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雨翻白眼:“陳軒昂,你已經12了,不是兩歲,能別那麼幼稚,像個傻子嗎?”
“你才是傻呢,你們全家都傻。”軒昂給他姐說生氣了,幹脆拂袖子:“我不喜歡這個,我不想看了!”
“可你得給我創作配樂了,不看這個哪行,快來,慢慢看,認真聽。”陳思雨說。
軒昂還不懂如何有效的汲取靈感,創作作品,但他有體會,比如聽宋小玉吵吵,他就想創作,看陳思雨跳舞,他就想彈琴,可是看《吉賽爾》的時候,他沒有任何感覺。
男孩還不懂得如何形容那種感覺,隻覺得煩,就說:“哎呀我不看了,好煩!”
“你個小壞蛋,你給我回來。”陳思雨也追了出來。
要不是軒昂突然從影音室衝出來,冷梅今天是找不到陳思雨姐弟的。
她先去歌舞團家屬院找了一圈,沒找著人,於是又跑到空院歌舞團,四處轉了一圈兒都沒找著人,正準備走呢,軒昂從影音室裡衝出來了。
冷梅累的大喘氣,說:“乖乖,我都找老半天了,可算找著你們了。”
軒昂正好餓了,看到冷梅,以為她是來請他們姐弟吃羊肉的,忍不住笑,還流口水,傻狗一樣,笑著喊:“冷大姐姐!”
“思雨,我媽找你有事兒呢,我看她精神不大好,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看她到底是怎麼了。”冷梅說。
……
梅霜不但讓冷梅找了陳思雨,還給首軍院曾經參加過野戰軍的張團長打了個電話,讓張團長帶上陳剛和馮慧夫妻,一起去趟她家,說自己要調查一下,一個老戰友的死因。
梅霜可是戰時一直活躍在前線的歌星,是張團長這一代人心目中的女神。
而張團,今天因為有公差,借了單位的吉普車還沒還,就順帶拉上陳剛,再兜了一圈,去尼姑庵接馮慧,要一起去梅霜家。
領導提人,又還事關冷家,陳剛肯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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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馮慧卻堅決不肯去。
一則,她跟思雨鬧掰了,還鬧的挺醜的,而梅霜,曾經當面訓斥過她,馮慧哪怕住進牛棚了,也還要臉的,不論梅霜是有什麼事找她,她都不可能去的。
“走吧,梅霜老師說是問一個老戰友的事情,事關戰友,咱們一起去跟她聊聊嘛,萬一能幫到她呢?”陳剛勸妻子說。
馮慧忍著眼淚說:“陳剛,我也是去過革命根據地,參加過革命的人,可如今呢,我被弟弟妹妹害成這個樣子,活著就已經很痛苦了,還讓我去見人,你倒不如直接讓我死了算了!”
勸不動馮慧,張團和陳剛隻好自己去空院。
他們到時,陳思雨姐弟還沒到。
梅霜讓二人進了門,請他們坐下,倒了茶水,把自己從烈士毛素英的遺物裡截留下來的那張照片推了過去,讓陳剛和張團長辨認,看是否認得她們。
張團曾經在陝甘邊呆過,指著毛素英說:“這個我見過,跟我同齡,要活著,也該有五十了。”
陳剛看了半晌,指著那個年齡小的,毛素美,說:“這個雖然小,我認不大真切,但我覺得她像是我家思雨的親媽。”
梅霜眸光一沉,柔聲問:“思雨的親生母親叫什麼名字?”
“毛素美!”陳剛說。
梅霜重重點頭:“是了,毛素美,我查根據地的檔案,這位叫毛素美的,也是嫁給了一個叫陳家祥的同志,真是想不到啊,想當初,我懷冷峻的時候,就已經認識思雨的媽媽了。”
那個叫毛素美的小姑娘,從根據地寄來的資料顯示,她嫁給了一個叫陳家祥的男人。
當時梅霜就想到了,她有可能是陳思雨的生母。
果然,查了一圈,從照片到名字,都能證明,曾經,她懷冷峻時,給過她一碗熟小米的,那個小女戰士,居然是陳思雨的媽媽。
何其巧妙,可又擦肩而過,一瞬即逝的緣份啊。
梅霜又問:“陳剛同志,毛素美是怎麼死的,怎麼檔案上隻有她的履歷,卻沒有注明她的死因。”
戰爭年代,人們無法掌握自己和戰友的命運,但每一個革命者,革命戰士,她的死因都應該被記錄,被記載入歷史,以便後人瞻仰,憑悼,紀念的。
可陳思雨的生母,那個曾經給過梅霜一碗熟小米的女人,一個革命者,她死了,但她的死因卻沒有被詳細的記錄,存檔,這讓梅霜很疑惑。
按理,組織是不應該出這種錯誤的,她之所以請陳剛和張團長來,就是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因為什麼原因,思雨母親的死,沒有被記錄下來。
說起陳思雨生母的死因,陳剛搓手嘆氣,似乎有難言之隱。
張團長是個直性子,看陳剛神色不好,遂低聲問:“該不會,那位毛素美同志死前被敵人策反了,或者在刑訊逼供時意志不堅定,出賣同志了吧!”
按理,隻有逃兵和叛徒之死,才不會被記錄在案。
梅霜下意識說:“不可能,我不信!”
雖然隻有一面之緣,但梅霜清晰的記得毛素美的臉,記得她的一顰一笑,記得她的古道熱腸,她不相信那麼一個赤誠,熱情的女孩會當叛徒。
陳剛忙說:“那倒沒有。她當時剛生完孩子,是呆在大後方的,最後,死於大轟炸。”
梅霜說:“不對,如果死於大轟炸,她就是烈士,烈士檔案裡就應該有她的記載,但這裡並沒有關於她的記載,這又是為什麼!”
而以梅霜的經驗,那些曾經去過革命根據地的女性們,她們或者生來平凡,但沒有平凡的死亡,隻要犧牲了,就必定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歷史。
那麼,陳思雨的生母到底是怎麼犧牲的。
見陳剛不語,一臉為難,梅霜拍桌子:“快說啊,既然死於大轟炸,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讓思雨母親沒有被記錄為烈士的!”
正好這時陳思雨和軒昂也來了。
倆人甫一進門,就看到梅霜在拍著桌子怒吼。
而關於原身生母的死,原身回憶裡,聽到馮慧和陳剛說起最多的,就是說她運氣不好,死於敵人的空襲,大轟炸了。
難道不是嗎,難道還另有原因?
看養女來了,陳剛習慣性的衝她笑了笑,再看梅霜氣勢咄咄,非要逼問出個所以然來,硬著頭皮說:“當時思雨母親生完孩子,在戰地醫院,正好敵機來轟炸,她可能是害怕吧,就丟下思雨,躲出去了,可是炮彈落下來,並沒有落在醫院的位置,反而,躲出去的她不幸被炮彈擊中,沒了。”
總而言之,概括起來,就是:欲躲沒能躲得掉,反而被炸死了。
梅霜深吸一口氣,問:“她走的時候帶了什麼東西?”
陳剛當時並不在現場,也是聽馮慧說的,他說:“她跑的急,什麼都沒帶,空手走的。”
“人被炸沒了,就什麼都沒留下?”梅霜再問。
陳剛說:“對,如果不是當時現場有一條,隻有她才有的紅圍巾,讓馮慧認出了她,戰地醫院的人甚至無法辯認,那個人就是她。”
梅霜氣的面色慘白,咬牙切齒,抓起桌上的紙,披頭蓋臉砸向了陳剛。
哗啦啦的,紙在空中亂飛。
沒人知道梅霜突然之間,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脾氣。
她在怒吼,在咆哮:“因為卑鄙,我們苟活到了勝利,可於英雄,於烈士,我們至少該抱著敬仰和欽佩的心,可是,偏偏就有你們這種卑鄙之人,以已之卑鄙和陰暗,自私,狹隘,揣度英雄者的內心,你們無恥,臭不要臉!”
第61章 血色華章
在張團心目中, 梅霜,他的女神,一定是一個像她的歌聲一樣溫柔如水的, 百靈鳥一樣性格的女性,這還是他頭一回近距離跟女神接觸, 激動萬分。
但自打進門,女神就一直在發飚, 讓張團長心驚膽顫,害怕。
此刻更是,嚇的所有人都噤了聲。
冷梅壯著膽子過去安撫老媽:“媽,有什麼話咱好好說, 到底怎麼了?”
梅霜手指陳剛,再指張團長:“思雨媽媽明明是個偉大的烈士,可是你看看這些愚蠢的,愚昧的,盲目的蠢貨們,卻惡意揣度她,暗示她是個逃兵,他們卑鄙,無恥,臭不要臉!”
及目四顧,正好書架上有一面小紅旗,她拿了下來, 捧著, 問陳剛:“知道紅旗是什麼顏色嗎, 知道當從高空俯瞰, 敵人在準備投放炸彈時, 會最先注意什麼地方嗎,是有紅旗,有紅色的地方,因為那代表著部隊,武裝力量,你們就沒有想過,為什麼毛素美出去的時候要戴一條紅圍巾?”
思雨的媽媽有一條非常漂亮的紅圍巾,在戰地醫院時,因為她皮膚白皙,漂亮,當圍上那條紅圍巾,路過的誰都要說一聲好看。
是的,它恰恰和紅旗是一個顏色。
而當空炸結束,她是落在炮彈火力正中央的,人已經不成型了,是從一條紅圍巾,馮慧認出了那是思雨的媽媽,並猜測,她可能是害怕炮火,躲的時候被炸沒的。
烽火連天,滿目瘡痍下,人們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去探究太多。
既然馮慧說她是跑出去躲炮時被炸的,那麼,檔案就不會記載她為烈士了。
陳家祥返回戰場,繼續殺敵去了,陳剛抱起嗷嗷待哺的思雨,把她交給了馮慧,於馮慧的話,因為她和毛素美是妯娌,陳剛也深信不疑。
當然,勝利後,為防孩子們為此而譏笑思雨,大家也就選擇閉口不談。
但是,一個十幾歲就敢跑出家,去往根據地的,勇敢的女兵,怎麼可能會怕一場小小的空襲,平常都不敢戴出去的紅圍巾,她為什麼當時要戴出去。
沒有人去追究過她的內心,沒有人去想過,她當時在想些什麼嗎?
梅霜憤怒的說:“她是為了吸引敵機的注意力,是為了整個戰地醫院,才帶著紅圍巾跑出去的,你們所有人的命,都是她救的!”
她用自己,保下了戰地醫院,許許多多剛剛出生的孩子,和她們的母親。
而陳剛和馮慧夫妻,一個愚蠢一個自私,以卑鄙之以的卑鄙之心,揣度烈士,他們自己自私,陰暗,狹隘,卻讓烈士忠骨,埋名多年,無人憑吊。
梅霜懶得跟老實巴交的陳剛掰扯,隻問:“你那個尖酸刻薄,自私無比的老婆呢,讓她滾來,我必須得抽她兩巴掌才能解氣。”
馮慧如今在首軍院,也算個傳奇任務了。
弟弟偷東西,妹妹當敵特,丈夫都被她拖累的早早病退了。
但迄今為止,大家說起馮慧,總還要說句可憐。陳剛也覺得妻子太可憐,太委屈,一直不松口,不願意跟她劃清界限,離婚。
但在此刻,他恍悟了毛素美之死的真相後,就認真考慮,要跟她離婚了。
也許馮慧並非故意的,她隻是太過自私,太過膽小,也太過陝隘了,才會把英雄想象的跟自己一樣。
但也正是因為她的自私和陝隘,即使在戰爭中得以苟命,且活到了解放後,她也終究,墮落到了牛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