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砂一頓,抽著鼻子眼睛通紅看向她。
譚柚將毛巾搭在司牧光潔的額頭上,“是他自己非要生病。”
硃砂怔住,一時間沒想明白,“為什麼非要在除夕前生病?”
是積攢了一年的病氣,要在新年之前散出去嗎?他怎麼不知道這樣的習俗。
“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應該是不得不為之。”譚柚將另一條毛巾浸在微涼的盆水裡。
她懂司牧,理解司牧,甚至幫司牧說話,可依舊覺得胸口悶堵難受。
他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如今被一朝耗空。司牧可能覺得很值,但譚柚卻是心疼。
譚柚濃密的眼睫落下,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自私自利到,希望司牧隻顧及他自己的身體,而不是裝著天下。
她寧願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當個司牧,而不是位高權重肩負皇室責任的長皇子。
譚柚抿緊薄唇。
原來她也有這麼自私涼薄的一面啊。
她一直都以為,她還算正直呢。
譚柚僵坐著,還是硃砂提醒該換毛巾了,她才眼睫煽動著回神。
來來回回換了五、六盆水,譚柚一雙白皙纖長的手都快泡皺了,司牧的臉色終於不再是病態的緋紅。
司牧出了一身的汗,整個中衣都湿透了,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
可大汗淋漓一場之後,司牧雖然還沒清醒,但呼吸平緩,明顯是退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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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砂激動的差點哭出來,先讓人往宮裡給胭脂偷偷送信,隨後抖著手將幹淨的棉質中衣拿來,在炭盆上面烤熱乎後才遞給譚柚,由她給司牧換上。
譚柚給司牧穿衣擦身再脫衣,這般擺弄,他都老老實實睡著,乖的不行。
譚柚微微嘆息,他也隻有生病的時候,才會這麼由內而外的老實乖巧。
不知道過了多久,沉睡的司牧眼睫煽動,慢慢睜開眼。
他感覺整個人像是泡了場悶熱的溫水澡,水淹沒到脖子,讓他有時候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如今像是從溫水裡出來,渾身上下說不出的清爽幹淨,精神格外的飽滿意識說不出的清晰。
他現在這個精神勁兒,能一口氣批上十筐折子都不覺得累!
司牧眼睛從床帳往外看,落在眼前的人影上,愣了一瞬後,不由開始心虛地眨巴眼睛。
床頭點著微弱的燈,譚柚坐在床邊看書,餘光瞧見他伸手要扯自己袖筒,微微撩起眼皮看他,低聲問,“醒了?”
“唔,”司牧眼睛彎起來,蒼白的小臉磨蹭枕頭,軟軟地說,“還沒有。”
他道:“我還睡著,隻是在做夢,所以你不能跟夢裡的我生氣。”
譚柚用書卷輕輕拍在司牧手背上,也道:“那夢裡的殿下不可以碰臣。”
譚柚雙腿交疊坐著,膝蓋微微朝向司牧傾斜,溫聲說,“臣娶的是現實中的殿下,可不是夢裡的殿下,你若碰臣,殿下醒來後說不定會生氣。”
司牧,“……”
司牧依舊伸手兩根手指,捏住譚柚袖筒一角,“那他好小氣啊,我就很大氣,我一點都不吃他的醋。”
“當真?”譚柚垂眸問。
司牧像是被人捏住後勁一樣,頭皮微麻,略顯遲疑地說,“當……真?”
譚柚將書合上,撫平折痕放在床尾碰不到的地方,隨後挽起袖筒,聲音不疾不徐,“沈御醫說,你還有餘燒未退,讓我幫你退退燒。既然殿下大氣,那便得罪了。”
還沒等司牧反應過來譚柚話裡說的是什麼意思,雙手手腕便被她握住,輕輕摁在枕頭兩側。
司牧,“!”
司牧略微掙扎,然後發現根本動彈不了。
他看向譚柚的眼神瞬間就變了,不像是害怕驚訝,而是有點不好意思,眼睛一下一下地看她,語氣欲拒還迎,“我還是個病人……”
譚柚看他,司牧眼睛盛著光亮,輕聲道:“所以你待會兒要輕點。”
譚柚,“……”
他都在想什麼?
若不是不合適,譚柚都想拿戒尺打他屁股,就沒見過這麼死不悔改嬉皮笑臉的病人跟學生。
司牧茫然,不是他想的那樣嗎?大戰三百回合出出汗,話本裡都是這樣寫的。
“殿下若是期待,臣也不是不行。”
譚柚偏頭親司牧的唇,細細碎碎的吻落在他嘴角處。
司牧身體跟冰一般慢慢化開,軟成一攤水,隻剩下一處冰稜還是硬的。
他哼哼唧唧,偏頭想對上譚柚的唇,可每一次譚柚都是蜻蜓點水般蹭一下,然後移開。
“阿柚。”司牧扭動起來。
她不是說她行嗎,怎麼隻有開頭,絲毫不打算往下進行,像是故意吊著他。
司牧正要哼唧表達不滿,就聽見譚柚低低的聲音道:“沈御醫在呢。”
她餘光掃向屏風那裡,示意司牧沈御醫在那邊。
司牧,“?!”
司牧眼睛睜圓,原本甜膩的聲音就這麼卡在喉嚨裡。
剛才隻是懷疑,現在司牧可以篤定,譚柚就是故意的。
她從來不習慣在人前親熱,哪怕隔著個屏風,也會端正守禮規規矩矩,不會因為沈御醫看不見,就將他壓在床上親吻。
現在這樣,無疑是譚柚還氣著,又拿他沒別的辦法,才這麼磨他。
司牧輕哼一聲,把唇抿上。
見他抿緊薄唇,偏頭將臉偏向別處,一副不願意被她“輕薄”的模樣,譚柚眼裡這才露出些許笑意。
她親他耳根,吻他耳垂,溫柔的吻像是懲罰,勾起司牧身上的熱意,但又讓他得不到紓解。
司牧像隻貪吃的魚,明知道那是餌,可最多忍上兩個瞬息,又沒出息地擺尾巴蹭過來,試圖張嘴咬鉤子。
他鼻尖急出一層輕薄的汗,臉上也帶了些血色緋紅,看著總算精神很多。
司牧蒙著水霧的漂亮眼睛巴巴看著譚柚,原本眼尾應有的銳利感,如今都被紅色暈染開,帶著絲妖冶。
譚柚是故意的,但司牧絲毫沒想到他妻主,會用這麼溫柔又磨人的法子收拾他。
每每司牧要說話,譚柚不疾不徐的聲音,總會低低輕輕的在他耳邊提醒他,“殿下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阿柚我錯了。”司牧求饒,手腕在她掌心的禁錮下扭動掙扎。
太磨人了。
誰能忍受最愛的人,在這種事情上“若即若離”。
司牧寧願大戰三百回合,然後被譚柚嘴對嘴喂藥。
“那殿下現在醒了嗎?”譚柚問。
司牧小雞啄米一樣點頭,“醒了醒了,特別清醒。”
“說實話嗎?”
“……”
司牧遲疑的那一瞬間,譚柚輕輕咬住他鎖骨。司牧忍不住悶哼一聲,呼吸顫慄不停,下意識伸手捂嘴。
病後初愈的身體,好像格外敏感。
直到雙手真搭在嘴上,司牧才發現譚柚不知何時已經放開他的手腕。
譚柚看他一眼,隨後起身,往屏風那邊走。
司牧緩慢撐著床板坐起來,目光茫然。
那邊是個折疊屏風,上面畫的是白雪紅梅,譚柚站在屏風旁邊,手搭在屏風上,往對面折疊。
司牧眼睛慢慢睜圓,以為她要找沈御醫說話。
結果——
屏風後面空空如也。
“沈御醫呢?”司牧驚詫地直起腰,探身往屏風後面看。
她不是說沈御醫在嗎?
“去偏房睡了,”譚柚道:“你退燒後,我便沒強行留她睡這兒。”
畢竟是兩人的私密空間,司牧燒退了,譚柚便放過沈御醫。
“殿下若是不想說實話,”譚柚往那張床板上一坐,“那臣便不問。”
她道:“臣睡在這邊,如此殿下夜裡起身出去的時候,也不用從臣身上邁過去。”
“阿柚。”司牧摳著被子,小聲喊。
兩人間沉默對峙了好一會兒,還是譚柚先開口。
“司牧,我是擔心你的身體,”譚柚看著他,語氣平緩,不帶半分火氣,而是在陳述事實,“但我更愛你,願意縱著你。”
“你以為我生氣是因為這段時間幫你調養身體的努力付諸一空嗎?”
譚柚聲音輕嘆,多多少少帶有些許無奈,“你又如何知道,你說實話後,我不會支持你?”
譚柚敢說,如果昨天夜裡司牧喊她出去坐一會兒,她可能會皺眉,但最後依舊會跟他一起並肩坐在外面。
她可以不問原由,哪怕隻是陪他坐著挨凍,都好過現在他不肯坦誠。
譚柚苦笑,“我這個枕邊人,隻能同甘,不能陪你共苦是嗎?”
所以成親時,他才將酒的苦味咽下去,留給她的是口中果酒的甘甜。他想讓她陪著他享受甜意,不願將苦分給她絲毫。
譚柚聲音中的低啞,聽得司牧心頭一緊,不由抬頭看她,“不是。”
司牧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消化苦澀,因為他背負的事情過於沉重痛苦。
這份原本屬於他的家國重擔譚柚已經幫他分走了太多,剩餘的前世遺憾跟愧疚自責,司牧不舍得告訴她。
這些陰暗壓抑的東西,本就屬於他自己的。
司牧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被困在過去的黑暗中,如今能遇見譚柚,窺見這份天光,擁抱這份溫暖,已經是他最大的幸運。
隻是這會兒,司牧看著坐在對面床上的譚柚,兩人間僅僅隔著短短幾步的距離,但她坐在那裡,因為他的不坦誠,生生將兩人分開推遠。
司牧猶豫好一會兒,這期間譚柚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等他,給他足夠的時間考慮,沒有半分不耐跟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