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默了許久,冷兵伸出手比劃了一下,笑著搖頭:“我見過她一次,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隻有這麼高。”
說起自己的歌唱事業,梅霜本也興致勃勃,但提起曾經逝去的烈士們,她的情緒也於一瞬間,又落回去了,搖頭苦笑,說:“要不是思雨自己找到峻峻,咱們要錯過的,可太多太多了。”
生在同一片大地上,作為同樣向往革命的年輕人,冷兵,梅霜,毛素英,毛素美,胡茵,還有陳家祥,他們之間,或多或少都曾有過交集,彼此之間也都有些千絲萬縷的關系。
但如果不是陳思雨在走投無路之下,一頭撞進冷峻懷裡,也許,毛素美的壯烈,胡茵的英勇,就都將,跟舊時代一起,湮滅於歷史的塵埃中了。
冷兵一直在看陳思雨,唇角有苦澀,眼睛卻是笑眯眯的。
他在想什麼呢,透過陳思雨,大概在懷念那位初戀,毛素英嘛,想她和毛素美,那些曾經生動的,鮮活的女孩子們如今如果活著,會是什麼樣子,又會擁有什麼樣的人生吧。
這讓陳思雨很尷尬。
因為毛素美和毛素美是親姐妹,按血緣來說,陳思雨就是,冷兵那位前女友的,妹妹的女兒。
她沒看過照片,也不知道自己跟她那位英雄姨媽生的像不像。
但以己度一之,陳思雨覺得,如果自己是梅霜,看到自己愛了二十多年的人,對著初戀的親人,有種愛屋及烏式的喜歡的話,她心裡會很不舒服的。
冷兵和前妻之間沒什麼話說,冷梅似乎也不太會調停父母間的關系,所以隨著冷兵來,一桌人短暫的沉默了。正好陳思雨想上廁所,就從餐廳出來,找著去上廁所了。
如今,除非六國飯店那種大飯店,在小酒樓吃飯,都是寒風天裡找公廁,冒著寒風上完廁所,陳思雨得洗個手,可如今這年頭,公廁是不備水的,她於是不得不繞一大圈找井臺,打水來洗手。
大冬天的,井水刺骨的冷,剛洗完,再給風一吹,她兩隻手轉眼間就凍僵了。
而正好這時,她看到馬路上,冷峻從公交車上下來,在往東來順走。
“冷隊!”她喊。
這位飛行員的聽力夠厲害的,離得挺遠,陳思雨聲音也不大,但才喊了一聲,他立刻止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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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來,因為暖氣和空調的普及,以及各種手套,棉衣足夠保暖,人們很少能體會到,皮膚被凍的絲絲入骨的刺痛感的。
而陳思雨這種舞蹈演員,因為常年跳舞,體脂率低,沒有脂肪儲備熱量,就比普通人更不抗冷。
凍,本來她也臉皮厚,不害臊,就把手揣過去了:“嗚嗚,快幫我暖一暖手,好冷。”
冷峻伸手,先把一罐腐乳揣到了兜裡,這才接過陳思雨的手。
他朝思暮想的女朋友,身高比普通女孩子要高一頭的,但在冷峻面前,卻又總是顯得那麼柔弱,嬌小,讓他有種想要保護她的衝動。
陌生的街道上,沒人會認識他倆的,可冷峻還是下意識四顧,摸到她的手,冰涼刺骨,掬入掌心給她哈了口氣,輕輕搓著,他說:“你是為了等我,才凍成這樣的?”又連著幫她搓了幾下手,說柔聲說:“在屋子裡等著就行了,這麼冷的天,為什麼非要在外面等呢?”
抬起頭,他望著她,一雙秀標的眸子裡,盛著滿滿的心疼。
陳思雨愣了一下,心說如果告訴他,自己隻是去上廁所,偶然遇上的,他會不會被打擊到。
將錯就錯,她嚶的一聲:“好久不見,人家想你了嘛。”
就要肉麻,看他怎麼辦。
冷峻的身體在一瞬間變的僵硬,反問:“你居然也會想我?”
這不是不打自招,說在分開的時候,他也在想她?
陳思雨抿唇,乖乖點頭:“嗯!”
莫名的,她總覺得冷峻蠢萌蠢萌的,就總忍不住惡作劇,喜歡逗逗他。
冷峻長籲了口氣,才又說:“想我的時候你也會興奮,難過,失眠吧。”又說:“別那樣,經常熬夜,失眠,對身體不好的。”
陳思雨目瞪口呆,心說這男人傻的有點厲害啊。
他這樣說,不等於變相招供,說他想她,晝思夜想,夜不能寐嘛。
她不禁有點擔心,幸好她隻是個普通女孩,萬一是個敵特呢,如他這般蠢萌,豈不早被策反了?
到了酒樓門外,雖然冷峻依然揣著女朋友的手,但看他的眼神,陳思雨暗猜,此時他心裡肯定慌的一批,這年頭,男女耍朋友,輕易是不敢牽手的,他卻捂著女朋友兩隻手。
該撒嬌時要撒嬌,但該不讓男朋友難堪時,還是不能讓他太難堪的,所以在進門之前,陳思雨不著痕跡的,把手抽走了。
菜和肉都已經上來了,銅鍋都開了,冷兵看兒子進來,問:“聶師長單獨留你,什麼事?”
冷峻看了眼陳思雨,說:“不是公事。他找我,是想讓思雨勸勸他們家少東,不要再鬧革命了,趕緊去參軍,當兵。”
冷兵說:“聶少東革命鬧的還不錯,也不隨便胡亂打人,批人,孩子愛幹就讓他一直幹著,聶師長又何必那麼操心,還專門拉著你說一回。”
“馬小義是顆定時炸.彈,跑一次,就有可能跑兩次,三次,早晚有一天會跑掉,要跑了,公安,部隊都會問責聶少東,聶師長不想兒子牽涉到那種麻煩裡,就想他早點抽身吧。”冷峻說。
冷兵一笑:“倒也是,一旦從聶少東手裡跑個反革.命,敵特分子,聶師長的麻煩可就大了。”
陳思雨覺得很奇怪,也很可笑,因為冷峻對上別人,對上別的事,都是個很冷靜,也懂得思考,有思辯能力的人,為啥對上她,就會變得那麼蠢萌呢。
正好服務員同志端了料碗上來,冷峻於是從兜裡掏出腐乳來,要給陳思雨調。
梅霜一看,說:“峻峻,這是空院的腐乳吧,來,給媽調一點,媽就好這口。”
冷峻居然不給:“媽,食堂隻給了一塊,思雨喜歡吃這個。”
梅霜嗓門一提:“我也喜歡吃呀,你先給思雨調,調完再給我,行了吧。”
“可我隻有一塊。”冷峻說著,特意把罐頭瓶重重放到了陳思雨面前。
這意思是,如果陳思雨能吃掉一整塊腐乳,他就不會給老媽給了唄。
其實一塊腐乳可以調很多碗蘸料出來的,陳思雨接過腐乳,轉給了梅霜:“阿姨,你先調吧,調完我再調,這塊腐乳,至少能調十個料碗呢。”
她怎麼覺得,冷峻似乎遺傳了他媽的戀愛腦啊。
梅霜接過罐頭瓶,兒子不親自己,飯桌上公然護短,她倒也心大,似乎並不在乎。
肉涮進鍋裡,不過一浮一滾,就可以吃了。
梅霜挑起一筷子肉,想起什麼事來,又放了回去,抬頭對前夫說:“大後天市思想委要開一個專門針對馮慧的批評會,完了之後,還有一個憶苦思甜會,搞的聲勢還挺大的,到時候我準備去一趟,把毛素英和毛素美姊妹的故事宣講一下,梅梅爸,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給我幾張毛素英同志的照片和手稿吧,到時候我做大字報用。”
冷兵顯然很吃驚,放下筷子,抬頭,不可置信的望著前妻。
冷梅和冷峻姐弟也放下了筷子。
毛素英這個人名,曾經是隻屬於父親的秘密,而在被母親得知後,就成家裡的忌詞了,父母當場離婚,從此之後,不論父親還是母親,都有默契,從來不會提起的。
而梅霜,但凡聽到誰提起這個名字,要不是心梗,就是耳鳴,她也不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經常是但凡提起來,就會心慌氣短,面色煞白,呼吸困難,甚至有幾回還暈過去。
但此刻,她看起來是那麼的平靜,唇角帶著一抹笑,看得出來,她已經完全釋懷了。
終於,冷兵說:“好。”又說:“謝謝你,梅霜同志。”
批評會,憶苦思甜會,旨在讓人們勿忘國恥,記住英烈,而毛素美和毛素英,她們是千千萬萬,勇於抗爭,又為了革命而奉獻,而犧牲的英雄,烈士,她們的故事需要流傳,也需要有人去講述,但冷兵萬萬沒想到,願意去講述她們故事的那個人,居然會是自己的前妻,梅霜。
畢竟她向來是個隻會唱歌跳舞,隻知風花雪月和愛情,把愛情看的比天還大的女性。
不知道她是怎麼的,突然之間就想開了。
但前妻能懂他於毛素英的,那種高山明月,無法彌補的遺憾式的,戰友情。
他內心特別感慨。
感激之情無言以述,他再說:“梅霜同志,謝謝你。”
梅霜一笑:“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看孩子們都不吃飯,她挑起一筷子放到了軒昂碗裡,說:“快吃呀,我吃肉很快的,等我動筷子,你們可就搶不到肉了。”
陳思雨忍無可忍,終於還是說:“冷叔,如果當初梅阿姨死在戰爭中呢,您也會像懷念毛素英那樣,懷念她嗎?”
第62章 綁架
冷兵不及陳思雨會這樣問, 笑說:“你梅姨一直在大後方,雖然偶爾也會上前線,但都是在停戰, 停火時前去慰問的,怎麼會有事。”
陳思雨說:“可當初我媽也是在大後方, 遭遇空襲,敵機轟炸時也死了, 梅姨還是經常上前線的,她也有很大的概率會死的呀。”
冷梅和冷峻是不會做這種假設的,畢竟梅霜是他們的親媽,誰會假設自己的親媽早死, 他們想都不敢想。
但陳思雨可以。
是的,毛素英確實很偉大,作為愛人,同志,值得銘記。
可梅霜呢,蜂火連天中,她冒著槍林彈雨在前線慰問,為戰士們帶去歌聲,加油打氣,懷冷峻的時候,她還在老區,為了一碗熟小米而發愁, 可見她也是吃過苦的, 那麼, 她如果死在戰爭中呢, 冷兵會像懷念毛素英一樣懷念她嗎。
兩個女性在他心裡, 孰輕孰重?
梅霜的戀愛腦顯然又被勾起來了,唇角微微一抽,她看似在吃東西,可是默默的,也在等前夫的回答。
她應該也很好奇,如果自己當初也死了,那在冷兵的心裡,會否有她的一席之地。
冷兵回頭看梅霜,語氣平淡,又帶著些自豪和驕傲:“思雨沒經歷過戰爭,不懂,在當年,有文藝工作者願意去前線慰問,於戰士們來說,可比首長前去慰問還開心,他們會不計性命,保障文藝工作者們的安全的。”
這倒是真的。
梅霜這樣的歌唱家們要上前線,戰士們會誓死捍衛她們的生命安全。
想起往昔,她說:“想當年,不論路途有多遙遠,戰壕裡的環境有多差,但隻要看到戰士們臉上洋溢的笑容,我們就什麼疲憊都沒有了。”
陳思雨煽風又點火的,就是想讓冷兵意識到,毛素英固然重要,但梅霜在他的生活中更加重要,他對得起毛素英,對得起他的組織,可對不起梅霜,他於梅霜是有虧欠的。
但梅霜這種嚴謹的,不誇張不渲染的言辭,讓陳思雨的話題無法進行下去。
果然,冷兵一笑:“思雨,聽到你梅阿姨說的了吧,所以你的假設是不成立的。快吃飯吧。”
顯然,他從來沒有把梅霜放到,跟毛素英一樣的位置上,去比較過。
而是從一開始,就把毛素英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二十多年了,雖然跟梅霜朝夕共處,卻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審視過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