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殺的時候,一定是充滿希望的,一定覺得自己死了,自己兒子就能拿到錢得到救治的,她以為為此獻祭掉自己的生命是有意義的。
然而實際是,她的死毫無價值,她偉大而充滿壯烈的自殺變得像一個笑話。
每個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本能,所以吳康強吳健強的母親,在自殺時,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夠戰勝人的本能?
然而這樣偉大的愛,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她付出了一切,然後失去了一切。
原來底層人民的生活,是這樣的苦。
齊溪環顧著簡陋的群租房四周,眼前頭發染成可笑的非主流綠色的少年正頹喪地坐著,臉龐上都是幹涸的眼淚,像是被生活重重錘過了,並且早已經習慣這種時不時如厄運般突然降臨的捶打。
“讓我死,讓我死!最應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媽!是我!”
也是這時,房間內傳來了吳健強痛苦又宛若求救般的哀嚎聲,以及用頭撞擊牆面發出的咚咚聲,這聲音在這間簡陋逼仄的屋子裡,顯得尤為刺耳。
吳康強幾乎是下意識熟門熟路地衝進了房裡:“哥!你別說胡話!”
因為事發緊急突然,吳康強並沒有來得及關上門,從齊溪和顧衍的角度,對房內的情況能看的一清二楚。
此前潑齊溪熱水時還面目猙獰可怕的吳健強,此刻表情痛苦而虛弱,完全沒了此前那可怕的氣質,他顯得頹廢和萎靡,額頭前因為自己的撞擊而變得紅腫,眼神虛浮無光,喉嚨裡帶了悽慘又悲涼的呻吟。
“康強,要不是我……媽不會死的,我是個害人精,我就是個蠢貨,我自己操作機器時候為什麼不能再當心點!我為什麼會這麼沒本事,掙不到大錢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就算了,還弄成這樣,也沒能好好伺候過媽一天,媽生了我這種兒子,除了操心就是操心,什麼也沒享受到,人就這麼……”
吳健強越說聲音越哽咽,到最後,這麼一個大男人,就撕心裂肺哭了起來,一邊又開始用頭撞牆:“我這日子真是一天天的熬著,自己都盼望著早點死了好。我這種人活著有什麼用啊?沒了一隻手,找不著工作,還拖累你。如果當初我有本事能找到好一點的工作,後面這些事就都不會發生,媽也能好好的……”
“哥!你別這麼說!一家人怎麼能說拖累!”吳康強的聲音也越發哽咽,大概也是為了安撫自己哥哥,也或者是慌不擇言,吳康強下意識就說了謊話。
他指了指門外的齊溪和顧衍:“哥!你看到沒?這兩個都是律師,他們說了,你這個事能成!咱們能維權的!一定會讓那些騙我們錢的黑心廠老板付出代價!你千萬不能想那種死不死的事,你死了,怎麼讓那些坑咱們的人賠錢?怎麼看那些人遭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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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下去,本來情緒失控有些癲狂的吳健強果然慢慢平穩了下來,掙扎著起了床,他盯著齊溪和顧衍,眼神裡像是重新有了光:“律師,是真的嗎?”
此情此景,面對一個人生的希望,齊溪根本沒有辦法說出拒絕和否定的回答。
隻是給出承諾和應答的重量又是那麼大。
突然之間,齊溪也有些忐忑和遲疑。
“嗯,是真的。”
最終,是顧衍的聲音結束了這讓齊溪覺得尤為尷尬和漫長的安靜。
這男人的表情沉靜,給人一種信服又安心的力量,他用平穩的聲音告訴吳健強:“我們會全力以赴。所以請你也不要放棄。”
顧衍的聲音充滿了篤定,帶了律師這份職業的高光。他像是讓人安心的錨,讓船隻能在茫茫大海上安穩地固定在應在的位置。
齊溪心裡剛才的忐忑和惶恐逐漸褪去,對法律職業的信念和成為律師去保護弱勢群體的責任感慢慢佔據了思緒的上風。
她也同樣鎮定地朝吳健強吳康強點了點頭:“我們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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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了解完當時工傷發生的大致情況,又進行了一些細節的溝通,齊溪和顧衍才告辭吳健強吳康強離開。
對於白天潑齊溪這件事,吳健強也進行了道歉,隻是齊溪也知道,他的道歉也隻是礙於自己攻擊無辜女性而進行的,他內心深處,對律師這個群體恐怕仍然帶了偏見和不信任,看顧衍和齊溪的眼神也還是帶了點揣測和不安。
“要不是我說了可以幫他走流程申請我們所的法律援助名額,可以走免費代理,他恐怕就要認定我們是騙子把我們打出去了。”
齊溪舒了口氣,然後她看了顧衍一眼:“不過你為什麼會願意去代理這個案子?因為……從目前現有的證據來看,這個案子恐怕很難贏。”齊溪坦白道,“其實我也很猶豫,不知道接這個案子是不是對的,雖然案情不復雜,但是難點在取證上,我很擔心我做不好……”
這是齊溪的真話,因為這個案子對於當事人的意義而言太沉重了,她害怕失敗以後難以面對當事人,也害怕當事人不穩定的情緒會對她的未來職業生涯或者口碑名聲造成什麼影響。
齊溪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是顧衍好像就讓她覺得這樣的傾訴是安全無害的,她低著頭,有些迷茫:“我這人是不是很差勁哎,總是想這些很自私的事情……”
“沒有。這不是自私,隻是正常人的顧慮。”顧衍的聲音沉穩,“能想到保護好自己,本身也是律師的職業素養之一。”
齊溪抬頭,她看顧衍的樣子一點也沒有焦慮和遲疑,有些好奇道:“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好辦法了?對這個案子比較有自信?”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顧衍抿唇搖了搖頭:“我還沒有想到什麼辦法。”
顧衍語氣平和:“但我想,就和醫生一樣,很多病人確實是非常疑難的罕見病,手術的風險也非常大,很大可能病人就會死在手術臺上,所以很多重病的病人,常常會因此被醫院拒收,因為沒有哪個醫生願意承擔這個風險,生怕手術失敗後患者家屬醫鬧,或者產生一些別的負面連鎖反應,比如被怨恨被襲擊。”
“但是對於患者來說,可能已經是最後的希望了。”
顧衍說到這裡,看向了齊溪的眼睛:“就像吳健強,他的案情簡單但證據滅失厲害,輸的概率太大了,又沒有錢付律師費,外加情緒不穩定,此前還涉嫌多次攻擊律師,恐怕是沒有誰願意接受他的委託免費代理的。”
“我們可能也是他最後的希望了。”明明是很大的決定,但顧衍的語氣卻很輕松,“很多有醫德的醫生,不僅醫術高超,也非常有悲憫的慈悲心,才願意去铤而走險接一些風險很大的病患,畢竟萬一手術能成功呢?”
就是這樣!
齊溪在接觸這個案子最初,雖然理智上遠離這案子才是明智,但內心總是讓她繼續去跟進,她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這種內在驅動力,但如今聽了顧衍的話,才覺得確實如此。
她沒能形容出的內心感受,顧衍用更形象直白的舉例表達了出來。
齊溪望著顧衍也笑起來:“我們做律師的,至少比做醫生承受的壓力小,因為我們就算官司輸了,當事人至少不會失去生命,可醫生手術失敗的後果,可是人命。”
顧衍也點了點頭:“雖然有自保意識很好,但如果做任何事情都被過度的風險意識絆住手腳,那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了?總不能為了避免結束,就避免一切開始吧?”
顧衍的話很樸實,完全沒有華麗的辭藻,但齊溪卻覺得聽完以後內心整個堅定了起來,好像又充滿了力量。
她一個人的時候尚且有點心裡虛,如今有顧衍並肩作戰,好像就像有人陪著看恐怖片一樣,明明恐怖的劇情還是一樣,但是恐怖的程度卻大大下降了。
那就……試一試吧!
第三十六章 顧衍有點……恩……太快了……
既然決定接受吳健強的委託,齊溪和顧衍都沒愣著,兩個人報備顧雪涵獲得同意後,第二天,就開始分頭收集還可能遺漏的證據。
隻是並不樂觀。
因為工傷發生至今已經過了大半年,大部分證據早就損毀,外加本身吳健強工作的就是個小作坊,根本沒有健全的人事制度和考勤打卡制度,工資單發放籤批單也更都是沒有。為了規避五險一金的用工成本,這家小作坊都是直接採用的現金形式付工資,連個轉賬記錄都沒有;員工郵箱、員工手冊這類就更別說了。
顧衍試圖去找吳健強以前的同事溝通,希望他們能夠站出來提供證人證言,然而也是以失敗收場——一來,在小作坊裡工作的人員流動性很大,半年的時間,大部分已經換了新面孔,很多現在工作的員工根本不認識吳健強;而二來,即便原本留下的幾個知曉吳健強工傷事故的老工友,也並不願意去作證。
當然,對此齊溪也可以理解:“這些老工友都在這小作坊穩定工作好些年了,就靠這份收入養家糊口,如今經濟也不景氣,在這個小作坊至少早就習慣了工作內容,人都有慣性,就不想挪地方,他們也擔心自己要提供證據了,自己飯碗就丟了。”
顧衍自然也是理解的,但如此一來,取證就陷入了死胡同。
下午時齊溪和顧衍都接到了顧雪涵別的案子的安排,因此也沒能再分心想這個案子,而下班後,齊溪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趙依然找的新房子已經可以入住了,她已經先一步搬了進去,而齊溪也打算今晚搬家。
雖然顧雪涵也不知道為什麼,近階段明明白天都在所裡待著,但一到晚上就要出差或者通宵加班,因此齊溪借住在她家裡這麼久,就沒見她回家過一次,這麼大這麼好的房子,等同於齊溪一個人雀佔鳩巢了。
這個房子哪裡都好,離顧衍還非常近,因此兩個人除了白天上班,晚上也常常能見面,有時候是顧衍跑過來理直氣壯的蹭飯,有時候則是顧衍帶外賣回來一起吃,邊吃還能邊聊案子。
齊溪並不會因為一天要見到顧衍那麼多時間而感覺到厭煩,相反,好像和顧衍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久,她就越不想離開。
隻是大概最近顧衍和白月光修成正果了,顧衍偶爾來蹭飯的時候常常會接到自己女朋友的電話,而齊溪熬夜看案卷的時候,也常常發現顧衍半夜會去樓下,大部分時候齊溪能從窗口看到兩人,顧衍會在深夜去小區門口接他的女朋友,然後一路護送回家。
每每這時候,齊溪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差。
她會一直一直盯著時間看,計算顧衍大概在對方家裡待了多久,然後通過平均數值得出不負責任的結論——顧衍好像不太行。
按照齊溪的推測,他每次把人接回來送到家裡,幾乎……幾乎沒過多久就回自己家了。
鑑於他早就和白月光去過酒店開房了,齊溪想他大概並不是多保守的人,按照趙依然以前說的,男人一開葷,是絕對控制不住還在那邊對女友正人君子的,而女鄰居據齊溪所知也是獨居,顧衍暗戀了那麼久,剛才一起又還是令人臉紅心跳的熱戀期,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