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女想了想,又問:“這樣睡著怕是不大舒坦,不若請到她到倒座房去歇一歇。”
“何必呢,她既自己坐著睡了,再去弄醒她反倒不好。”
小宮女一笑:“還是花秋姐姐想得周到。”
花秋轉過身去,不再看那花廳裡的小姑娘生得如何嬌豔動人,她低聲問:“殿下今日上朝去了?”
“是。”
“廚房可備著食材了,我這就過去。”
“備著了。”
花秋也不再看廳裡的人。
她方才瞧見了那小姑娘,同時也瞧見了小姑娘腦袋旁放著的食盒,能自己拎食盒來的,又冷冷清清自個兒坐在那裡的,又能是什麼了不得的貴客呢?還不知是什麼小門戶出來的。
這廂宋珩早早入了宮,待到散朝後卻也未能立即離去。
太後將他與小皇帝一並請到了跟前去,說了皇帝大婚的事。這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此時提出來倒也並不突兀。
“我已經叫禮部合八字、選日子了。”太後說著,頓了下,道:“齊王怎麼也命人送了八字去?”
原本怏怏坐在椅子上,始終未曾開口的小皇帝,此時方才驚聲道:“皇叔也要與人成婚了?”
朕的老天爺啊!敢與皇叔成婚的姑娘,該是擁有著何等魁梧的身軀和強壯的心啊?
被問及此事,宋珩面上還是帶了一絲笑:“是。”
太後道:“這……難怪禮部說不敢做主誰先誰後,叫人問到了我這裡來。”
Advertisement
宋珩斂起了面容的笑意,明明還是那副疏淡君子的模樣,但眼底已經有了冷意:“既如此,便請禮部先合皇上的八字,為皇上擇一良辰吉日。”
小皇帝張張嘴剛想說,別了吧,皇叔好不容易這麼大年紀了能娶媳婦兒了,還是讓他先吧,我還年輕著呢……再拖拖,媳婦兒沒了怎麼是好?
太後卻是更先開了口,笑道:“多謝皇叔相讓。”
小皇帝暗暗嘆了口氣,起身道:“多謝皇叔。”
太後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用力抿了下唇,隨後才又露出點笑容:“今日將齊王請來,便是要齊王協助本宮,仔細定下皇上大婚之中都有哪些事要辦……本宮到底是乏了些經驗。”
宋珩神色越發地淡了,道:“去請太皇太後。”
太後臉色一僵:“母後身體大不如前,本宮怎敢去勞煩?”
“餘下自有禮部,若是這點事都辦不好,豈不是養了一群飯桶?”
太後:……
太後:“……齊王說的是。”
小皇帝也忙道:“母後,兒臣突然記起還有些折子沒瞧呢。便依皇叔所說,都交給禮部去辦吧,若是他們辦不了,兒臣再去罰他們……”
太後臉色雖然不大好,但看小皇帝還記著瞧折子呢,倍覺欣慰:“去吧。”
宋珩轉身往外走:“告退。”
小皇帝忙也跟了上去。
“皇叔,皇叔……”小皇帝走在他身後,難得鼓起些勇氣來,道:“我……我有些時日未曾出宮了。”
宋珩步伐不停:“皇上待如何?”
“一會兒林太傅又要來給我上課,我不想聽林太傅講那些教條。聽了那些也不懂得民間百姓一年花幾錢銀,也不懂邊關戰事為何又起,出一次兵須得耗多少糧草兵力……皇叔不如帶我去府上玩玩,皇叔也順便與我講講這些……可、可好?”
這個林太傅是堅定的皇黨。
分外忌憚宋珩坐擁的權勢,若非是知曉宋珩不好惹,便要在朝堂上當著面大喊,卸去齊王攝政之權了!
小皇帝需要堅定擁護他的人。
可宋珩從來不是什麼大公無私的性子,他今日地位權勢,都是他年少時便離了母親,出入刀林劍雨得來的。何有拱手之理?
如林太傅這等時刻想著離間他與小皇帝叔侄之情的東西,……他的課不聽也罷。
“走罷。”宋珩道。
今日太後還想留他商討帝後大婚的事,不過是借著事戳他心,好叫他知道先後尊卑罷了。若是能再借機謀劃,大婚之時,他移交攝政之權便更好了。
這世上哪有這樣好的事?
從他手中奪權,便等於虎口奪食。
宋珩掃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尚且懵懂,於政事軍務上都還青澀著。
他可扶持其坐穩皇位,旁的卻是不成。莫說親叔侄,便是親父子也是如此。何況如今,他手握大權,才能將那夢裡的小姑娘一並牢牢握在掌中。
小皇帝隻覺得後腦勺有點涼,但想到馬上要去齊王府上了,便也就拋腦後了。
等上了馬車,他甚至還來了點勇氣,大言不慚地同宋珩道:“皇叔,反正也已經出了宮,不如皇叔將雲安和那位齊三姑娘一並請來玩吧。”
宋珩眯了下眼。
請齊三?
“準。”
小皇帝一下歡喜得倒也不覺得大婚痛苦了。
應當還是那個什麼王姑娘吧?好似比朕大上一些。但無妨。朕會尊敬待她的。
馬車不多時便到了齊王府。
護衛早在門口等著了,見馬車來,當下就迎了上去:“齊三姑娘到了。”
宋珩頓了頓,然後才反應過來問:“在何處?”
若是仔細聽的話,其實還能聽出來,一向沉著自持的齊王殿下,這會兒口吻是有點急的。
“在花廳裡。”
宋珩大步朝裡走去。
小皇帝就這樣被落在了後頭。
“皇叔,皇叔且等等我……是錦兒來了是不是?”小皇帝一個沒把住嘴,就又與雲安一樣叫了個親近的名字。
宋珩在前頭皺了下眉,隻是想著齊春錦還在等著,這才沒理會。
小皇帝還不知自己逃過一劫,還吩咐一旁的護衛去尋雲安郡主來:“就說,是朕的皇叔請的。”
宋珩腿長,步子邁得快,沒走上多久便入了花廳。
花廳裡安靜極了,丫鬟蓮兒撐著下巴靠著打瞌睡,而那個叫他這兩日都惦記著的小姑娘,此刻正蜷縮在椅子上。身上青白色薄薄的衣衫緊貼著身軀,裙擺從椅子邊上漏了一個角下來,底下隱約可見蜷起的雙足。
她倚著椅背睡得正香,腦袋因為支撐力不夠,時不時會往下晃一晃,腦袋上的珠穗也就跟著晃啊晃。
可憐又可愛。
宋珩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將人抱了起來。
齊春錦睫毛抖了抖,張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然後就又緊緊閉上了,沒有一點要醒來的跡象。
少女抱起來是極柔軟的。
宋珩心下也跟著柔軟了一分。
那頭蓮兒驟然驚醒,乍見宋珩,別說驚叫了,也別說欣喜看見“新姑爺”了,她滿腦子就隻記得這是攝政王了,於是兩腿一軟就這麼跪了下去,一下連大氣也不敢喘。
等將人抱好了,宋珩才轉過身,垂眸冷淡地問:“花廳中為何無人伺候?”
“是,是不敢打攪了姑娘歇息。”
“為何不搬一張貴妃榻來?”
宮女愕然抬頭。
貴妃榻搬進花廳裡來?
這……這樣不合規矩的事,從未做過呀。
成湘在後頭道:“行了行,下去領罰吧。”“這裡頭坐著齊三姑娘,不管人三姑娘此時睡著還是醒著,都該上熱茶、點心,隨時伺候著。平日裡用你們用得少,怎麼一個個就變得這麼愚鈍了?別杵殿下跟前了,走吧。”
幾個宮女訥訥應聲,驚覺自己犯了大錯,忙叩了頭退出去了。
隻是退到門口的時候,門外飄來了一陣香氣。
花秋捧著一碟子艾窩酥進來了,她先是見著了那些面色蒼白的宮女,而後才是抱著齊春錦的宋珩。
花秋身形一滯,腦中轟隆隆地一時間滑過了無數畫面,但也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她道:“殿下,我做了些吃食,用了清明山上的艾葉混入其中一並做的……祛湿散寒。”
宋珩淡淡應了一聲,卻是低頭去看齊春錦。
齊春錦隱約聞見了香氣,便是在睡夢中也抽動了下鼻尖。宋珩心下好笑,倒也不覺得如何生氣了。
“……殿下?”花秋忍不住又出聲。
此時小皇帝也終於趕過來了:“皇叔……”
花秋等人自然都識得小皇帝,隻好立刻跪地請安。
小皇帝卻沒留心他們,他往前走兩步,一頓,驚聲道:“皇叔,齊三姑娘怎麼在你懷裡?!”
花秋驚愕抬起頭來。
這個齊三姑娘,便連皇上也認得?到底什麼來頭?
宋珩淡淡道:“她睡著了,我抱她去廂房裡歇息。”
小皇帝忙道:“哪敢勞動皇叔?我來我來吧。”
宋珩:……
成湘:???
皇上可真敢說啊。
成湘咂嘴,心想。
小皇帝說完倒是又很快否決了自己:“不成不成,我與錦兒年紀相當,若是抱著她成什麼樣子?豈不壞了她的名節?”說罷,他看向宋珩:“還是皇叔抱著好,皇叔到底是長輩……”
宋珩:……
成湘:……
花秋在一旁都有點糊塗了,這中間到底是個怎麼樣的混亂關系?
成湘輕咳一聲,正要出聲給皇上善意地提醒一聲。就算您是皇帝,那要真把殿下給氣著了,怕也是大.麻煩啊……
“嗯?”齊春錦鼻尖又動了動,猝不及防地睜開了眼。
這一醒,才發覺到雙腿都懸了空,挨不著地。於是本能地蹬了蹬腿兒。
“醒了,快放下來,快。”小皇帝忙道。
成湘沒能說出口的話,也隻好先暫且吞了回去。
宋珩垂下眼,掩去了眼底深沉的色彩,這才松手將人放了下來。
齊春錦晃了晃有點混沌的腦袋:“我睡了多久?”
“倒也不太久。”成湘笑道。
齊春錦扭頭看了看身後身形高大的男人。方才攝政王抱著她?還當著這麼多人?齊春錦有些不大自在,便又匆匆將頭扭回去不再看宋珩了。
“我聞見香氣了。”齊春錦喃喃道。
蓮兒這才顫聲道:“姑娘早晨用得不多,想必這會兒是餓了……”
宋珩看向花秋:“呈上來吧。”
花秋抿了下唇,起身緩緩走上前。
齊春錦身量比她矮一些,隻是生得過於美麗,便如那百花之王所過之處皆它最豔,將其它所有都蓋過了去。
花秋無端有矮了一頭之感。
“端茶打水來。”宋珩又道。
宮女這時候識趣地上前去,服侍著齊春錦漱了口、淨了手。
“嘗嘗吧。”宋珩道。
齊春錦確是餓了。
尤其是打了會兒瞌睡醒來,那飢餓感就尤為的明顯。
齊春錦伸手捏了一塊吃進嘴裡,鼻間是香的,嘴裡……卻是苦的。
她的臉立時皺成了一團。
蓮兒見狀,忙遞上了手絹:“姑娘不愛吃就吐出來罷……”
花秋臉色一下變灰了。
齊春錦倒是還是嚼了兩下咽了,隨即舔了舔唇,臉依舊皺著,看著好笑,又有點可憐巴巴,連皺緊的眉都美得別有味道。
“苦的。”齊春錦說著,又搖了搖頭:“這樣的我不愛吃。”
宋珩從宮人手中的託盤上取過幹淨的手絹,為齊春錦擦了擦嘴角。齊春錦往後躲了躲。宋珩見狀倒也不生氣,隻道:“其中混了艾葉,自是苦的。”
成湘也跟著在旁邊笑道:“早些年殿下行軍打仗,有一座城池地處湿寒,殿下便命人採了此物來混入面團中,就這樣蒸熟了便吃。這樣的已是味道極好的了。”
花秋聞言心道不錯。
這齊三姑娘從前沒聽說過,名頭不顯,倒是嬌氣得厲害。成副將這般說,也不知她可會臉紅?
齊春錦“啊”了一聲,點點頭道:“這樣。原來你們也這樣艱苦過呀。”
成湘聞言失笑:“也?姑娘吃過什麼苦?”
花秋再三打量齊春錦那嬌嫩的模樣,的確不像是吃過苦的樣子。
齊春錦又點點頭道:“吃過的,定州就苦寒得厲害呀,我娘總往我嘴裡塞一片姜叫我咬著,火辣辣的,沒一會兒就暖了。可是回回都要嗆得我流好多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