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這時,在和玄明四目相對那一剎那腦子一團亂的雲母倒是忽然清醒過來了,她見白及起身,一急,就抬手拽了他的袖子,忙道:“師……郎君,要不我來吧?”
雲母說到此處,又發覺有歧義,臉一紅,補充說:“我是說……我想試試下棋。”
說著,她不大有把握地側頭看向玄明,用徵求意見的口吻問道:“……可以嗎?”
畢竟是玄明神君提出要與師父下棋的,她因為自己的想法就要換人,雲母略有幾分不安。
玄明倒是沒有想到雲母會提出這樣一個請求來,微訝了一瞬,身上本已凝聚起來的殺氣頓時散了一半。他對著白及氣勢洶洶,可迎上這麼一雙像極了玉兒的小姑娘的眼睛,他卻忽然詭異地覺得窘迫起來,忙掩飾地拍了拍扇子,才挑眉道:“……你來?”
雲母緊張地點頭,正要認真說明一下自己學過棋,好說動玄明,卻聽玄明已經爽快地道:“好啊。”
這時,玄明臉上的笑意亦溫和了幾分。雲母一怔,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但既然玄明已經應了,她也就求助地看向了師父。
白及一頓,他倒是沒有想到雲母會想和玄明下棋,亦沒想到玄明會應,不過他對此本就是無所謂的,便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去拿起。雲母也起了身幫他,不一會兒,白及拿回兩蠱棋子,雲母則捧著棋盤,三樣東西依次擺好,兩人對坐,雲母將白棋換給玄明,自己端端正正地擺好了架勢。
玄明看她這似模似樣的架勢詫異了一瞬,接著便笑道:“你下吧。”
雲母握著黑棋點了點頭,馬上落了子,玄明緊隨其後。起初幾步根本不需要思考,書房內迅速就充滿了子落棋盤的啪啪聲。隻是待幾手棋落了之後,玄明落子速度未變,雲母卻漸漸慢了下來。
她這會兒其實忐忑不已。
說是想與玄明下棋,但她其實未必不知自己的棋力是幾斤幾兩。她當初與玄明在幻境中共度了不短的時光,自然是曉得玄明神君善棋的。她與其說是想與對方對弈,倒不如說是想借此機會和玄明接觸一下。娘親那裡始終拖著不肯說,可她終究是在意的,玄明他……
雲母不安得很,棋下得比平日裡還要亂些,沒一會兒就要輸了。不過說來奇怪,玄明眼看就要將她逼入死路之時,忽然又把玩了一下棋子,便下了個無異於自投的位置,好給雲母可乘之機。若是一次兩次,她還會不大確定,想著玄明是不是下錯手了,可是再多幾次,雲母哪裡能看不出這是故意讓她,登時就不好意思起來。玄明的棋路看得出是以攻勢為主,可下到後來,漸漸就成了守勢,偏偏雲母也溫吞得緊,就變成兩個守方互相試探布局,這一局棋能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
玄明一笑,索性指點起她的棋路來。一來二去,兩人話倒是說了許多,可要說熟,終究還是算不上熟。
這一把棋最後一直下到算子,饒是他一路有意拖長棋局讓著,終究是玄明贏了半子,他笑了笑,看著雲母道:“你棋風還嫩得很。”
說著,他又道:“下棋不要衝動,落子之前不妨多想想,其他事亦是如此。你年紀這般小,多等個幾年亦是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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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玄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白及。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因玄明的視線落在了白及身上,雲母一愣,便不自覺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結果便正好與白及相望。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瞬,雲母忽然就覺得臉上發燒,她局促地眨了眨眼,倉皇地移開了視線。
白及一僵,有些無措。
莫名其妙地,玄明其實沒說什麼特別的話,可是白及看著雲母臉紅,心裡卻像是被羽毛輕輕地撩撥了一下,頓時又脹疼之感。短短一個對視的不言之中,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若有若無地升騰起來。
玄明:“呵呵。”
他原意是要給兩人的關系潑潑冷水,誰知他們一對上眼就能曖昧起來了,這著實令玄明焦躁得很。他看到雲母這般反應,剛剛和初次見面的女兒一起玩棋的好心情瞬間就沒了。玄明哪兒能任由這兩個人空氣升溫、將他這麼大一個活人摒除在外,故而輕咳了兩聲,分外強硬地加強存在感,強行插入兩人的朦朧愛意之中,將剛剛騰飛起來的氣氛啪啪啪戳了個幹淨。玄明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們倒是挺親熱。”
雲母身子一抖,臉頰“蹭”地一下就冒紅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狐狸本來就不善隱藏情緒,她又是頭一回與誰相戀,自然比尋常要敏感,旁人對他們說話時一句無心之語便能讓她多想,白及的一舉一動亦是讓她緊張。且她私心是覺得自己喜歡師父更多一些的,感情來了哪裡控制得住。
想到這裡,雲母偷偷抬頭去瞥白及的神情,想知他是不是與自己一般,可是待看清師父如往常一般靜默安然的臉,她便又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雲母自以為她的表現不算太明顯,哪兒曉得她的種種神情落入玄明眼中,都令對方焦慮得很,偏他此時並無立場施展他的口才,隻得幹著急。頓了頓,玄明手指不自覺地扣了扣棋盤,貌似不經意地問:“小姑娘,再來一盤嗎?”
雲母回過神,先將和師父的事放到一邊,連忙點頭。於是兩人布好了棋重新開始,這一回,玄明明顯一開始就有讓她之意,兩人下得分外磨蹭,大有一下三天三夜之意。不過事實上,他們一邊下著棋,一邊都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
最初與彼此見面的慌亂和頭腦發熱已經過去,此時雲母心靜下來,反倒能夠仔細地觀察玄明。她並非是第一次與玄明神君見面和說話,可上一回兩人接觸時間太短,她也還未撞見他與母親之事……在幻境時倒是相處時間長,可幻境終歸是幻境,那並非是真正的玄明,算起來,此時才是她頭一回和真正的玄明神君好好說話。
要說不緊張,自然是不可能的。
想到他可能是自己和哥哥之父,雲母慌得下錯了好幾子。她以為玄明神君在轉世中就不會記得什麼,卻忘了玄明見過她母親,而她與母親何其相似……在她觀察玄明的時候,玄明亦瞧著她。
玄明其實……亦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到底沒有過孩子,眼前突然蹦出個既像他又像玉兒的小姑娘,便是一貫冷靜如他也當真受不住。說來奇怪,以他如今的年齡,無論如何都生不出雲母這麼大的姑娘,可血脈的聯系比想象中更強,他的念頭一旦冒出來了就確定得緊,絲毫沒有別的懷疑……他的胸口滾燙,心髒亦跳得飛快。玄明自然不可能曉得事情的全貌,他腦海中猜測的,乃是前世今生。玉兒乃是狐狸,無論她是妖是魅,是仙是靈,壽命總歸是比凡人長的。
棋子慢吞吞地一枚接著一枚落下。兩人下得時間頗長,棋局又拖拉,在旁邊無事可做隻能旁觀的白及雖是始終安靜得看著,並未說什麼,可雲母也覺得師父應該怪無聊的。她的視線時不時擔心地往白及那邊飄,湊巧玄明又看白及有點微妙地不順眼,就隨便找了個借口讓他出去休息一會兒透透氣。白及一頓,注意到雲母擔心他的視線,也就略一點頭出去了。
白及走後,屋內隻剩下他們兩人下棋。
因為他們各自隻當對方不曉得自己猜到了什麼,書房裡的氣氛就有些怪異。想了想,玄明率先開口道:“雲兒。”
聽到玄明喚她小名,雲母下意識地慌了一剎,才不太自然地反應:“嗯?”
玄明挑眉問:“我能問問……你同白先生是何時相識的嗎?”
“……诶?”
雲母眨了眨眼,目光不自覺地躲閃了一下。這個問題其實並無什麼冒犯之處,隻是從她的角度來說,就不太好回答。好在未等雲母想到什麼應對之舉,玄明已經自顧自地接下去了:“我前不久前才瞧見白先生抄在綢帶上給你的情詩,算起來現在離那時還沒有多少時日……你這麼小的年紀,何必這麼快答應?拖上一會兒,也是無妨的。”
雲母:……
聽到玄明說到綢帶上的情詩,雲母頓時有些窘迫,心虛地整個人都僵在遠處。她哪裡好意思告訴玄明那根本不是師父給她寫的,而是她抄給師父的……雲母視線閃了閃,不過她又注意到玄明話裡其他話,這已是玄明第二次說她年紀小了……
停頓片刻,雲母疑惑道:“我年紀不小了呀?我今年十九,若是凡間……若是一般的年齡,不是早該成親了嗎?”
玄明一僵,警覺自己居然沒注意到這點……說來也有些詭異,他是當真沒覺得雲母年紀大,至少絕不到談戀愛的年紀,然而世俗狀況中的確並非如此……玄明一頓,急中生智,大冷天仍然打開扇子掩飾地扇了扇,假裝吃驚地說:“……是嗎?”
話完,玄明猶嫌不夠,繼續鎮定地假裝滿臉震驚,睜著眼說瞎話:“姑娘臉生得嫩……我先前乍一看,還以為你頂多十一二呢。”
……!
雲母一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不知為何忽然有點受打擊……她有這麼矮嗎?!而、而且臉也不至於這麼小吧……
看雲母在那裡自我懷疑,玄明趁機補充道:“不過,即便是十九歲,也大可不必如此著急。婚姻到底是人生大事,待人成熟些再考慮,總歸是不錯的。”
雲母仍低著頭,但玄明的話卻是聽進去了。隻是聽玄明與她談起男女之事,雲母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他那與石英相似十之六七的面容,心裡微沉。
玄明此時比幻境裡來得年輕,哥哥又比以前來得年長,兩人外表年紀相近,若要說他們什麼時候會最相似,約莫就是此時了。
心裡那個念頭又篤定了一兩分,雲母遲疑片刻,張口卻是問道:“王爺,若換做是你……會如此做?”
玄明本來悠哉地拿扇子一下一下地打著手,可雲母話音剛落,他的手卻忽然停住了。
雲母微微垂眸,又小聲地問道:“婚姻是人生大事,要慎之又慎。可若是……時間不多呢?”
雲母說得恍然,她想得是師父現在是在凡間歷劫,可總有一日要回天的。待回天後,師父必不會再這樣莫名其妙地愛她、喜歡她,若是他真還記得這段往事,說不定還會疏遠她、對她心懷芥蒂,師徒關系亦不知該如何維系,到時是怕要尷尬得很……
這樣算來,他自然是算時間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