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的知青們也明白此時劇已經到了尾聲,要結束了。
觀看時多開心,此刻就有多難過,陪著一部劇,他們笑了,又哭了,又笑了,此時望著臺上,覺得結尾略有點平淡,但轉念一想,大家就又想通了。
生活不就這樣嘛,看一場電影,或者一場舞劇,沉浸其中,做個美夢,夢醒了還得繼續努力勞力,為了工分,口糧而忙碌。
大家所期盼的回城,也將遙遙無期。
不過其實時間才過去了75分鍾,劇也還遠遠沒有完。
既然陳思雨說它是要送給知青們的舞劇,又怎麼可能就這樣結束呢。
她飾演的大知青興致勃勃去買的確良,到了之後,卻搶到了僅剩的一尺。
是的,作為最終的優勝者,她終於得到去搶的確良的機會了,但等她到時,供銷社隻剩下一尺的確良了。她那麼辛苦,卻隻搶到了巴掌大小一塊布。
觀眾重新又被吊起了好奇心,目光追逐著臺上的舞者,想知道她要做什麼。
結果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可又讓所有人都會心一笑。
大知青在思考很久後,把的確良送給了一個男知青,並換來了一套高中課本,而在舞劇的最後,女知青們坐在一起,讀起了高中課本。
男知青則把那好容易搶來的一尺的確良做成了內褲,因為是內褲,沒有辦法顯擺,他於是專門用棉布在屁股上縫了一行大字:內有的確良!
舞劇最終落幕在,那張寫著‘內有的確良’布被掛在公廁牆上的畫面中。
可以想象,不一會兒就會有人在公廁前排隊,搶的確良了。
頓時,臺下的知青們暴出如雷般的掌聲,有人跺腳,有人拍手,有人拍著前面的椅背,發出滿堂爆轟的喝彩來!
冷峻給嚇了一跳,因為觀眾的反應太過激動,而他,並不懂這個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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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馮大鋼懂,手拍大腿,他笑的直不起腰來,連連大呼:“陳老師可真是人材,人材中的人材。”
這個看似荒誕的結尾,之所以能在邊疆引起如此大的轟動,是有原因的。
因為在邊疆就有那麼一個知青,在千辛萬苦,卻搶到一尺的確良後,給自己做了一條內褲,並在外面用字注明:內有的確良。
而當他解了布,去公廁上廁所,再出來時,公廁門口已經排了好長的,搶的確良的隊伍了。
這個故事的名字就叫:內有的確良。
知青們彼此對視,看一眼就要笑一次,笑的喘不過氣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他們的生活,他們所經歷過的苦難,在這一刻,就好比得到了認可一般。
那種認可不是同情,而是被看到,被關注,他們覺得自己被社會看到了,被關注了,他們長久以來失望透頂的心裡,終於流進了一絲暖意。
他們在這一刻無比開心,又意猶未盡。
演員謝幕了,大幕閉合了,但知青們坐在禮堂裡,久久不願意離開。
……
馬場長因為要謹防知青鬧事,一直在後臺盯著的,一開始他還盯的全神貫注,但後來就專心去看劇情了,眼看陳思雨下場,豎起大拇指說:“跳得好。”
陳思雨笑著說:“這是我們《的確良》的第一場公演,馬場長您覺得哪兒好,還有哪些不足之處,多多給我們提點意見吧,我們可以針對性修改。”
“我是個粗人,不會提意見,不過你這個小同志可了不得啊,年紀輕輕的,就能創作出這麼優秀的作品來。”馬場長說著,豎起了大拇指,再說:“優秀,太優秀了,你把邊疆的知青們表現的,那叫一個活靈活現。”
陳思雨說:“優秀不敢當,我也不過是就地取材,把知青們的生活搬上了舞臺,它優秀,能得到知青和您的認可,是因為它足夠真實,對吧。”
馬場長感慨說:“是啊,足夠真實。你這個劇呀,要在咱們農場演,更要在北城,給城裡的領導們,群眾們演一演,讓城裡人注意到知青的困難和他們的苦,幫他們解決一下目前面臨的困難,那就再好不過了。”
話說,馬場長雖然是個不識字的文盲,但是個軍轉幹部,是領導,他是站在知青們的對立面的,是《的確良》裡那個沒有出場,卻左右著知青們的人。
陳思雨以為他不知道知青們日子過得苦呢,合著他是知道的呀。
那他原來怎麼不向上反映,不幫知青們解決問題,直到大家開始鬧了,壓不住了,才來面對問題的。
不等陳思雨問,馬場長已經開始吐苦水了,他說:“咱們農場的公糧任務特別高,接到任務,我們就隻能趕著知青們拼命的幹。我們幹部還好,有各種補貼,糧副食票,但知青們沒有,吃的飯也沒啥油水,還得我們軍轉幹部隔三岔五自掏腰包幫他們打打牙祭。所以知青苦,知青累,知青們的日子不是人過的,這個狀況也已經持續好些年了,我們年年開會也會做匯報,可上面聽了,沒有任何反映,陳思雨同志,工作不好幹啊。”
所以說來說去,問題還是出在思想部。
是思想部的金部長和他的後臺好大喜功,不停的給各個農場壓生產任務。
農場為了完成任務,就不得不逼著知青們多勞動。
好在思想部已經垮臺了,《一尺的確良》也不僅僅是公演這一場。
陳思雨想了想,說:“馬場長,如果你想我們的《的確良》能得到更多公演的機會,就找人寫封表揚信寄到部隊文工總團,把《的確良》誇一誇,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演出機會了。”
“好,我現在就去找人,找冷峻同志吧,他寫得一手好寫字,文採又好,咱們爭取把你誇成一朵花兒。”馬場長說。
合著他要去找她男朋友誇她?
這個很可以。
陳思雨很好奇,看冷峻會怎麼誇她。
當然,她不是為了虛榮心而讓別人尬誇自己,吹牛批。
作品首演,反響特別重要,要觀眾們願意誇一下,總團就會因為口碑而給她更多的演出機會,她有更多的演出機會,才能把知青們所受的苦難宣揚出去,讓更多的人看到,讓人們關注知青群體。
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一部劇也不能改變什麼。
但能做一點是一點。
陳家祥刻在莫辛.納甘上的那句話是真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邊疆可真是個新奇的地方,演出完已經是夜裡九點半了,要在北城,天早就黑透了,可在這兒的太陽都還沒落山。
從昨天來,到今天下午,雖然陳思雨跟知青們接觸不多,但能明顯感覺到他們對文藝工作者們的嫉妒與厭惡,但她並沒放在心上,因為她知道,當演出結束,他們的態度就會轉變的。
果然,昨天門庭冷落,無人搭理,但今天招待所外面圍的人頭攢動,水泄不通,全是被演出徵服,一腔激動無處渲泄的知青們。
眼看一幫文藝工作者來了,知青們呼啦啦的全圍上來了。
下午在食堂跟陳思雨起過爭執的那個女同志擠上前,自我介紹說:“陳思雨同志,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孫美雲,你叫我小孫就好。我看戲報上說《的確良》的編劇是你,導演也是你,所以你既是導演,也是演員,這是真的嗎?”
陳思雨笑:“當然是真的。”
孫美雲後退兩步,深鞠一躬:“對不起陳老師,我下午對您的態度太差了,我向您道個歉吧,希望您能原諒我。”
宋小玉和軒昂同時撇嘴,劇組的人也全圍到了陳思雨身邊,當演出結束,他們終於神氣了。
但陳思雨依舊很平和,笑著說:“一點小事而已,我都沒放在心上,不用說對不起的。”
一個靠作品說話王牌編導,是不會把那麼點小小的質疑放在心上的。
孫美雲又說:“陳老師,我聽說您沒當過知青,那您是咋知道我們知青生活的。”
陳思雨說:“我去海膠島演出過,聽那邊的知青們講過,結合它,就創作了《一尺的確良》。”
“隻是聽人講講您就能搞創作啊,您是咋創搞作品的呀。”孫美雲再問。
一幫姑娘也湊了上來,七嘴八舌:“聊聊唄,你是咋搞創作的?”
陳思雨並不喜歡跟人聊關於創作的問題,遂繞開了這個問題,卻問孫美雲:“你也是北城人吧,哪個廠的子弟,打算什麼時候回城?”
說起這個,孫美雲撇嘴:“我是家裡的大姐,我爸的工作我弟頂了,我媽的工作我弟媳婦頂了,家裡沒崗位了,想回城,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一幫女知青集體嘆氣:“誰都想回城,可回城哪有那麼容易。”
這時另有個小姑娘湊了過來,問:“陳老師,您最後為什麼要用的確良換高中課本啊,現在大學都不開了,讀書也沒用了,要我說,你就不該換,應該用那塊的確良做個紗巾,往脖子上一系,那得多好看呀!”
其實用的確良換課本,才是《一尺的確良》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
也是陳思雨排《的確良》的意義所在。
她是個穿越者,她不能直接告訴知青們大學還會開辦,會復招。
那樣,大家會把她當瘋子的。
但她可以用假設的方式來勸說這些知青。
故意壓低聲音,她說:“你們沒聽說過嘛,過兩年大學就會復招的,而且知青隻要參加了高考,就可以不用走家庭關系,直接回城,還能安排工作。”
孫美雲高聲說:“不會吧,您聽誰說的?”
別的知青也都說:“報紙上也沒提過,您從哪兒聽說的?”
宋小玉傻乎乎的,也湊了過來:“思雨姐,我從來沒聽過這個消息,你聽誰說的,是不是別人在騙你啊?”
這丫頭太耿直,搞的陳思雨的謊都快撒不下去了,不過陳思雨還有個得力的小助手,軒昂。他接過話茬說:“宋小玉,關於大學還要重開,北城人私底下都在傳呢,隻是你沒聽說而已。”
這孩子,今天一整場的配樂都是他來演奏的。
一場舞劇想要好看,是離不了音樂的。
軒昂今天彈的是自己譜曲的曲子,整整12首,全是他獨立編曲,前段的歡快,中段的激昂,以及炫技部分的華麗,還有後段抒發感情時的悠揚婉轉,這小子坐在臺側,於無人注意中撐起了整個場子,幫觀眾帶入了情緒。
但身為弟弟,他在舞臺上就做一片綠葉,默默陪襯著姐姐,下了臺也不會過分打擾她,不過該出面幫姐姐的時候,他總是會適時出現。
他生的帥氣,皮膚又白,手又嫩,是最討女孩子喜歡的類型。
女知青們聽他做了備注,深信不疑了:“看來以後大學還真會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