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語芙坐不住了,匆匆去了林氏的房中。
卻見林氏頭發散亂,發髻垮了大半,正伏在床榻上低低哭泣。林氏慣會示弱來討喜,加之二房去了定州的那些日子裡,大房過的是極為不錯的。如今還當真柔弱得受不得一點氣了。
齊語芙也沒見過林氏這樣狼狽的模樣。
她心下陡然升起了一點慌亂。
這一切的變化,似乎都是打二房回來後開始的……
齊語芙慌忙攥住了林氏的袖子,問:“母親,究竟出了什麼事?”
林氏咬了咬牙,卻並不敢將老太太的話轉述給她們聽。
老太太隻是老了、病了,眼卻不盲,耳也不聾。指不準何時便流進她的耳朵裡去了……那時,老太太可就真要發作她了。
“你們祖母見我仍舊戴白,怕外人以為咱們齊家對攝政王心有不滿,因此觸怒攝政王。便讓劉媽媽取下了我頭上的發飾……”
齊語芙聽罷,驟然瞪大了眼,顫聲道:“祖母說的不錯。母親,你差點害死我們了!”
林氏猝不及防地被甩開了手,當即一愣,萬萬沒想到自己女兒竟也這樣說。
是,她也知曉,這個道理不錯。
可……可老太太這樣不留情面,在王氏跟前那般斥責她,又叫一個下人來取了她頭上的發飾……那豈不等同於大庭廣眾之下扒了她的衣服叫她受刑嗎?
林氏越想便越覺得這口啞巴虧吃得憋屈。
齊語芙卻越說越不快:“母親先前給我們出的主意,也沒一個派上用場的……眼瞧著那齊春錦是越來越好了。她如今不僅生得美,方才還得周家姑娘送來請吃茶的帖子。”
林氏聽出了齊語芙的怨懟,心下有些悶痛。不過隨即就被齊春錦三個字轉移走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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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得美又如何?你那三妹妹性情憨直天真。將來頂了天,也是給達官貴人做妾。”林氏拭去了臉上的淚,道。
齊語芙心下頓時舒坦了,應和道:“生得那般狐媚子模樣,可不是該作妾麼?”
靜怡院內。
“如何?”王氏難掩焦灼地問。
齊春錦卻是憋不住打了個噴嚏。
那大夫收回手,搖了搖頭,道:“並無病症。不僅如此,令嫒身體,勝京中許多人家的千金,都要強上數倍。”
齊春錦面頰紅了紅,總覺得這大夫是拐著彎兒地說她吃得多。
王氏不知該喜該憂,隻能失望地起身送大夫離去。
隻得繼續打聽京中有名望的大夫了。
當夜,齊春錦不免又一次入了夢。
第二日。
老夫人將林氏、王氏叫到跟前,收回了林氏管家之權。
林氏怎麼也想不通。前一日,老夫人也已經斥責過她了,她也受夠了羞辱……怎麼好端端的,就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
老夫人雖然偏疼大房,對王氏不喜。
但她心下也明白,王氏雖家道中落,但畢竟曾出身書香門第,格局、手腕總歸是有一些的。
相比之下,大房林氏太小家子氣,平日裡掌家不出大錯即可。可眼下齊正受攝政王斥責而病亡,齊家的身份便尷尬了起來,時刻都如同站在懸崖邊上,容不得一點亂子。像林氏戴白這樣的舉動,可不能再有第二回 了。
林氏倒也並不為自己辯駁,隻是低頭,默默垂淚。
老夫人見狀,卻一點沒有要心軟的意思。反而更堅定了收回管家權的想法。
老夫人的目光在王氏身上打了個轉兒,到底沒有將管家權交給她。
王氏神色淡淡,瞧著並不在意。
等到從老夫人的房裡出來,王氏才道:“老太太知道大嫂心裡牽掛大哥,就讓我兩日後,領了語柳、語芙,往林家去,赴馮家太太的約。”
林氏驟然瞪大了眼,心底有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王氏……王氏難不成真記下了那日的仇?
她竟想拿語芙的親事下手?
那這回管家權,莫不也是她撺掇的?
可王氏與老太太素來不合,老太太又怎麼會聽她的?王氏有這樣厲害的手腕?前些在齊家,不是隻會吃啞巴虧嗎?
林氏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反倒覺得背脊越發地涼了。
怕的不是敵人衝你露出爪牙。
怕的是,敵人在暗處,你連瞧她長得是個什麼模樣都瞧不真切……
又是一日過去。
又一張帖子送到了齊家。
是王家的嫡女請齊家三個姑娘去賞花。
齊語芙得了消息,當下興奮得險些睡不著覺。齊語柳縱使再少年老成,卻也挑了足足一個時辰的衣裳和首飾方才睡下。
唯獨齊春錦趴在柔軟的被子裡,拉長了語調嘆了口氣。
今日又夢著攝政王可怎麼是好?不睡了罷?
可這被子真軟呀……
高高皇城內,永壽宮。
太監的聲音拉得長長的:“齊王殿下到——”
年過六十的太皇太後,抬手將宋珩召到跟前,露出慈愛之色:“昨個兒你來的時候,母後竟是睡得昏昏沉沉的,全然不知。今日趁你得空,我同你嫂子,正想問你,你在宴上,相中哪家姑娘了?”
宋珩道:“若有相中的,又豈會等到今年宴上?”
太皇太後聽罷,不由滿面失落。
她年事已高,如今隻盼望能在去之前,見到宋珩娶親生子了。
不多時,小皇帝派了貼身內侍來請宋珩。
太皇太後也不便多留他,隻得讓嬤嬤送他出去。
宋珩面色沉靜淡漠,步履平緩,瞧著和往日並沒有什麼分別。
隻是等行至了宮門口,那內侍突然驚叫起來:“殿下怎麼流鼻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攝政王:表面穩如老狗。
第6章
小皇帝今年也不過十六,他穿著龍袍,坐在龍椅上。龍椅於他來說,都顯得有些過分寬大了,襯得他身形羸弱了些。
等他的貼身內侍引著宋珩進了殿門,小皇帝便立即從龍椅上跳了下來。
“皇叔!”
“皇叔這是怎麼了?”
一時間,整個宮的宮人都戰戰兢兢了起來。
攝政王正值壯年,出入戰場都未見受過什麼傷,怎麼好端端的突然連衣襟上都是血了……
宋珩掀了掀眼皮,淡淡道:“無事,天熱,上火。”
小皇帝不敢怠慢,忙命人去請了太醫。
等太醫急忙趕到,如此這般檢查一番,卻沒能檢查出個結果,隻好提著心說了點不痛不痒的話,又開了副下火的方子。
宋珩命人身邊的內侍收下,卻沒有提及是否真要拿這方子去煎藥。
太醫瞧過了,小皇帝的注意力倒是一下就轉移走了。
小皇帝也問了一樣的問題。
“皇叔在宴上可相中了哪家姑娘?朕為皇叔賜婚。”
“不曾。”
宋珩沒有提起周家宴上遇見的少女。
沒有人知曉有這樣一個少女入過他的夢。
連他自己,也並不大確定,夢中人,與那日宴上的少女是否為同一人。
宋珩身份貴重,他一人便是大淵王朝的權力中樞,也容不得他不多想。
若少女隻存於他的夢中,那或許便是他這輩子的美妙綺夢。
可若是當真到了現實,他便要思量清楚——
夢是巧合?還是病症?還是他人有意操縱?
又或者,夢本是巧合,隻是有人不知從何處得知,於是特地弄了這麼個少女來哄他……
小皇帝突然驚叫了一聲:“皇叔!你怎麼又流血了?”
“……”宋珩眼皮一跳。
他也不知,自己何時變得這樣敏感了。
相中哪家姑娘的事就此拋到了腦後,小皇帝戰戰兢兢與他說了許久的話。
“皇叔保重”四個字,被小皇帝翻來覆去地說了無數遍,最後才放走了宋珩。
等到宋珩離去後,小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突地嘆了口氣。
小太監忙道:“皇上也不必如此憂心,攝政王向來身強體壯,想來並無大礙。”
小皇帝張了張嘴:“朕雖憂心皇叔,但……”
“但朕記起前兩日,母後同皇祖母說起,要為朕立後選妃了……”
小皇帝生來體弱。
按道理,他的後宮中早就該添入兩三名女子了。
可如今,後宮仍舊空無一人,隻等幾月後的大選,便是為他的身體考量的結果。
前朝皇帝受宮女太監引.誘,年紀尚幼時便壞了身子,以致體弱不育的教訓,還血淋淋地立在那裡呢。
可也正因為打小與女子接觸甚少,如今乍然提起此事,小皇帝隻覺得惶惶不安,並不覺得有絲毫歡喜。
那小太監想了想,道:“這立後選妃,無非是從各大家族中選出來。皇上若是有意,可提前尋個時機,去其中一家赴宴,自然能見到那些待選女子的模樣……”
出宮、赴宴……
這正合了小皇帝的心意。
去瞧那些千金小姐,反倒成了次要的。
且說那送了帖子來的王家,雖說與王氏擁有同樣的姓氏,但卻並非出自一家。
這個王家與王氏的家族,有著全然不同的際遇。
王家老太爺是一名諫臣,以諫聞名。先太宗曾戲言,王老太爺是他的一面鏡子,可鑑言行。因著這句話,王家一躍成為世間讀書人萬般推崇的家族。
王家為了名聲地位,便將“孤”“直”二字貫徹到了底,不拉幫不結派,敢於直諫……到了今日,王家在京中已有了不可小覷的地位。
王家嫡女王嫻便是京中傳言,最有可能成為新後的人選。
王嫻瞧著與京中誰人都算不得親近,可哪家姑娘見了她,都莫不是客客氣氣的。可謂是個人緣極好的。
她並不常送帖子給旁人,因而當她的帖子送到了齊家,可想而知引起了何等的軒然大波。
這關頭,林氏都不由哀怨自責:“若早知如此,我便該避開王氏,也不會讓她捉住了短處。今日,也該我這個做母親的,陪著你們前往才是……”
這番話,林氏已經翻來覆去說了好幾次了,無非就是心下不甘,怎麼也宣泄不出去。
齊語芙正是歡喜的時候,原本挑好的衣裳仍覺得不滿意,聽見林氏這翻來覆去的話,倒是不樂意聽了。
“母親眼下說這些作什麼?叫外頭下人聽去了,豈不顯得咱們大房小家子氣?”
林氏喉頭哽了哽。
她如今被限制在了府中,兩個女兒有了更好的機會……本該是歡喜的時候,她們怎麼反倒不耐起來了?
林氏心下也覺得不快。平日裡,她為了這兩個女兒操心得還少了麼?這時候便連哄她一句也不肯了?
但不論大房如何不快,這廂二房的院子裡頭,王氏已經親手給齊春錦換好了衣裳。
“這是才買的新衣裳。”王氏滿意地笑了笑。
“不是府裡做的麼?”齊春錦問。
王氏並不想女兒知曉府裡的那些龃龉,便笑著道:“府裡有定例。哪裡有自己拿錢去買來得痛快?這是你爹爹攢下的私房錢。花著就更痛快了。”
齊春錦被逗笑了。
從前在定州時,她就總是拿爹爹攢的私房錢買點心吃。
回了京中,京中雖然於她來說已然陌生了許多,可爹娘是沒變的。這樣一想,齊春錦便覺得沒那樣難受了。
換好了衣裳,又梳了頭。
一行人便先上了馬車。
等到齊語柳姐妹出來,正要往前面那架馬車,卻被一個媽媽攔住了:“大姑娘、二姑娘,坐後頭的馬車吧。”
齊語芙心下歡喜,本也不想和二房同行,自然不挑剔,自個兒立馬轉身去了。
齊語柳的臉色倒是變了變,不過很快便被壓了下去。
這才剛開始,王氏便提醒她們,大房已經不復昨日了?
罷了。
此時何必與她相爭?
抓住今日賞花宴,才是真真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