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黃昏亦是如此,隻是塞進來的綢條上換了句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越人歌》,前半句寫景,後半句述情。綢條上隻寫了前半句,但看著上面的字,白及一怔,心裡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接下來的內容。
——心悅君兮君不知。
心跳亂了一瞬,但白及隨即又有些疑惑。
為何說不知?她已經表白過兩回了,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
白及微頓,待要詢問,院子裡的小白狐已經又跑了,跑得倒是很快。
於是接著又過幾日,白及陸續收到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隻緣感君一回顧,從此念君朝與暮”、“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饒是白及冷靜自持,也有些架不住這般日日表白,他覺得那小白狐約莫是會錯了意,他有些話想對她說……可對方每次都是塞了綢條就跑,白及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便僵持著。
直到數日後。
這天又是黃昏,白及算著約莫到了時間就在書房門口等著,那小狐狸果然又塞了綢條就跑了,躲在盆栽後面看他讀綢條的反應。白及頓了頓,便將綢條拿到桌前閱讀。他展開一看,上面果然有字,隻見上書:“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
啪!
白及這一日未能將綢條上的字讀完,他將綢條往桌上一拍……
然後出去把院子裡的狐狸捉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雲母其實一直就在白及院子裡轉悠,有時候半夜還能聽到她在屋頂上撥弄瓦片、闲得到處亂轉,跑得雖快但根本沒跑遠,要捉還是捉得著的,無非是不想強迫她。
……不過今日是不得不捉了,再不捉,白及著實不曉得這小狐狸明天會往他門縫裡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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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白及捉了狐狸後,看著她的目光仍有幾分無奈。雲母在師父滾燙的注視下,白毛底下的臉頰自是燒得厲害,心跳也快得很。她這段時間塞的綢條都是抄得詩詞,可詩詞總共就那麼點,她了抄了一段時間,實在是詞窮了,而綢娟塞還是要塞的,隻好亂寫了。師父過來捉她她也緊張,一方面要肢體接觸,一方面又要知道師父的反應了……雲母也就起先意思意思掙扎了幾下,後來她索性軟綿綿地“嗷嗚嗚”叫了兩聲,然後就往白及懷裡一扎,在他懷裡蹭著他打滾撒嬌,乖乖被抓。
白及一邊看著雲母眯著眼睛蹭他衣襟,一邊嘆了口氣,將她抱回了書房。白及本想將雲母放到書案上,他還專門騰出手在桌上清理出一塊地方,但這小狐進了他懷裡就掛在袖子上不肯走,死死閉著眼睛不願意下來,想到她之前也是這般,白及略有幾分不知所措,覺得這多半真是個抱起了就放不了手的,隻得又輕輕嘆了一口,於是還是抱著了。
“……你叫什麼名字?”
白及揣著懷裡的團子坐下,問道。
雲母一愣,這才想起師父下凡,她還沒說過名字,忙道:“雲母,我叫雲母。”
略微一頓,生怕師父不知道叫得親熱點,她立刻又補充道:“其他人一般叫我雲兒。”
說著,她含著幾分羞澀期待地看著白及。
白及迎上懷中狐狸熱切的目光,不知怎麼的便有幾分局促,他微微移開了視線,卻還是如她所願,輕輕地喚了聲道:“……雲兒。”
雲母趕緊“嗷嗚”地叫了一聲回應他,身後的白尾巴搖得飛快,毛一抖就又要往他懷中蹭。白及一頓,卻輕輕抬手攔了她,接著問道:“你可知我叫什麼名字?”
“白及。”
雲母搖著尾巴回答。
通常來說,神仙輪回歷凡都是會有轉世父母、轉世身份的,那樣自然也有新名字。但師父是仙身歷凡,不過是被收住了仙氣,天道給了他凡人的身份,卻未改變他的名字。
白及聽到答案,一怔,倒是有些意外她答上來了。原來的話沒能說下去,故而他沉默了一瞬。然而雲母還眼巴巴地等著師父對她這段時間塞的情詩表個態度呢,見白及不說話,她索性心一橫,大著膽子化了人形,將頭往師父胸口一埋。
“……!”
白及在她化為人形的時候便愣了,因為雲母原本被他抱在懷中,她一化形便成了坐在他懷中,所謂投懷送抱,不過如此。
不等白及腦海中想出其他,他整個身體便已僵住,來不及反應,雲母已經輕輕拽住了他的袖子。他能感到她其實也忐忑得很,身子都是繃緊的,他一低頭,便可看到她微微顫動著的睫毛,還有隱隱帶著點破罐破摔意思的倔強表情。她離他如此之近,仿佛俯首就能吻住,氣氛正好,宛如一切盡在不言中。
白及心頭狠狠一疼,心神強烈地動蕩,掌心不自覺地緊了緊。但還沒等他窒住的呼吸重新上來,就感到懷裡的小狐狸不安地動了動腿,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然後便聽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我先前塞的詩,你看到沒有?”
白及:……
……居然還好意思問。
白及一時也拿她沒辦法,但想到今天塞進來的“關關雎鳩”,又著實有些無力。他喉嚨動了動,聲音已有些發沉,卻還是克制地道:“我不是應了你,你還塞詩做什麼?”
——你那算應嗎?!
雲母想起自己差點就做了枕頭,內心依然是崩潰的,還有些委屈,要不是現在是人形,她就要嗷嗷叫了。
雲母的眼神裡多少有點控訴的意思,不過控訴歸控訴,一和師父對上視線她就慫了,匆忙地低下頭在胸口埋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白及看著她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嘆,終究忍著胸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握著雲母的肩膀將她從懷裡推了出去,讓她在自己對面端端正正地坐好,方才斟酌了一番語言,道:“……我那日並非拒你。”
“……!”
雲母一驚,還沒來得及再問,卻聽白及已經往下說道:“不過,也並非接受。”
說到這裡,白及稍稍一頓,下意識地想要捂住心口,但最終並未動手,隻是閉了閉眼。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覺得這隻小狐狸眼熟,亦不明白心中悸動是從何而來,不過他是順心之人,故而既然明知自己情感如何,便不會否認……可惜這一點,現在還不能跟她說得太明白。
……她看起來才十五六歲,他終歸年長幾分,終不能趁人之危。有些事,還是讓她想清楚的好。
白及看著眼前懵懂的狐狸,緩緩問:“你說你心慕我,是從何時起?”
雲母怔了怔,但既然是師父問起,她也就認真思索起來。
其實真要算時間,都過去十幾年了。但因她這段時間並無意識,也就是一睜眼一閉眼的事,故雲母也不好意思往裡算。另外,雖然她對師父的仙意早有反應,可實際上自己意識到是頗後來的事……想了想,雲母答道:“一、一個多月吧。”
白及眼眸靜靜地看著她,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雲母被他這一雙眸子看得臉上發紅,不由自主地問道:“太、太短了嗎?”
她也是剛剛一算,才發覺時間這麼短,可她明明覺得自己已經等師父等了半輩子了。
果然,白及略一頷首,道:“我不知你是何時見到我的,不過才不過第一次互相見面便要薦枕席,未免草率。”
雲母心裡知道那其實有些她失了陣腳太過慌亂的原因,但白及話裡帶了幾分教訓的意思,她便不自覺地低下頭挨訓,臉上火辣辣的,心裡也若有所思。
白及看著雲母,道:“你年紀尚小,草率心慕於我,許是不曾見過別的男子,許是錯估了自己心事。情愛之事不同於其他,你若說你心慕我,我便不再同於你的兄長亦或是朋友。我於你既是男子,卻又不是旁人;會甚是親密,但又沒有血緣……如此說,你可明白?”
雲母有些發懵,望著師父卻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她這段時間也算和凡間的師父有些接觸了,曉得他的個性和在天上時並無什麼變化,因此平日裡極少說這麼長一段話,今日費心和她解釋這些,自然是關心她。她明白師父是在提醒她勿將別的感情錯當做愛慕,且她年紀還小,應當更慎重考慮的意思,可又有點一知半解,不知是不是該現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