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雨解釋說:“下鄉知青的糧票裡隻有毛糧,是沒有油票的,男知青又都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沒油水就容易餓,一頓吃六碗,在邊疆特別正常。”
“我家沒知青,這事我還真不知道,改天我問問,核實一下你說的情況。”葉主任訕笑著說。
從他尷尬的笑容裡,陳思雨判斷的出來,他其實是知道的。
現在的城裡頭,基本家家戶戶都有知青,孩子們在鄉下過的啥日子,家長都知道。但一則,家長們都是苦過的,覺得孩子們也該吃點苦頭,再則,大環境下,人們習慣於越苦越光榮,於是就默契的,沒有人提知青說話了。
但這是個非常大的隱患。
那些知青終究會忍不下去,他們會鬧亂子,會暴動。
一旦被蕭文才那種壞分子利用,十七八歲的年青人,才開始的人生就毀了。
陳思雨編的整個故事是輕松愉悅的,甚至有點荒誕,是一出喜劇,但她以喜劇的形式,把知青們的苦難改編成各種喬段加在其中,用搞笑的方式呈現出來了,從表現上看,它積極,向上,樂觀,會忍不住給逗的哈哈大笑。
不過,正所謂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在看完,在笑完後,人們會去思考,會去正視知青面臨的苦難,這,才是陳思雨想要的。
葉主任的手一直在不停的敲桌子,眉頭緊皺。
要他嫌麻煩,或者不想惹事,就不會批準陳思雨去排這部劇,但如果他也像陳思雨一樣心存善良,願意改變知青們的處境,就應該放她去排劇。
而現在,這部劇能不能上,全得看葉主任的態度。
思索良久,葉主任才說:“排吧,雖然我不能保證過審,但每一個有良心,有責任的國人都應該知道,上山下鄉的知青們,在鄉下過的是什麼日子!”
“好,我回去就排練。”陳思雨站起來鞠躬,笑著說。
雖然過程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她的新劇,終於進入排練程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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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委不能保證過審,可是同意了排練,這已經是個了不起的進步了。
而因為是一部大劇,整個總空,所有的芭蕾演員都要上。
別的演員都服從管理,說上就上,終於要排一部新劇了,大家都很開心。
而因為是雙女主,李倩外貌形象好,功底也好,曲團就準備讓她跟陳思雨搭檔,飾演另一個女主。
但李倩並不樂意,她又是個口無遮攔的,當著陳思雨的面就說:“曲團,這劇最終能不能上還不一定呢,我不想浪費時間排這種東西。”
曲團說:“就算上不了,排一排,增加點經驗總是好的,最近團裡也沒別的安排,你不跳它,你想幹嘛,闲呆著?”
“曲團,我已經結婚了呀,你讓陳思雨先排著唄,趁這段時間,我正好懷個孕,生個孩子吧,要劇能上了,我再跟著排,也不晚呀。”李倩說。
團員都是女孩子,結婚了,要備孕,要生孩子,很正常。
而如果不是因為這幾年芭蕾演員斷代了,斷茬了,曲團馬上就可以啟用新人,讓李倩回家去。
但現在是,全國都沒有苗子,就北城,也隻剩下為數不多幾個能跳的了。
於是反過來,芭蕾演員攜技自重,就可以跟團長談條件了。
曲團思索了好半天,問陳思雨:“咱們總空再沒別的苗子了,怎麼辦?”
“那就讓趙曉芳上吧,程麗麗給我當B角,咱們和市團一起,聯合排吧。”陳思雨說。
曲團深深瞪了李倩一眼,才說:“也隻能這樣了,你去市團喊人吧,把你倆徒弟都喊來。”
倆人從團長辦公室出來,陳思雨收拾包,準備去市團,李倩卻喊住了她,先問:“思雨,那部《一尺的確良》真是你寫的?”
陳思雨挑眉:“怎麼,你不信?”
“不是我不信,而是……”指了指天花板,李倩低聲說:“你去了趟法藍西,引起了那麼大的轟動,上面有人盯上你了,正在盯著挑你的錯,我勸你還是收斂著點,別像你姐陳念琴一樣,因為抄襲啥的,被人揪住小辮子可就不好了。”
一趟法藍西之旅,讓陳思雨成功的,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女孩,一躍而起,在全國聞名了。
有人誇,贊美,就必定有人會嫉妒,會找茬,挑刺,想批評她。
但正因為她是個名人,誰要批她,就得師出有名。
不用李倩提醒,陳思雨也猜得到,現在有一大幫人拿著放大鏡在挑她的錯。
李倩才22歲,就急著生孩子,也是為了跟她撇清關系。
但要從抄襲方面找陳思雨的毛病,那注定是找不到的。
因為《一尺的確良》,完全就是她個人的獨創。
她拂了拂頭發,故意開玩笑說:“我頭上頭發多,但我不喜歡扎小辮子,我頭上都沒小辮兒,你揪啥,咋揪。”
李倩攬上陳思雨的手,說:“你是不是傻呀,有人盯上你啦,想揪你的辮子,就算現在揪不到,將來呢,十年,二十年後,萬一揪到你的小辮子,把你下放了,咋整?”
“那就下放唄,我樂意!”陳思雨說著,揮揮手走了。
現在,正是思想批評搞的最紅火的階段,而在如今的人們看來,這種批評會伴隨他們一生。
也沒人想過它會結束。
但其實,它早晚會結束的。
要說躲,關起門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也行,再過幾年,它就結束了。
可陳思雨已經站出來了,也許她的力量是微薄的,是渺小的。
而從方主任到葉主任,再到曲團,梅霜,有那麼多人站在她身後。
誰想動陳思雨,也得惦量著點兒。
回市團找倆小徒弟時,陳思雨驚喜的發現,休了很長時間假的冷梅也已經回市團,正式上班了。
見到冷梅,陳思雨就想起了那個為幫冷梅擺脫前夫的勒索,主動調到海島去的吳營長,她其實很想問問,看冷梅和吳勇之間有沒有進一步的可能。
不過冷梅是個把隱私看的很重要,也不喜歡跟別人分享自己感悟世界的人,試著問了幾次,冷梅都不著痕跡的把話題給避開了,陳思雨也就不問了。
排練帶演出的,時間過起來飛快,轉眼又是紛紛揚揚一場大雪,就是元旦匯演了。而在元旦匯演結束的第二天,突然,報紙上登了倆爆.炸性新聞。
一是,總空需要組織一支文藝隊於元旦時,赴西南戰區慰問演出。
另一個是,春節期間,《天鵝湖》將重啟,並於人民大劇院進行公演,公演期限為,六天!
第一個消息還好,戰區慰演往年也有,不算啥大事。
但第二個消息,不但文工團的領導們給驚到合不攏嘴,大清早的,陳思雨捧著報紙,也給驚的,險些在雪地裡滑了一跤。
她一生浸淫在芭蕾行業,於國內的芭蕾歷史發展特別了解。
而在她經歷過的上輩子,《天鵝湖》自六零年代初被禁,重新在國內公演,要到七十年代,而且是二號首長力排眾議,才能讓它重新上映的。
而當《天鵝湖》能在北城上映,就意味著,文藝領域的限制被放寬了,也就意味著整天你批我,我批你,大家以批評為樂的這場運動,會逐漸緩和下來了。
在聽說這個消息的一瞬間,臭美如陳思雨,也會暗暗想,是不是自己在法藍西的努力和表演,才能推動《天鵝湖》,能比上輩子提前上映的。
當然,那隻是她的妄想和臭美而已。
這件事情能達成,背後有太多太多的人在努力,在推動它。
陳思雨所貢獻的,隻是其中一丁點,微薄的力量罷了。
走在路上,陳思雨看到有倆穿著軍裝的小伙在聊天,一個捧著報紙,說:“《天鵝湖》啊,被禁了那麼多年,居然要公演了,到時候你要不要去看?”
另一個說:“我聽說《天鵝湖》是黃.色舞蹈,單位應該不會允許咱們去看的吧。”
“啥叫黃色呀,那叫藝術,懂嘛,藝術。能在人民大劇院公演的,能是黃色的東西嘛,我才不信呢,反正隻要能買到票,我到時候肯定去看。”捧著報紙的小伙說。
“哎哎,你要能搞到票,也幫我搞一張唄。”另一個趕忙說。
捧著報紙的小伙說:“那不行,你多正派一人呀,我不敢給你票,怕帶壞你呢。”
陳思雨就走在他倆後面,忍不住噗嗤一笑。
倆小伙回頭一看,見是個漂亮的大姑娘,頓時臊紅了臉,快步走了。
話說,上輩子,陳思雨曾聽前輩提過,《天鵝湖》在被封禁十年後,重啟,並公演時的盛況。
據說在第一天公映時,有很多首長會蒞臨,親自來觀賞表演。
之後的每一天,在全北城,《天鵝湖》將一票難求,還有些外地的年青人,會從天南海北跑到北城來,掏出所有積蓄來,隻為看一張門票。
年青人們為了一張門票,大冬天通宵排隊不說,還有好些人為了排隊的位置而打架,打的頭破血流。
當然了,並不是因為人們有多麼的熱愛芭蕾藝術。
而是,從六十年代以來,快十年時間,女性的性特徵和美感一直在被瘋狂的壓抑,打壓,有整整一代人,是模糊了性別的。
而《天鵝湖》,是這個年代,最能展現女性曲線美的舞蹈了。
人們瘋狂的湧向劇院,其實隻是為了,女性的身姿之美。
這幾個月,陳思雨在排《一尺的確良》,兼帶著平常團裡的演出任務,李倩呢,則抽空懷了孕,現在已經三個月了,正在孕吐期,上班也是來點個卯,混點工資而已。
而今天,大家甫一上班,曲團就宣布了一個重磅消息。
“由陳思雨帶隊,馬上啟程去西南慰演,慰演完成後要即刻歸隊,訓練,為春節公演的《天鵝湖》做準備,陳思雨,白天鵝是你,黑天鵝也是你,你得給咱挑大梁了,有信心吧。”曲團說。
“有!”陳思雨立正,敬禮:“保證完成任務。”
李倩正在妊娠反應期,總是暈乎乎的,但聽了這個消息,瞬間就清醒了。
“領導,慰演是陳思雨,是因為她對象在西南,你給她開後門,讓她去看對象,這我能理解,但是咋《天鵝湖》也是她呀,咋啥好事兒,風光都讓她一個人給佔完了?”她尖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