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冷淡地心想。
如周旭這樣的人,在齊春錦跟前跪上一跪,糾纏著說兩三句歉意的話,便能抹平一切了?小姑娘還不懂得如何為自己徹底討公道。那他來討便是。
周旭開始還能忍住痛呼聲,到了後面便有些忍不住了,也顧不得是在齊春錦跟前,他喉中擠出了三兩聲痛呼。再到後面,他的痛呼聲又低下去了。
丫鬟一聽,嚇壞了,顫聲道:“殿、殿下……我家公子會死的。”
院子裡光線昏暗,齊春錦不大能看清周旭的模樣,她道:“時辰不早了。”
齊春錦頓了頓,又道:“殿下不說幾句話再走麼?說了,我還要睡覺。”說罷,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顯然是撐得有些累了。
宋珩這才住手,緩緩起身。
“將你們家公子抬回去罷。”
丫鬟知他已經手下留情,不敢多言,忙去喚來兩個身強體壯的小廝和婆子,陪著周旭回去了。
宋珩走到齊春錦跟前,但又在一步遠的地方突然頓住了。
齊春錦疑惑地看向他,便見宋珩從護衛手中接過一塊帕子,先仔仔細細擦了手,而後才託著一個匣子到了她跟前。
“路上隨手買的。”宋珩道。
齊春錦乖乖接過去,轉身往裡走。
等走了兩步,她忍不住回頭:“你不進來麼?”
宋珩頓了下,才緊跟著進了門內。
齊春錦在前頭道:“周旭來的時候,肯定把周家的下人都支走了。你進來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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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珩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嘴角微彎了彎:“嗯。”
宋珩落座,起了個頭:“周旭……”
齊春錦反問他:“你手不會疼麼?”
宋珩見她神色坦蕩,渾不在意周旭。雖然早在進門前便知道了,但還是免不了心情大好。
宋珩:“不疼。”
齊春錦又問他:“你是不是累了?”
宋珩並不累。
樁樁件件的事務,哪怕堆積到一處,也都是他處理慣了的,怎麼會累?可齊春錦問他,個中滋味兒自然又不一樣了。
宋珩低低地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齊春錦一下愧疚起來,若不是因著她家裡的事,倒也不至於這樣的。她忙湊上前去,小聲討好道:“要捏捏肩捶捶腿麼?”
宋珩很是受用,但又哪裡真舍得她受累?
“不了。”
齊春錦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倒還有幾分失落。
宋珩見她這般,便忍不住去想,這齊三姑娘是不是待他也多了幾分情意?
宋珩越想越覺得胸口發燙,倒恨不得明日便將人娶回家了。
宋珩壓了壓心頭翻湧的心緒,沉聲道:“你知曉婚期定在何時麼?”
齊春錦呆愣愣地搖頭:“不知。何時出的?”
宋珩道:“十二月三日。”他頓了下,又道:“在那之前,王家之事,會解決得幹幹淨淨。”
宋珩沒有留太久,他不想打攪了齊春錦歇息,也不想惹得周家人妄自猜測,便起身離去了。
他離去時,周家大夫人又親自來送了。
她顯然已經知曉周旭挨打的事,但面上無一絲怨懟不甘,反倒眼底還浮動了些許畏懼。
宋珩將她神色收入眼底,淡淡道了聲:“周家上下倒是聰明人,與那王家截然不同。”
大夫人聽見這句話,心下一顫。想到近來王家發生的事,頓時更是敬畏,決不願做那王家第二。
卻說那王家送給王嫻的信,還未到跟前呢,便讓小皇帝截下了。小皇帝頭一回做這樣的事,可一回生二回熟,漸漸倒也像了樣子。
王嫻見他這般,心頭一邊暗恨,一邊又浮動起了別的心思。
眼見小皇帝往外走,王嫻道:“皇上當真不想想麼?”
她語氣又輕又弱,旁人聽了,恐怕還真要生出三分憐惜。
小皇帝駐足轉身,目光落在王嫻蒼白的面容上,近來她憔悴柔弱了許多。
小皇帝:“想什麼?”
“皇上並非是愚笨無能之人,難道真要甘心,為齊王做筏子,一輩子都籠罩在齊王……”
王嫻話還未說完,小皇帝便氣得漲紅了臉,怒道:“我早該知道,你怎麼會輕易死心?”他本有一肚子想說,可對上王嫻的臉,又全都吞了回去。
他早該知道,王嫻思緒與他截然不同,全然不是一路人,便是再多的話說給她聽,也是無益。
小皇帝快步走了。
留下王嫻在後面,面色一點點灰敗了下去。
若小皇帝怒極斥她,連篇不絕,或許還是恨鐵不成鋼,或有轉圜餘地。可他竟是與她多說半句話都不肯了。
馮玉卿若是不在這個節骨眼進宮……
王嫻緊緊一閉眼,一時間竟是找不到別的法子了。
小皇帝從王嫻宮中出去,已是憋了一肚子火,又聽前頭說,去豐州的人失蹤那樁事,如今有了線索了。
小皇帝冷聲問:“人是不是在太後宮中?”
“……是。”
小皇帝走過去,正聽見那人匯報道:“人是王家長房派出去的,已經悉數抓住了。咱們後頭派到豐州去的人,還未走近,便傳了信回來,說是燒老宅之事恐怕牽連甚大,如今隻等再作核實了。”
“什麼牽連?”太後冷聲問,她咬牙道:“人又怎麼可能是王家攔下的?王家不想清白了嗎?”
底下人沒回答。
但太後隨即也自己反應了過來。不想清白了嗎?是啊。派人去,不正是做賊心虛嗎?
太後臉色驟變:“那事,還真是王家幹的?”
底下人還是不敢應聲。
太後焦頭爛額至極,連小皇帝進門也未發覺。她揉了揉額角,抬起頭來,道:“此事……不必查了。豐州的人,撤回來吧。”
她話音才落下,小皇帝便道:“查,如何不查?此事要查到底。前些日子,太後不也是如此說的嗎?”
太後抬起頭,這才見著他,便道:“皇帝有所不知……”
“朕如何不知?”小皇帝頭也不回,對階下人道:“都聽清楚了?聽清楚了便下去吧。”
那人訕訕應聲,衝小皇帝磕了個頭,才退下了。
太後見阻攔不得,正要變臉色,誰曉得小皇帝轉過頭來,卻是比她還先變了臉。
小皇帝少有這般激憤時候,因為先皇去得早,宮中人便都憂心他身體弱,也步先皇後塵,總要勸他心平氣和。這才養下了個溫和性子。
太後見他前所未有的變臉,自然是一驚。
“你……”太後才剛起了個頭。
小皇帝便打斷道:“王家的事,底下人先後幾次報到太後這裡來。辦與不辦,查與不查,都是由太後來做決斷。事事僭越,也不止一次。朕娶誰,納誰。底下臣子如何婚配。如此種種,都是太後下懿旨。”
太後眼皮一跳,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小皇帝淡淡問道:“既如此,還要皇帝做什麼呢?我明日便去請皇叔繼位……”
太後心下一驚,扇了他一巴掌。
小皇帝面色不改,繼續往下道:“若是皇叔不肯,那就太後自己攬大權吧。”
一時間,滿屋的人都驚得跪了下去。
一旁的老嬤嬤也跟著勸:“皇上何苦說這些話來傷太後的心呢?太後不也是為了您……”
小皇帝看向她:“主子還未發話,你便插嘴。可見素日裡囂張慣了。便連太後宮裡,一個小小嬤嬤,也要對朕指手畫腳。還有什麼意思?”
小皇帝說罷,轉身就走。
太後忙喊他:“你站住……”
“哀家並無此意……”
“皇帝!”
小皇帝道:“明日罷朝吧,太後若是想上,便讓她去上吧。”
太後登時冷汗涔涔,胸口一陣發慌,站也站不穩,隻能勉強坐了回去。
“攔下,攔下皇上……怎麼能罷朝?是要哀家被寫入史書,得惡名,千萬年都遭後人唾罵嗎?”
這尊貴又和睦的太後宮,此時卻是亂作了一團。
又是哭喊又是怒罵又有宮人們跪著哭求的聲音。
太皇太後宮中都聽聞了。
嬤嬤尷尬道:“咱們要不要勸一勸?”
太皇太後愣了下,嘆氣道:“當年為先皇謀位置,我已是殚精竭慮,哪裡還有要再為孫子、兒媳操勞的緣故?隨他們去罷。若是不鬧上這麼一回,將來才真是要出大/麻煩。便如小皇帝所說,若真是這般,齊王做了皇帝,我都沒什麼話可說。”
說罷,太皇太後便轉聲問起了齊春錦。
“她四下做客,齊王怎麼也不知將她送到我這裡來?”太皇太後說著,還有一分惆悵,“難不成還不放心我麼?”
太後若是不及時知悔,隻怕將來要落得比她還不如呢。
太皇太後心下一聲嘆息,便不再出聲了。
翌日。
王家老宅失火之謎,在京中傳開了來——
那王家老太爺,竟是個冒名頂替的賊人!
第66章
京中一片哗然。
疑心者有, 但更多的卻是不得不相信。
從家僕到燒老宅,那老話說得好,小時偷針, 長大偷金。這人做壞事, 都是由小及大的。王家前有家僕幹下惡事, 再有後面的事,倒也不奇怪了。
一時在天下學子中間,掀起了好一片哗然。
王家的大老爺還是聽人議論起此事,方才慌亂回到府中。而此時王老太爺面色陰沉, 顯然早就知曉了。
“王嫻沒了回信……小皇帝罷朝一日, 齊春錦仍在周府上, 齊王常駐軍營……看似這中間, 沒有攪合到一處。實際上, 咱們早就已經邁入人家的局了。”王老太爺面色陰沉, “這是要一舉致咱們於死地不可!”
大老爺也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可他又不能埋怨王老太爺, 誰叫他也是王老太爺當年殺人放火, 從中受益的一員呢?
“去求太後?”大老爺喃喃道:“太後最是重臉面, 必然不會坐視這樣的事發生……”
王老太爺怒聲道:“你還沒聽懂嗎?皇帝罷朝, 是為何?定是與太後起了爭執。太後插手皇帝的事, 已不是一日兩日,卻為何到今日才爆發?皇帝性子溫順純良, 一旦起逆反之心, 便絕無轉圜可能。罷朝乃是要記入史冊的大事,太後焉敢在這個節骨眼上, 繼續惹皇帝的火氣?這是要徹底絕了咱們去求太後的路啊!”
大老爺傻了眼。
半晌,他才道:“那……那咱們豈不是死定了?”
“備車馬,去齊家。我親自去。”王老太爺道。
左右無法,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盯住了,陰謀詭計更是使不出來。
王老太爺倒想著,能屈能伸一些,親去給那齊誠的妻子賠罪,便說如今願意以王家的權勢富貴庇佑她,認她做王家女,日後齊王總還要納妃,那時王家可作她女兒的依仗……
王老太爺已經打好了腹稿,連說到何處再落淚,他都已經構想好了。
誰曉得等了齊家門外,如論如何說,門房也不肯放他們進去。
王老太爺沉聲道:“還請轉告齊夫人,便說條件請她提,但凡能做到的,王家都願去做。”
門房回身轉述給王氏聽,那“王家”二字卻實在扎耳得很。
王氏冷笑了幾聲。
齊誠怒道:“讓他在門前撞死!”
王氏忙按住了他,吩咐門房道:“你按我的話去說。”
不多時,門房又轉回來,對王老太爺道:“我們太太說了,要想她消氣解恨,便請你將當年之事,在朝上,當著皇上的面,在市井之間,當著百姓的面,一一供述清楚。”說罷,還不夠,還學了王氏幾聲冷笑,隨後才重重關上了面前的大門。
王老太爺面色一僵,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此事談無可談了。
王氏也半點不肯上他的當!
此事齊家花廳中,王氏又冷笑一聲,道:“若你我二人,誰說上那麼一句,隻要你假王家上下死絕,又或是正如你剛才那句,讓他一頭撞死……這話傳出去,王家便又可以扮一扮可憐了。誰叫他假王家在朝中多年,在天下人心中,素有清名。到時候,難免有人為他說話,道咱們實在趕盡殺絕,為難一個老人……”
齊誠聽完,心下氣憤不已。
不過想到此局已解,隻等著那假王家自己分崩離析了,這才坐了下來。
消息傳進宋珩的耳朵裡,他聞聲冷淡道:“土匪還是土匪,此時上門,不正說明他們已經別無他法了?後手不必再留,這兩日便放出去吧。”
成湘應了聲,道:“隻是可惜了王家幾位夫人……”
宋珩依舊冷淡:“如何可惜?王家的富貴榮華,她們是一並享了的。如今這點面子倒丟不起了?”
如王氏所說,齊家門前這番對話,還真叫有心人記下來傳了出去。
“豈不是坐實了這個王家殺人放火、冒名頂替之實?他們竟還有臉上門?”
“原來齊誠的妻子乃是真正的王家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