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溪忍不住用頭靠住了媽媽。
奚雯總是很溫柔,齊溪的內心因此也變得平和了一些,但她還是不服:“可媽媽,我覺得女性到底想要怎麼過,不應該有一個既有的章程,我們的選擇應該是自由的,完全由我們自己做主的,你覺得家庭生活、養育孩子帶給你比職場成功更大的快樂,那你不用顧忌自己是什麼學歷,就算是名牌大學博士,社會輿論也應該尊重你當全職太太的選擇,而不是去指責你浪費自己的學歷自毀前程,因為這是你的人生,你的選擇。”
“但同樣的,我這樣的,覺得職場成功才是我人生價值最重要部分的女性,也應該得到尊重,而不是用所謂的傳統‘女主內男主外’來把我們排擠出職場,壓迫我們在職場的生存空間。”
齊溪的語氣很認真:“隻要不違法犯罪,女性應該自由地做出任何選擇,隻要她能承擔選擇的後果。不應該受任何異性的幹涉,覺得應該放棄職場拼搏回歸家庭;也不應該受任何同性的幹涉,覺得必須進入職場打拼這才是新時代女性。”
奚雯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大道理講的不如你好,口才遠比你差,你爸是有點思想太過傳統,但他就那個理念,出發點確實也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辛苦,你看看他,昨晚你出差凌晨回家的時候,他也還在所裡加班,你和我都睡下了,他才回家,結果今早一早,你還沒起床,他又出差去了。”
“律師想要做出頭,是不得不犧牲一些私人時間,讓渡給工作的,而且你現在還是實習律師,可能還感受不到那種壓力,但等你越做資歷越老接的客戶越多,每個客戶都催著你的時候,那個壓力真的不是你現在能想象的。你現在頭上還有你的帶教律師給你頂著壓力呢,你還沒直接面對客戶呢。”
奚雯溫柔地為齊溪撥開了額前的碎發:“別的工種,可能隻要熟悉業務,隨著年齡上漲經驗增加,很多事是重復的,可以依靠過去的經驗就處理掉,屬於越做越輕松,越做越熟練。但律師不是,律師隻會隨著年齡增長,接的案子越來越復雜,而且每個案子之間的事實千差萬別,根本不可能有一勞永逸靠著過去某個案子的經驗,就重復過去處理方式這樣省心的做法存在。”
“我們作為父母,肯定不希望孩子也重復那樣辛苦的人生。”
奚雯看著齊溪的眼睛,循循善誘道:“我們父母這麼辛苦奮鬥,還不是為了孩子能更輕松地活著嗎?作為你的媽媽,我自然也和你爸一樣希望你別那麼累,但媽媽也是女性,所以也能從另一個層面理解你,所以我願意尊重和支持你的選擇,隻是你爸偶爾一些話,你也別太放在心上。”
奚雯笑了笑:“你爸這人就這樣,說話有時候有點衝,但內心是很善良的。”
自己媽媽一談起爸爸,臉上洋溢出不自覺的笑意。
齊溪知道,雖然自己爸爸媽媽那個年代還流行相親甚至包辦婚姻,但奚雯和齊瑞明是自由戀愛的,當初兩人一起在容大法學院的辯論隊裡相識,奚雯當時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辯手,而齊瑞明才是初出茅廬剛加入辯論隊的菜鳥,但當時還是愣頭青的齊瑞明就是憑著一股勁,一天一封情書地把奚雯給打動了,而這些情書合集,如今還是齊溪父母愛情的紀念品,齊溪常常見到自己媽媽隔三差五會拿出來回味品讀下,幸福之情溢於言表。
齊溪聽媽媽的朋友說過,在校時,奚雯的成績是好過齊瑞明的,但最後是奚雯放棄了事業,回歸了家庭,反倒是自己爸爸在奚雯的支持下,一步步在大律所裡歷練,積累了經驗和人脈,最後跳槽出來自己開了一家小型律所。
雖說是小所,但畢竟是合伙人,所以雖然比不上競合所這樣精品所合伙人的收入,但比起普通工薪階層也算是高薪人士了。
齊溪也算是見證了自己父母互相扶持白手起家,自己的爺爺奶奶是農民,因此根本沒法給這個小家庭什麼支持,齊溪得以擁有現在的生活水準,確實是齊瑞明奮鬥的後果。
這樣一想,又加之奚雯的勸說,齊溪內心對自己爸爸的怨意也少了那麼一些,但嘴上她還是不饒人:“就他最忙了,從我高中開始就是,成天基本上不回家吃晚飯,幾乎天天都在所裡加班,好不容易周末了,法院都休息了,他吧,又有一堆應酬,這個客戶要維護的,那個客戶要送禮的。”
Advertisement
雖說對齊瑞明意見很大,但父女之間確實沒有隔夜仇,隻是說起往事,齊溪越說越心酸:“我高考填志願那天晚上,他都沒回家,我高中畢業時作為學生代表講話,他也沒來,大學時候又是,我以後結婚是不是還得找個他不加班的時候和他提前預約啊?”
奚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孩子,你爸也不容易,所裡確實一堆事,他也是想趁著現在還年輕多掙一點,將來多給你留一點。”
奚雯說到這裡,像是很快找到了齊溪話裡不經意間漏出的一些細節,她盯著齊溪的眼睛:“溪溪你有男朋友了嗎?”
齊溪愣了一下,立刻顧左右而言他地掩飾道:“啊?什麼啊?媽你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她做出氣呼呼的樣子,“你不是要像爸爸一樣給我介紹對象相親吧!”
奚雯忍不住促狹地笑了:“我原本還隻是懷疑,但現在看來,你應該至少是有了喜歡的男生了,你現在要覺得沒準備好,可以先不告訴媽媽,但以後第一時間要先帶給媽媽把關的。”
齊溪自然還是不承認,她撩了下頭發,移開視線,佯裝鎮定地反駁起來:“你這都是無根據的猜測,而且怎麼突然就這麼說嘛。”
“你平時誰和你提結婚就和誰急,仿佛結婚是什麼洪水猛獸,來阻礙你這個律政精英發光發熱的,結果你聽聽你剛說了什麼,說以後結婚要和你爸預約時間……”
齊溪不得不承認,自己媽媽雖然退出職場已久,但畢竟是容大法學院畢業的,這抓重點的能力簡直是槓槓的。
第五十六章 齊溪覺得整顆心都提到了嗓……
為了轉移話題,齊溪決定禍水東引:“別說我啦媽,我就算工作認真,好歹也知道平衡生活呢,你倒是管管爸爸吧!”
齊溪不滿道:“爸爸剛創設律所那會兒忙也就算了,可現在所裡都步上正軌了,他自己按理說下面都有團隊和助理律師,怎麼還像事事都要親力親為一樣忙啊!競合所比我爸那小所強多了吧,裡面合伙人隨便一個誰,創收都是我爸的好幾倍甚至十幾倍了,但人家都沒我爸那麼忙,我看我們所一個合伙人,每周末堅持陪兒子打網球呢。”
齊溪雖然提及這個話題時是為了轉移自己媽媽的注意力,但說到這裡,也忍不住有些氣和有些無奈。
撇開父親濾鏡,公正地來說,齊溪也知道,齊瑞明並不算個在法律上多有天分的人,大學時齊溪因為好奇,偷偷看過他爸留在書房裡的起訴書,其實寫的有些粗糙,也偶爾從奚雯和齊瑞明的聊天裡能得知,齊瑞明辦砸了什麼案子,還曾經被客戶舉報到律協,鬧騰了好一陣子才消停。
而她進入競合以來,見識了顧雪涵寫的法律文書,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專業和水平。
所以或許她確實沒法強求她爸爸在處理好業務的同時,還能像顧雪涵這些精英律師一樣遊刃有餘地處理好私人生活,本來平衡好事業和家庭就是一門非常高難度的藝術,能做得好的畢竟是少數。
這樣一換位思考,齊溪開始也有些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此前對自己爸爸的要求太苛刻了?因為她的爸爸也不是超人,隻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而已,有很多他也力所不能及,世界上也有很多他也辦不到的事。
“溪溪,你也別和你爸爸置氣了,你小的時候,他可多寶貝你啊,頸椎本身不太好,但因為你每次被他架在脖子上的時候都會笑得很開心,所以怎麼都不聽我的勸,天天把你架脖子上到處扛著玩,結果有次弄的頸椎病復發,在床上躺了一禮拜。”
齊溪的媽媽說到這裡,也露出了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還有你初中,當時你們學校搞了一個封閉式軍訓,把你們送去了一個臨市的軍訓營,結果你扭傷腳,那邊荒得連雲南白藥都買不到,那時候也沒有跑腿和外賣服務,還遇到了臨市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天氣,你爸當時放下手頭的工作,愣是扛著雷暴天,開著剛買的二手小破車連夜給你去送雲南白藥……”
奚雯不說還好,這樣一講,齊溪的心也軟了。
這些小時候的回憶,她並不是不記得,也正因為她一直記得爸爸對她的好,才在成長後,對爸爸那些性別歧視的觀點更不能容忍——明明小時候並沒有因為自己是女孩對自己橫眉冷對過,怎麼自己越長越大,卻反而因為自己是女孩,就各種打壓自己,覺得自己這一性別就注定不能成功呢?
說到底,齊溪會不能容忍,還是因為那是自己爸爸,因為齊溪在乎自己爸爸的看法,希望得到齊瑞明的認可。
齊溪的媽媽性格溫和,看齊溪明顯有松動的模樣,摸了摸她的頭:“每個人都有點缺點,你爸爸也不是完美的,我們也不能因為他一點問題就否定了他整個人是不是?你爸是農村出身的,在他們那的農村,男孩才是唯一的香火傳承人。”
可齊溪還是委屈:“可他都是容大法學院畢業的,受了高等教育,也早就脫離了農村的生活環境,怎麼還能這樣啊?受教育不就是為了消除農村的一些惡習和錯誤觀念嗎?”
“可一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怎麼會那麼容易改變呢?”奚雯笑了下,非常包容又溫和的解釋道,“一個人童年接收的信息,有時候是很難改的,你爸爸也隻是個普通人,但他心裡最在乎的還是你,前幾天還在說過陣子要催你去學車,等之後給你買個車,以後也方便你周末回家。”
奚雯拍了拍齊溪的背:“所以別生你爸爸的氣了好嗎?”她對齊溪笑起來,“媽媽都快生日了,你就當送媽媽這麼個生日禮物好嗎?”
自己媽媽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齊溪覺得自己再不肯退一步,也有些矯情和過分,因此雖然內心還有些抵觸和不情願,但好歹還是點了點頭。
奚雯一見齊溪這樣的表態,果然高興起來:“你還剛工作,我生日就別花錢買什麼貴重的禮物了,隻要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的,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齊溪嘟了嘟嘴:“媽媽,你這是不是看不起我的工資啊?我都自己掙錢的人了,總不能什麼不買吧?人要是過生日連個禮物都收不到的話,豈不是這個生日過的都有些沒意思?”
“你爸不會送我嗎?”齊溪媽媽笑起來,“而且雖然不是生日,你爸最近已經送了我不少東西,上個月去凱悅辦了張SPA卡,一充就充了三萬,還很貼心地每周幫我固定約一個晚上去做SPA和美容呢。”
奚雯半埋怨半幸福地數落道:“都叫他別破費了,也不聽。”
行了行了,齊溪也有點無奈,覺得自己又被迫吃了父母的狗糧。
隻是雖然齊溪決定退一步,這次趁著回家和自己爸爸好好吃頓飯冰釋前嫌,可惜齊瑞明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他近來總是越來越忙,早出晚歸是常態,而臨時出差更是多如牛毛,當晚,奚雯親自下廚做了滿滿一桌菜,可等來的是齊瑞明又要晚些回家的電話,叫齊溪她們不要等他吃飯。
媽媽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落,齊溪為此也有些抱怨:“爸爸也真是的,也都五十多的人了,怎麼最近反而越來越拼了。”
坦白說,齊瑞明年輕時雖然也拼過,但甚至還不如如今拼的程度。
奚雯聽了,也有些無奈:“是,其實我們家開銷也不大,但你爸也不知道怎麼的,四十歲那年催發了事業心,變得很拼很拼,接的案子也不怎麼挑了……”
齊溪對此是有印象的,因為那幾年,奚雯和齊瑞明為此發生過不少爭執,奚雯認為作為律師,尤其已經是溫飽問題早已解決的小康律師,還是應當有一定社會責任感稍微挑選一下當事人和案子的,有些道德層面上很難讓人接受的當事人,不應該因為對方給的代理費多,就不管不顧去接業務。
但自己爸爸並不這麼認為,從四十歲開始,他似乎突然對錢的欲望開竅了,一心一意就想多搞錢,即便是齊溪,也能從父母兩人的爭執中知道爸爸為了勝訴,在操作一些案子的時候,手法並不光彩。
隻是雖然如此,齊溪覺得一家的生活品質並沒有因為爸爸拼命搞錢而更上一層樓,他們甚至過的比一般的小康家庭更節儉。
齊溪憋了這麼多年,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一直以來的問題。
“媽,你說爸那麼拼死弄錢是為了什麼?人掙錢不就為了生活過更好嗎?錢隻是工具,而不是目的,不應該為了掙錢而放棄生活,這反而是本末倒置,你們成天說以後的錢是留著給我花的,可我真需要花錢去留學的時候,也沒見爸爸掏出來。”
奚雯則還是為齊瑞明說著話,希望開解齊溪和齊瑞明之間的龃龉:“你爸一來是希望你也別太累了,二來你萬一出國了就留在國外了,我們身邊老了也沒個陪伴,三來,你也要原諒你爸有的小私心,我是全職太太,他做律師,雖然現在收入還可以,可律師的社保這些律所一般都是按照最低的檔繳的,以後老了退休了不像公務員那樣有很好的退休養老待遇,所以你爸想手裡攢些錢以備養老,這個層面上,媽媽也可以理解他,何況你爸還有你爺爺奶奶要照顧,老人萬一生個病,花銷也很大。你爸是農村出來的,小時候受過沒錢的苦楚,現在年紀大了,手裡沒錢就容易心裡慌,你不是他那個成長環境和年代裡出來的,可能不一定能設身處地理解他對攢錢的這種衝動。”
話雖然這麼說,可齊溪還是有些怨氣:“他不肯出我留學的錢也行,但別騙我啊,要是早點說不資助我,我早點就可以往有獎學金的學校申請,甚至可以早點去打工攢錢,總之不會拿到offer後突然晴天霹靂一樣束手無策來不及應對……”
可抱怨歸抱怨,齊溪那股氣過去,如今對沒法去美國這件事,也釋然了很多,父母願意支持孩子是情分,不願意花錢支持孩子,那也無可厚非,畢竟自己爸爸在平日裡的基本開銷裡確實也沒短缺過自己什麼,至少是給了自己一個小康家庭孩子應該有的一切。
何況自己媽媽說的也對,律師掙的都是辛苦錢,不管怎樣,齊瑞明想留點錢給他自己老了花,也沒有錯。
隻是好不容易齊溪想通了,打算趁著這次回家和齊瑞明破個冰,為了一起吃頓飯,齊溪和媽媽也並沒有在正常飯點開吃,一直等著齊瑞明,隻是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都快到七點多了,齊瑞明突然打來了電話——
“老婆,我之前經手那個眾恆的破產重組案,突然出了點事,我現在人還在公司這邊緊急開會,回不來了。”
媽媽開的是公放,因此齊溪也聽得一清二楚,因為難得一家三口周末聚在一起,奚雯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大菜,如今聽說齊瑞明不回家,臉上是明顯的失落:“不是和你說過嗎?今天溪溪難得回家,我給你們做了一桌子菜呢。”
電話那端,齊瑞明也語氣遺憾:“我也沒辦法,我也想回家吃你親手做的大餐呢,可現在客戶公司這情況,我別說是大餐,恐怕是飯也沒時間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