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這聲喊,地動山搖,洪水倒灌。
沒錯,是洪水齊刷刷倒灌回了天上。
他們在震驚、在恐懼,但我的眼神如此平靜,直到倒灌的洪水衝進雲層,那躲在雲層裡的青龍掉了下來。
很少有人見過龍。
它身長四丈,青黑色的身軀,從天而降,像是天上砸下來的柱子。
但它比柱子靈活,瞬間又蜿蜒而起,咆哮一聲,騰空衝向薛良儒所在的山頭。
它的聲音震耳欲聾,引起山野動蕩。
怒紅的眼睛似燃燒的烈焰,龍須猙獰,爪子鋒利,龐然大物就這麼出現在人間。
但它未曾到達那座山頭,咫尺的距離,我從天而降,一拳打在它的頸上。
我清楚地知道龍的死穴。
我將它按壓在地上,怒吼著問它:「為何要制造災禍,危害人間百姓?!」
它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令我的頭發全都飄了起來。
但我從它的怒吼聲中,得知了原因。
它是一條母龍,也曾修煉成人形。
十幾年前,薛良儒率屠龍人殺的那條小青龍,是它的孩子。
它想要報復,曾經試圖闖入長安皇城,殺了那個用它孩子來煉丹的老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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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它進不去,隻闖了一次,便喪盡了修為。
它絕望,痛苦。
那條小青龍的屍骨,就在皇陵地宮。
它在雒城施雲布雨,淹了村莊,一開始隻想要回小青龍的屍骨。
可那人間皇帝和道士,明知是它作惡,為了捉它,花費了幾個月時間,將小青龍保存完好的龍皮,做成了幾面鼓。
他們在山頂敲鼓,它在雲層撕心裂肺。
母龍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我知道,這是它最後的反抗。
我道:「冤有頭,債有主,不能因為你對付不了屠龍人,便對人間無辜的百姓下手,龍族生於天地之間,一開始便為守衛四海而生。」
「我爺爺說,花枝葉下尤藏刺,人心怎保不含毒?民間屠龍反龍,皆為欲望使然,但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我們若心懷怨恨,對無辜的人下手,與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母龍一腔怒火,我知道,自己已然說服不了它了。
所以我松開了它,在它飛向薛良儒時,我衝不遠處的程嘉喊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程嘉果然跟我十分默契,他將薛良儒等人帶來的降龍法器,該扔的扔,該破壞的破壞。
破壞不了的,衝上去和屠龍人打成一團。
我就知道,最能對付人的,終究還得是人。
這座山頭已經不需要我來過問了。
我飛去了周元亨坐在的棚子。
他還在喝茶,握杯子的手,在顫抖。
是興奮的顫抖。
他的眼睛寫滿了興奮,跑過來一把握住我的手。
「阿離,你是什麼人?」
「我是龍,白龍。」
「不管你是什麼,從今以後跟本王在一起,父皇快不行了,你助我登上皇位,我許你想要一切,整個天下是我們的。」
「你要天下做什麼呢?」
我憐憫地看著他:「你已經站得很高了,伸手就是青天,你左右百姓的生死、掌控他們的衣食住行,你看著他們哀鴻遍野,毫無憐憫之心,明明伸下手就可以解決的事,你為什麼不做呢?」
「因為你不屑做、不想做,生於帝王之家,站在主宰的高位,理所應當地視地面百姓為蝼蟻,你們難道忘了,是蝼蟻將你們託舉了起來?它們散了,死了,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任何人都不可以漠視生命,尤其是你這種,伸手就是青天的人,坐不了那個位子,就該掉下來。」
我朝他伸出了手,他恐懼地瞪大眼睛,後退一步。
「爹!阿離你是我爹,別殺我!」
「叫爹也沒用了,百姓們叫你爹的時候,你餓死了他們幾萬人。」
我擰斷了他的脖子。
他瞪大的眼睛,被我伸手覆蓋住。
「大羅在天,淨土上天。」我道。
26
我和程嘉回西域那日,終是生了變故。
彼時皇帝已經駕崩,太子周元宗登基成為新帝。
他召了程嘉入宮。
程嘉不肯去。
我問他為什麼。
程嘉道:「他已經不是太子了,是皇帝。」
「所以呢?」
「太子不允許長生不老藥的存在,但是皇帝允許。」
「程嘉,我不懂,我很想哭。」
「花枝葉下尤藏刺,人心怎保不含毒?你說的。」
「可是他是皇帝,皇帝心裡不可以藏毒!」
「程嘉,我們明天還能回西域嗎?」
能回,但離開得很艱難。
離開那日,城門之上,新帝周元宗,一襲龍袍,眉眼深沉地看著我們。
他對程嘉道:「為何非要走呢?留在長安不好嗎?慶陽姑母和你夫人謝氏,都很舍不得你。」
城上大批侍衛、弓箭手,整裝待發。
周元宗遙遙道:「嘉彥,阿離,你們留下,朕一定會保護你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們。」
「你們走了,朕真的不放心。」
我和程嘉很清楚,慶陽公主和謝時薇,被他控制起來了。
我很為難,因為我知道,程嘉不能無動於衷。
我很想我爺爺。
興許是心有靈犀。
我在心裡默念爺爺的時候,城外道路,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
轉身,竟真的是爺爺飛奔而來。
隔著老遠,我用靈敏的耳朵,聽到他念念有詞。
「完了完了,跟小禿驢下了幾個月的棋,把孫女忘了。」
「小阿離不會死了吧,哎喲,我的老天!嚇死龍了!」
我一臉幽怨地看著他出現在我面前。
爺爺笑得好開心,衝我道:「乖孫女,活著呢?」
有爺爺在,真的好安心。
他隻用幾句話,就讓周元宗心甘情願地放了人。
他說:「喲,死小子你當皇帝了,好好做人啊,你當初吃的那塊肉,是我爺爺的,實際你早就死了,是我爺爺在保佑你,知道嗎?」
「西域有個傳說,白龍心性至純,是守護天山的靈獸,食龍肉者,行善積德才能活得長久,作惡多端馬上喪命,你試試不?」
我和爺爺帶著程嘉,如願以償地回了西域。
哦,我們還帶走了慶陽長公主和謝時薇。
慶陽公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對程嘉道:「我兒,你帶我走,我是真的怕阿離再拿鞭子抽你,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我:「我真的已經改了。」
謝時薇很有意思,她不看程嘉,卻對我道:「你能帶我走嗎?我不想留在這裡,守一輩子寡被人恥笑,你說天山上的月亮好看,我也想去看一眼。」
來的時候隻有我和爺爺兩個人。
回去的時候,四個人,哦不,五個人。
途經三聖山的時候,有個小和尚早就等在了那裡,他背著包袱,對爺爺道:「龍老伯,你留下的那盤棋,我又想到了破解之法。」
我對爺爺道:「爺爺,你怎麼能拐人回西域呢?」
爺爺看了我一眼:「你拐得還少?」
哦好吧,途經甘州,我和爺爺又遇到了那伙攔路的強盜。
這次他們兩眼放光, 喊了一句:「肥羊來了!」
我:「他們變壞了!」
爺爺:「就是,怪壞。」
……
我叫阿離, 是一條白龍。
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叫奇莫。
回到扜泥城不久,我又見到了他。
他嚷嚷道:「阿離, 這幾個月你跑哪兒去了,我去天山下的穹廬找你,你和爺爺都不在。」
沒錯,這個二傻還不知道我去了一趟長安。
他定睛看到程嘉, 氣得差點跳了起來:「不守信用的中原人!你怎麼回來了?!」
後來, 我最好的朋友, 娶了個中原的世家小姐。
後來我和程嘉如願生了一條小龍。
程嘉有些猶豫,沒有接。
「(我」我的長公主婆婆對此很絕望,她說她活不到看到孫兒的那天了。
但是她可以和孫兒說話。
山洞裡,龍蛋裡的小龍, 嘰嘰喳喳,什麼都好奇, 什麼都想問。
我無意中聽到,它問爺爺:「我出生後會很厲害嗎?」
爺爺呸了一聲:「別做夢了, 我們西域白龍, 是天底下能力最弱的龍, 我們數量少,修煉化形艱難, 還曾被西域妖僧追殺,活得可不容易。」
「我們永遠不能離開天山, 我們很弱,離開之後,很快會現形成龍身,中原對我們來說很危險……」
我在一旁插嘴:「爺爺, 我覺得你說得不對。」
「怎麼不對?這都是我爺爺親口告訴我的,白龍一族生存法則。」
「爺爺,我現在相信最後一個西域妖僧在你肚子裡了。」
「阿離,那其實是我胡說的,最後一個西域妖僧在我爺爺肚子裡。」
「啊?」
「哎,我爺爺吃了他之後, 消化不下,死了。」
爺爺很傷感, 我也很傷感, 我們倆坐在龍蛋前,唉聲嘆氣。
龍蛋:「西域妖僧好吃嗎?」
我和爺爺:「不好吃!」
龍蛋:「哦。」
自從有了龍蛋, 爺爺就搬到了山裡,整天守著它。
我守不了,我還要回山下穹廬,找我的程嘉。
他與我以血締結的愛人, 我曾對著天山上的月亮, 對他道:「我把天山上的月亮送給你,程嘉,祝你長壽,願我們永在。」
我是一條白龍, 白龍最守諾言。
我說他長壽,他便會長壽。
我說我們永在,我們就會永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