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芸之前還興致勃勃的跟身邊伺候的宮侍赭石說,“朕雖然累了些,但一想到這些字畫能跟富商們換來銀錢,救濟百姓,朕就覺得值。”
司芸當時臉上的笑容是多麼的由內而外,今日明明休沐不用上朝,但她還是起早過來題字。
不僅力求完美,還要寫出風骨意氣,方能不辜負富商們的銀子。
結果呢——
結果她就是替別人家拉磨的驢!
現在回想起剛才的笑容,司芸覺得臉都疼。
“朕手都累到抽筋,”司芸氣到手抖,話都快說不利索,拂袖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砚統統掃到地上,“結果替別人做了嫁衣!”
赭石不敢說話,隻低頭站在一邊聽司芸發火。
司芸極少當著宮侍的面動怒,這還是她頭回沒控住住自己的情緒。
“吳思圓呢?”司芸問,“怎麼還沒到,是在府裡數銀子嗎?”
“她倒是不會虧著自己啊,前腳富商的孝敬沒了,後腳她就想起來賣考題把這虧空補回來,真是朕的好愛卿。”
司芸將腳邊的筆洗一腳踢開,“她做什麼協辦大學士,她若是棄文從商,定是一把好手!”
不怪司芸氣吳思圓,實在是那答案的行文思路跟吳思圓的風格一模一樣。
“還刻意隱藏她那寫文章的習慣,朕多了解她,能看不出來!”
司芸發了一通的火,等吳思圓進來時,養心殿內已經一片狼藉。
司芸雙手搭著椅子扶手坐在椅子裡,身體後仰,掀起眼皮看吳思圓,“愛卿,說說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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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這一地東西,單聽這語氣,司芸像是個好脾氣又耐心十足的皇上。
“你若是因為嘉悅的原因,跟譚府走得近又欣賞朕那弟弟,你完全可以跟朕直說,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司芸已經恢復往常的口吻,“先是新政,後是賑災銀,最後是秋闱,你為了長皇子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這一步步的,一個腳印挨著一個腳印,走得相當密實。一環扣著一環,將她算計的清清楚楚。
“皇上聽臣說,臣豈會做出賣功名的事情!”吳思圓擦著額頭的汗,毫不猶豫跪在地上,解釋道:“長皇子此舉分明是欲前先後,以退為進,臣也是受害者啊。”
“現在他用這離間計,分明是挑撥咱們君臣之間的關系。”
吳思圓道:“臣那弟弟就是貴君,臣豈會自掘墳墓偏向於長皇子?”
司芸眼睫落下,怒氣上頭時她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吳思圓,畢竟司牧都不需要懷疑,因為肯定跟他有關。
如今冷靜下來,司芸才慢慢回神。
可心頭依舊是氣啊。
“考題分明是從昨天就開始泄露,今天又沒有早朝,現在該怎麼辦?”司芸道:“考生們可都等著明天的考卷呢。”
“你說,讓她們去鬧如何?”司芸看向吳思圓。
等鬧完,推遲考試時間,方便重新出題。
吳思圓來之前也是這麼想的,把輿論壓力轉移到司牧身上,“可是皇上……”
“文臣的折子在臣進宮時,就已經到了。”
吳思圓為難地說,“她們道,‘既然有兩份考卷,一份泄露那便用另一份,左右不能耽誤了考生跟考試時間,此事是國本,希望皇上以考生為重’。”
“文臣……”司芸握在扶手上的手指緩慢收緊,“老太傅終究是下場了啊。”
這幾年,譚老太傅打的一手好太極,兩碗水端平不偏不向,絲毫不願意蹚這趟渾水。可如今這陣勢,恐怕有她的手筆在。
如此一想,答案一事也就明朗了。
能模仿吳思圓的行文思路,又故意寫的不像吳思圓,甚至在第一時間把她都迷惑住。此等功力,大司上下,唯有老太太能做到。
譚家,終究選了方向。
司芸在司牧成親那日便有感覺,譚柚這個庶女不僅不像外界傳聞那般無用紈绔,她在譚府的地位也並非僅是一個庶女。
譚橙在新政時主動站出來,便已經表明這個妹妹在她心裡的地位。
如今秋闱一事,老太太摻和進來,更是說明譚府沒拿譚柚當過庶。
譚柚站在司牧身邊,譚府站在譚柚身後。
好,真好。
吳思圓見司芸臉色難看,便低聲寬慰,“皇上您是知道的,文臣們向來看中科考,今日這事既有譚家參與,但多數還是文臣自己的意思。”
都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很多文臣左右猶豫之下,依舊選擇給考生們一個準時參考的機會。
畢竟推遲考試時間,對於考生們來說很傷。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考生們準備三年之久,提著胸口那股氣就等這臨門一腳。可如果這口氣被打散了,便很難再聚集起來。
泄題不可怕,隻要這題不考便行。真正有才學的人,不可能隻準備一套答題思路,也不可能隻會考的那題。
這也是文臣上折子的原因,並不代表她們全然站司牧。
司芸沉默了許久,久到吳思圓以為她在椅子裡睡著了。
司芸開口,聲音有些疲憊的啞,“朕知道了。此事愛卿受了冤枉,朕也明白。”
司芸微微坐起來,說道:“後宮君後一位一直空著……”
吳思圓眸光閃爍,撐著地面的手指微微收緊成拳,心髒加快跳動,心跳幾乎堵住了呼吸。
“但到底明年開春還有個大選,這是太君後的意思,朕也是很為難,”司芸話鋒一轉,看著吳思圓,“這樣吧,提升吳貴君為皇貴君,如何?”
吳思圓提到嗓子眼的心髒,又“啪嘰”一聲摔回去,攥緊的手指松開,低頭謝恩,“臣替皇貴君謝過皇上。”
她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以為吳貴君要被封為君後了。
現在看來,司芸這分明是在告訴她,如果還有下次,吳貴君永遠也當不了君後,司桉桉永遠不會是太女,她吳家的希望就等著落空吧。
但今日明明吳思圓辦事不利,她還是封吳貴君為皇貴君,為的不過是給吳思圓喂一顆糖,鞭策她繼續賣命。
“還剩多少字沒題?”司芸問赭石。
赭石低聲回,“還剩八份。”
“那都送去勤政殿,”司芸道:“朕辛苦為他做了這麼些,他總該自己寫兩筆了,朕真是太慣著他了。”
吳思圓已經從地上起來,聞言不由說道:“這事怕是不行。”
司芸看她,“為何?”
吳思圓眼皮看著地面,一板一眼地回話,“因為殿下的題字,她們不要,她們就要您的。”
司芸,“……”
她是不是還得謝謝她們賞識啊!
司芸現在就屬於騎虎難下,寫吧,心頭不情願,越想越氣。不寫吧,富商心裡不平衡,憑什麼她們都有皇上親筆題字,到我這兒就沒了?是我捐錢捐的少嗎?
司芸不想因為八份字畫就毀了自己的好名聲,隻得咬牙繼續寫。
等寫完的時候,心頭一口血都差點怄出來,幾年之內怕是不想再題字畫畫。
這事傳到譚府的時候,老太太笑了,“沒事,她愛舞文弄墨,讓她多顯擺顯擺。”
老太太看向譚柚,“你這是在做什麼?”
譚柚手裡拎著個奇怪的坐墊,中間被掏空,唯有四周是個圓。老太太來回觀察,想不明白這個要幹什麼用。
她以為蘇白蘇吳要考試,譚柚心頭會替她們緊張,結果她今日就隻在府裡擺弄這個墊子。
也好在沒出門,沒聽到外面新的傳言生起,說泄題一事是長皇子所為,說他為了斂財為培養自己勢力,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其實吧,泄題的確是他幹的,但目的卻跟外面傳的截然相反。
長皇子能有什麼壞心思呢,他就單純的不想讓學子們做他皇姐的卷子而已。
老太太看著譚柚平和沉靜的眉眼,心裡打鼓,不知道譚柚聽見後會如何想。
畢竟這事跟別的事情不同,別的事情可能是謠傳,但這事真就是司牧幹的。
司牧幹這事的時候本想告訴譚柚的,後來被幹……呸,被揉完肚子就忘了……
“這是屁股墊。”譚柚見老太太看過來,笑著將它放在椅子上,坐下演示給老太太看,“坐著屁股不疼。”
譚柚跟譚母長得極像,身上又有沈氏的溫和氣息,坐在那兒,哪怕坐著個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掩不住她一身板正的書卷氣。
你說她板正吧,她又不死板,比如很多人都覺得蘇虞吳嘉悅等人無藥可救自甘墮落,唯有譚柚相信她們,起早貪黑點燈熬油的輔導。
可你說她不死板吧,她遇上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向來堅持不動搖,甚至大道理一筐一筐往外抬,跟頭倔牛一樣,死站著不動。
所以老太太明知道吳家這事難辦,也沒勸譚柚此事過後慢慢疏離吳嘉悅。
她知道,譚柚定不會答應。
老太太甚至覺得,若是有朝一日吳嘉悅沉溺水中,譚柚定會是岸上唯一那個緊緊拉住吳嘉悅的手腕不會放棄的人。
她不會放棄她的朋友,更不會放棄她的學生。
老太太看譚柚坐一遍,瞬間就懂了,笑呵呵坐下試了試,感覺不錯,眼裡不由一陣新奇,“別說,還真可以。”
她道:“是替吳嘉悅準備的吧?”
“你這個當老師的,倒是比她娘還盡心。”
譚柚伸手拿著墊子,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不疾不徐地說,“師者,母也,友也。”
她在家很少跟老太太這麼說話,今日屬實是故意的,帶著點小得意的口吻。她今日送考,既是以老師的身份,也是以朋友的身份。
這四個學生是她一點一點看著成長起來的,從發蔫趴在地上不被眾人看好的幼苗,到今日昂首挺胸迎接風雨,她怎麼可能不自豪不關心呢。
但譚柚有時候表達情緒的方式比較淡,很多事情都在行為裡。
“經師易遇,人師難遭,”老太太欣慰又自豪,從袖筒中掏出一塊飴糖遞給譚柚,滿眼慈愛,“祖母給的。”
她道:“希望那四個孩子桂榜提名,到時候我一人給一顆。”
老太太的糖不稀奇,但由她親手給出去,就很珍貴。
譚柚這次倒是沒說吃糖不好,她將糖收起來,“謝祖母。”
老太太拍拍譚柚手臂,“去送她們吧。”
今日傍晚和明日一早考生檢查身體入場,有的人為了提前適應考場,會選擇今天過去。
蘇虞等人選的就是今日。
第49章
“我給你削個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