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及當著外人的面便要比平時還要少言,面色亦愈發沉冷,看起來是極不好親近的。他顯然並未詳細解釋的意思,說完前一句話,便道:“請回吧。”
話裡話外,居然是要送客了。
白及冷淡,可那天官卻也是個嚴謹的人。他有要務在身,哪裡能就這樣走。隻是天官也不曾料到白及謝絕是因弟子,他先是一愣,才收回來的視線就又下意識地往白及廣袖之下一瞧,問:“仙君門下要渡劫的……莫不就是這位女弟子?”
不過這個時候,天官雖然將目光落在白及袖下,可隻能瞧見那白袖高起了一處有什麼東西在微微聳動著,好像是貼著仙君的身子在裡面小心地活動。
感覺到天官的視線變化,白及又動了動手臂,用寬大的袖子將雲母整個兒都掩得更嚴實了,藏得密不透風,讓對方連根狐狸毛都看不見。不過天官似是並未注意他這些小動作,反倒是想起剛才驚鴻一瞥的那位仙子相貌,身體不禁一頓,心裡有些在意。
他先前視線不知不覺被對方吸引,自然是因那小姑娘生得實在俊俏,又規規矩矩地坐在清傲的白及仙君身邊,實在有些獨特。隻是他起初隻是眼角餘光瞥到,待正眼看到對方長相,居然覺得吃驚。倒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她額間那枚紅印。
少女肌膚白皙,眉心豎紅分外鮮麗,顯得明豔動人。額間帶紅乃是極為清靈吉利的長相,是得自然大道喜愛之證,極為難得,大多生在上古神祇額間,不過上古神祇也隻有少數有印,現在更是早已少見……這小白狐非仙非神,隻不過是一介靈狐,額間居然生了這麼個印,真可謂是罕見至極、靈氣逼人,偏她這枚印還是形狀飽滿、顏色明亮,居然品相極佳,天官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不過沒等他看完,那小姑娘就被白及仙君強行化原型掩起來了。
白及仙君歷來在天界是有名的性子清冷,誰能想到他這徒弟居然是旁人看都看不得的。天官腦海中不禁閃過了些“白及仙君怕是極寵這個小弟子”的念頭,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地道:“群仙之宴百年方有一回,又是天帝親自相邀……弟子渡劫雖是重要,但天劫畢竟是他們自己之路,仙君稍去片刻,想來也是無妨的。”
天官說得沒錯,雲母忐忑不安地仰頭望著師父。然而白及始終合著眼,語氣淡淡,毫無動搖,隻道:“不便。”
天官看白及看都不看他,態度極是堅決,始終站在這裡便也覺得無趣。他有公事公辦地禮貌又問了幾次,確定白及仙君當真不去,終於才勉強走了。
待天官走了,白及才將袖子放下,讓剛才被他罩在懷中不能見人的雲母露出頭來。雲母剛冒出腦袋便趕忙甩了甩毛,急急地擔心問道:“師父!你拒絕天帝的邀約,真的不要緊?”
雲母話一出口,因為說得太急,險些將自己嗆到。她這是憋久了,其實之前白及和天官對話的時候她就想說話,隻是礙於身份問題無法插嘴,隻好自己幹著急。
白及低頭看向雲母,見她眼中滿是擔憂之色,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回答:“無妨。”
“當真?”
“嗯。”
雲母望著白及一雙淡然的眼睛,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師父說得是真的還是在哄她。雲母忍不住有些泄氣,她擺了擺尾巴,沮喪地低了頭道:“……對不起,師父,又給你添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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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及看著她沒精打採垂下的耳朵,索性又摸了摸。他是的確不覺得拒絕一個群仙宴會出什麼問題,他往年也並非次次出席……算起來,其實出席的次數反倒比較少。
故而白及又開口安慰了她幾句,雲母曉得師父是為了她才推了群仙之宴,又是擔心又是感動,一時心裡又澀又甜,她不自覺地拼命搖著尾巴,趁機貼著師父的腰拿腦袋蹭了兩下,感激不已。
但是……
雲母心不在焉地思襯了一瞬,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在意天帝。所謂的天庭之主、眾仙之首,便是她未入仙門時也是曉得的。
雲母曾在師父回憶的幻境中,從玄明神君的鏡子裡有一兩回看到過天帝,那時玄明還頗為悠哉地搖了搖扇子,告訴她那是他的同胞兄長。
不過,雖說是伴生兄弟,但在雲母看來,天帝和玄明其實長得不算太像,至少還不及她哥哥石英長得像玄明,兩人性格氣場更是差了不少。這樣兩個神君偏生是一對伴生兄弟,倒真有些令人意外呢。
……
這個時候,卻說天官那邊雖在白及那裡受了些挫,但好在之後辦事都還算得上順利,故而數個時辰後,他便按時返回了天宮,像天帝匯報公務。
這等事自然是枯燥無味的,此時天帝殿內又隻有他們兩人,一時間屋內充滿了翻動紙張的沙沙聲,還有天官一絲不苟地闡述之聲。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將事情一一匯報,待說到群仙之宴時,天官頓了頓,道:“……白及仙君今年又不來。”
“嗯。”
坐在華座之上的男子微微頷首,他面頰硬朗且線條分明,額心有一道紅印,又生了一雙清明的眸子,盡管面目年輕,可神情卻頗為穩重嚴肅。聽到天官匯報的話,他似是並不意外。
天官是個認真的人,最煩與弄不清事理或是想法天馬行空的神仙共事,然而他每回向天帝匯報工作卻是舒服。天帝話少,但句句直切重點。天帝這個位置不像四海龍王或是青丘狐主那樣每隔幾百幾千年就要換一換,一日是他,千千萬萬年也是他,這等日復一日的工作要千年萬年地做下去絕非易事,尋遍三十六重天,隻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人能擔穩這個位置。
停頓片刻,天帝忽然停了手中的動作,問道:“你今日去見白及,他那裡……可有什麼異常之處?”
天官一愣,十分意外天帝會問起這個,想了想才回答:“好像沒有……陛下,你為何問起這個?”
天帝道:“我算到他的仙宮許是要有些變故,隻是不知具體為何。白及……或許有劫數將至。”
聞言,天官先前的驚訝便又加深了幾分,既為白及這等仙君的仙宮居然還會有變故,又為天帝闲來無事居然算了白及的仙宮。但既然是玄天問起,他便愈發努力地回憶了幾分,然後說:“白及仙君的確同以往一般,不過他仙宮的變故,或許不是他,而是他新收的弟子。”
其實雲母拜師這麼多年,都從小女孩長成了少女,著實算不得什麼新弟子。不過奈何天界的人活得時間太長,她才入門十年不到,在仙人看來,自然還是新得很。
天帝果然感興趣地抬了頭:“……新收的弟子?”
天官點頭道:“是個額間帶紅印的靈狐,面相極好,資質也不錯,下個月似是就要渡劫了。”
天帝並未管別的話,隻問:“……額間帶紅印?”
天官答:“是。”
天帝並未再問,隻是手指輕輕在桌上扣了扣,若有所思。
第101章
天帝若有所思地在心裡記下了點什麼之後,又過了幾日,天庭的天官便再次造訪了白及仙君的仙宮,與他同來的,還有一隻兔子。
“天帝許久不見仙君,甚是思念,又聽仙君婉拒群仙宴很是遺憾,故特意擇了禮物贈與仙君,還望仙君勿要再拒。”
說著,一板一眼的天官面無表情地從袖中掏出了白兔,十分嚴謹地遞了過去。
被拎著耳朵的兔子一臉驚懼。
天官若不是公務需要得繃著臉,此時也該是一臉驚懼。
天界畢竟有萬千仙宮,不少仙人有事務在身,還有不少身居要職,再說神仙一閉關成百上千年的都有,群仙宴有人去不了也是情理之中。隻是這仙宴既是為召集眾仙商議天庭要事,亦是不太出天宮的先帝與仙人籠絡感情,若是天界有身份重要的仙人不願意出席,天帝會送個禮物來表明這位仙人與天庭並無衝突也算是慣例,但是……
天帝讓他送活物來的,還真是頭一遭。
天官想起前些年都還正常的禮物,又看看白及仙君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忍不住心道天帝與白及仙君也算有上萬年的交情了,總不能不清楚他的性格,這禮物當真是想要維系白及仙君與天庭的關系?別是天帝被拒絕次數惱了決定要結仇吧。
看到天官費勁從袖子裡掏出來了的居然是隻兔子,白及果真是沒什麼反應。見白及隻盯著兔子看而不說話,也不接,天官為了替天帝說說話,隻得板著臉賣力推薦道:“這是天宮裡命仙娥專門飼育的玉兔,雖說靈智未開,但卻個個靈性,平日裡可以幫忙送個信跑跑腿……天帝送仙君此兔,也是一片心意。”
白及沉默不言,一雙眸子冷飕飕地看著兔子,良久,方才伸手要接。赤霞、觀雲和雲母這日都在,赤霞在後面笑笑,微微側頭對雲母道:“這兔子長得倒是可愛,師父他說不定——”
赤霞話音未落,她身邊居然忽然空了!隻見白光一閃,小師妹突然化作原型衝了過去,還沒等白及伸手接住兔子,雲母已經先一步跑到他腳邊,又是蹦跶又是亂蹭,急得“嗷嗚”“嗷嗚”地輕輕叫喚。白及一愣,動作便轉了方向,先將著急地圍著他亂轉的雲母抱了起來,雲母一進師父的懷裡,立刻飛快地找了個位置趴好,還是非得兩隻手抱不可的那種姿勢。她兩眼一閉,一副“我絕對不出去了”的樣子。
白及見她這般一怔,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雲母耳朵抖了抖,眯著眼委屈地“嗚”了一聲,依舊是不肯出去的樣子。如此一來,便是白及遲鈍,也能瞧出她是不高興了。但白及又不曉得她為什麼不高興,一時揣著懷裡的毛團有些無措,隻感到雲母又蹭了他兩下,喉嚨裡“嗚嗚嗚”地打著咕嚕。
雲母當然不高興了。她拜入旭照宮這麼多年,對白及多少有些了解,隱約能夠感覺到師父應當是有些喜歡她的原型的,本以為即使現在當不了師父的心上人,好歹能當師父的心上狐,結果這隻跑出來要橫刀奪愛的兔子是怎麼回事?!
雲母越想越委屈,賴在白及懷裡不肯出去。她的想法簡單得很,師父總共隻有兩隻手,抱了她總不能再去抱別的毛茸茸,所以隻要她不出去,師父就沒法摸兔子。
這樣一想,雲母在白及懷裡一團,扎得更緊了,放都放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