燈光映在吳思圓圓胖的臉上,火光在眼底跳躍,竟透出幾分為人母為人臣的難辦跟掙扎。
吳嘉悅今天做的事情那麼多人都看著呢,怎麼都狡辯不了的。這頓打為了吳家,不得不挨,不能不挨。
吳嘉悅心裡也清楚。
她捻著指腹上的血,以很冷靜平和的口吻扭身朝後說,“娘,您失敗了,但我總得試試。我是沒能力沒本事不聰明,可我如今不過十八歲,心頭這口熱血不能涼的這麼早。”
吳思圓閉了閉眼睛,好一會兒才低頭擺手道:“滾吧。”
吳嘉悅在庭院裡挨打的時候,有下屬腳步匆忙地進了書房,跟吳思圓行禮,“大人,查到了,難民就在京外十餘裡,預計明早城門大開時進京。”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徐衙役。
她皺眉詢問,“您說咱們應該怎麼辦?”
徐衙役眸光閃爍,試探著往脖子處比劃一個手勢,“這般,可好?”
“好,很好,”吳思圓坐回椅子裡,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問,“你有人手嗎?你能做的悄無聲息不留痕跡嗎?你當是殺雞呢,死幾百隻也就死了。”
“但凡我們有這個人手,她們也不會出現在京郊,你我此時也不至於因這事發愁。”
吳思圓是想一了百了鏟草除根,讓人進不了京,可她調不了兵啊。
顯然有人提前下過命令,這期間不見兵符任何地方的官兵都不準輕舉妄動,否則以造反論罪。
誰敢動?連京城門口守大門的,都不敢收錢往外趕人。
這就是兵符,是皇上半夜夢醒都想得到的東西。
可它就握在司牧手裡,半分不讓。
吳思圓看向徐衙役,“而且你覺得長皇子是豬嗎,這本就是他的計劃,他能不派人跟著?”
“到時候難民死在京外,這後果比難民進京還可怕。”
那麼多人悄無聲息的死了啊,京城百姓不得瘋,朝野上下不得震驚動蕩?
“到時候京城百姓發瘋鬧起來,你說怎麼辦?”
一連幾個問題問下來,徐衙役啞口無言。
豬腦子,都是豬腦子啊。
吳思圓愁的手拍著椅子扶手說不出半句話。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自有對策,讓京兆尹府那邊不要管了,任由難民進京。”
吳思圓遲遲沒聽到庭院裡有吳嘉悅的聲音傳過來,心一直說不清道不明地懸著。
“你回去吧,別被人看見。”
都是些無用之輩。
等徐衙役離開後,吳思圓走到書房廊下往外看,側眸問身邊下人,“打了嗎?多少棍了?”
下人回,“打了,十五棍。”
她頓了頓,“大小姐咬著東西,一聲沒吭。”
她本以為吳思圓會欣慰,畢竟女兒還算有骨氣。
誰知吳思圓卻是皺眉搖頭,“我倒是希望她叫,嚷的越大聲越好。”
吳思圓側頭跟下人說,“今夜就把大小姐挨打昏死過去的消息往外傳,越慘越好,明日不準她見任何人,包括譚驸馬。”
“是。”
吳思圓感覺脊椎都被繁瑣的事務壓彎不少,雙手背在身後回了書房。
她得想想,明個早朝應該如何應對。
翌日寅時,群臣起床出發朝宮門口趕去。
卯時,鼓樓鍾響,午門大開,早朝開始。
第42章
“你摸狗都不過來摸我。”
卯時左右, 朝臣們聚集在午門口。
陳大人剛看見吳思圓過來,便跟李大人使眼色,兩人一起朝她走過去。
陳大人目露關心, 小聲問, “聽說你把嘉悅給打了?”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今天天還沒亮估計就傳遍了朝臣的耳朵裡。
午門口那麼多官員, 看似隻有陳、李兩位大人在跟吳思圓說話,其實背地裡偷偷往這邊看的不在少數。
如果可以把耳朵拉長, 估計在站的諸位頭頂都長著一對驢耳朵。
“嗐, 不打不行, 你看看她幹的都是什麼事兒,當街阻攔京兆尹府辦差妨礙朝廷公務, 簡直無法無天!”吳思圓說這話的時候恨不得拍大腿。
吳思圓搖頭, 語氣恨鐵不成鋼,“都是平日我把她慣得太過,行事越發沒規矩, 不打不長記性。”
“你看看你, 孩子有什麼錯好好說說不行嗎, 做什麼動鞭動棍的,都是親生骨肉,打壞了你不心疼?”陳大人面露不忍,指著吳思圓虛點兩下, “我這個外人聽到都難受,何況你還是個親娘。”
“就是就是, 打的那麼嚴重, 她又臨近秋闱, 多少影響狀態,”李大人跟著幫腔,“有什麼錯不能等秋闱結束再算,緩她幾日又何妨。”
“反正打都打了,再說還有什麼用。至於秋闱,”吳思圓嗤笑一聲,滿臉不屑,擺手搖頭,“哎呦,我就沒指望她有這方面的出息,在家好好待著不給我惹事就行。”
聽到想聽的,陳、李兩位大人才不動聲色換個話題。
吳思圓對女兒的態度跟以往一樣,這次甚至因為吳嘉悅阻攔京兆尹府辦差,連家法都動了,顯然是真的生氣。
隻要吳嘉悅此舉不是吳思圓授意的,她們便安下心來。
陳、李兩位大人雖說因為新政跟吳嘉悅小打小鬧過一次,但終究不影響大方面的感情。畢竟她們都是皇上這邊的人,堅決擁護皇上獨掌朝政。
她們擔心就擔心在吳思圓會雞賊的留兩手準備,她擁護皇上,讓吳嘉悅借著譚柚的關系依附長皇子。
如今看來倒是她們多想了,吳大人的嫡親弟弟就是宮裡的貴君,她還能腳踏兩隻船踏到哪裡去。
聽聞昨日吳思圓訓斥吳嘉悅的聲音大到整個吳府下人都能聽見,想來是真的動怒,同時也說明吳思圓是真的對昨天街上吳嘉悅的舉動毫不知情,這才發如此大的火。
據說吳嘉悅被打完後連聲音都沒有,是被兩個下人抬回去的,可見吳思圓對女兒是實實在在的下了狠手。
反正打的又不是她家孩子,陳、李兩位大人也就嘴上心疼一波,然後便把這事拋到腦後。
“我聽聞一件有趣的事情,”陳大人手攏在嘴邊跟李大人和吳大人說,“昨天夜裡長皇子出宮回譚府了。”
這事哪裡有趣?
李大人疑惑,“他下嫁譚柚,回譚府不是很正常?”
“哎~你怎麼這麼死板,”陳大人拿眼神刮李大人,“他跟譚柚剛成親,今天早朝若是缺席……咱們不就可以嗯嗯。”
她這麼一說,兩人就懂了。
司牧終究是男子,若是貪“睡”誤了時間,她們完全可以以此為借口發難,讓他成親後直接交出政權,安心做他的譚家夫郎。
三人對視一眼,隨後李大人手指陳大人,“你啊你,還得是你。”
陳大人跟吳思圓說,她今日是來的最早的一個,從始至終沒見有馬車進宮,想來司牧還沒回來。
寅時末,譚府的馬車到了。
陳、李兩位大人瞬間看過去,吳思圓倒是沒往那邊瞧,她沒半點心思跟陳、李兩人關注這些芝麻綠豆大小的事兒,敷衍兩句也就罷了,不可能真跟她們一起鬧著玩。
她想的是難民的事情。
譚府馬車停下,下人將腳凳拿出來。
“長皇子不會是跟譚橙一起來的吧?”陳大人好奇。
李大人遲疑,“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隻是……多少要避點嫌吧。”
畢竟之前長皇子中意的人可是譚橙。
車簾掀開,譚橙從馬車裡出來,然後——
沒有然後了。
就譚橙自己,馬車裡再無旁人。
陳、李兩位大人一頓,隨後在彼此眼中見到欣喜之色:
莫不是真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