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齊溪和顧衍一眼,沒有錯過這次教學的機會:“齊溪的父親做了這麼多事,他是學法律的,難道不懂得風險控制嗎?明明他在外有私生子和養小三的事敗露,對他也並沒有那麼大的好處,畢竟如果代價很小,他為什麼十年前就有兒子了,但還選擇不離婚一直隱瞞,寧可不給自己那寶貝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庭,也要繼續維系他和齊溪媽媽的婚姻呢?”
顧衍皺了下眉,答道:“因為他是一個自私的人,他很在乎自己的名聲和對外營造的人設。”
顧雪涵嘲諷地笑了下:“是這樣,因為他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內心扭曲病態,但對外卻裝成了好丈夫,還想得到所有人的誇贊,同時,他也在乎他自己那兒子的名聲,如果這孩子被同學知道了他就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他媽媽就是個骯髒的小三,你覺得學校裡的孩子會不會排擠他?他上的是貴族式國際學校,國際學校的不少家長很講究門第觀念,那所學校裡不少是我們容市富豪或者企業高管的孩子,誰願意自己的孩子和這種出身的同學交朋友?”
齊溪的心飛快地跳動了起來。
是了,她已經知道了齊瑞明私生子的姓名、學校、班級情況,那……
對著齊溪詢問的目光,顧雪涵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齊溪,你的取證沒有白費,你手裡已經捏緊了王牌,隻要你手裡的資料公開,那你爸爸的臉面保不住,這個私生子在學校裡恐怕名聲也徹底會臭掉。”
“而這就是你談判的對價。”
齊溪的眼睛亮了起來,她很快想通了顧雪涵話裡的邏輯:“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用這件事去威脅他?要求他為了保全自己和兒子的名聲,在財產分割讓主動放棄做出讓步,然後短平快走完協議離婚的流程?”
顧雪涵給了齊溪一個贊許的眼神,但她立刻糾正道:“不過這不叫威脅,這隻是談判。”
但對顧雪涵的話,顧衍皺著眉,神色卻有些遲疑:“可這樣,會不會涉及到個人隱私侵權?”
顧雪涵露出了有些無語的表情:“我一開始怎麼說的?你們雖然是律師,但我們做律師,不是說必須要求當事人做的任何事情都符合法律的要求,沒有觸碰任何犄角旮旯裡的任何一條法律法規,如果人人都能做到這樣,直接讓大家每人通讀法律條文不就好了?”
“我們律師這個工種之所以存在,是因為總有很多人會違反法律,而我們在違反法律後提供補救的措施,當然,我們會建議所有當事人遵紀守法,但是律師的工作內容不是去制裁違法行為或者強制所有人守法、或者是裁判誰,我們的職責是告知客戶一旦觸犯法律以後的後果和風險,我們提前給出全面的分析,最後做出決定的是客戶,隻要他們認為輕微的違法行為所造成的後果,比完全不違法得來的結果更讓他們接受,對他們更有利處,他們也願意接受輕微違法後的制裁,那衡量好利弊後,都是成年人了,去做就好了。”
顧雪涵看向齊溪,狡黠地笑了下:“我現在說話的立場,是作為你的律師,你隻是我的當事人。”
她看向齊溪:“個人隱私侵權的法律責任是什麼?”
是停止侵害、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賠償損失。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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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本質是炒作,除此外,沒有一個個人隱私侵權案裡,真的能徹底恢復名譽的,因為隱私八卦的傳播,總是比一切都快。但個人隱私侵權案,並不是殺人放火這類惡性刑事事件,本身處罰力度並沒有到讓人無法承受的地步。
這是為什麼很多遭遇出軌的妻子,即便會被小三起訴侵犯個人隱私,也會義無反顧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小三幹了什麼無恥下作的事。
何況,也不是每個小三都有那麼厚的臉皮,還有臉起訴原配侵犯個人隱私的。
顧雪涵說到這份上,顧衍懂了,齊溪也已經心下了然。
齊溪看向了顧雪涵:“顧律師,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既然我爸最寶貝的是兒子,而我如今正好掌握了他兒子的一些情況,那如果我在談判時,用他的兒子做籌碼,或許可以換取他在財產分割上的退讓?”
顧雪涵點了點頭:“沒錯。這不是要你去做違法犯罪的事,但當你和你爸爸坐到談判桌前,他摸不清你會幹什麼,你隻要鎮住他,唬住他,讓他相信你真的會去這樣幹,他越是在乎他兒子,就越是害怕你,就越是會讓渡出主動權。”
雖然自從齊瑞明的事發生後,齊溪心裡沒一刻放松過,想著和老奸巨猾的齊瑞明對壘,更是壓力很大,然而如此危急的情勢下,顧雪涵卻總有種四兩撥千斤的能力,她看起來遊刃有餘,以至於這種情緒感染了齊溪,讓她緊繃的內心也漸漸變得平穩起來。
“你懂我的意思吧?不是真的一定要你去違法散步他兒子的隱私信息,隻是用這一點去談判,但你在把這一點當成籌碼引入之前,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給你的爸爸傳遞這樣的信息:你這不是虛晃一槍,而是真的萬一談判破裂,你真的會這麼做。因為至少有這樣的氣勢,你才能壓得住你爸的氣焰,才能讓他相信,才能讓他害怕你。”
顧雪涵頓了頓,看向了齊溪的眼睛:“齊溪,你的爸爸不一定在法律操作上是最專業的,但在察言觀色上,一定是比你老道的,如果你一旦在談判裡露怯,他就能摸清你的底牌,知道你隻是嘴上說說要去搞臭他兒子的名聲,現實裡根本做不出這種事,那他是不會在財產分割上讓步的,所以你絕對不能讓他看清你的真實意圖,你要裝的像他那樣沒有底線。”
齊溪這下終於理解了顧雪涵此前一番話的邏輯。
其實,捫心自問,要是拿齊瑞明私生子當籌碼談判仍舊失敗了,真的就看著齊瑞明帶走了婚內大部分財產,和小三以及私生子過上幸福的生活,這也絕對是齊溪無法接受的事。
在她樸素的價值觀裡,人做了這樣的錯事,是要受到懲罰的,斷然沒有可以不僅不用付出代價,還佔盡好處的結局。
所以如果齊瑞明不退讓,齊溪也不會讓他和他的兒子全身而退。
要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心,才能一鼓作氣在氣勢上壓倒齊瑞明。
顧雪涵見齊溪的表情,知道自己的點撥已經到位了:“至於把握好界限,不要被他抓到小辮子,這就不用我多說了吧?記住,你是談判,不是去敲詐勒索,注意你的措辭,你是去維護自己媽媽的合法權利。”
齊溪用力地點了點頭:“所以靠這個,能讓他淨身出戶嗎?”
面對齊溪的問題,顧雪涵不急不緩地喝了口茶,然後才搖了搖頭:“齊溪,這裡面你們又有一個誤區。”
“首先,我們要走的是談判分割財產的路線,那麼既然是談判,你除了要知道對方最在意的東西,也要知道對方的底線,還拿採購來打比方,如果你的採購方對你貨物的單價最高能承受一百塊一件,那麼隻要你的報價在一百塊內,你的貨物又有不可替代性,那他們最終都會買,但要是超過一百塊,他們買了這批貨物加工後再銷售,也不產生利潤了,那你的貨物再有不可替代性,他們也不會買了,超出預算了,買來生產不僅不產生利潤,還會倒虧,誰還會買?這不符合正常的商業邏輯。”
“談判的核心是摸清對方這一條底線,但不能超過底線,還是要給對方留有餘地,否則談判就會崩。”
顧雪涵生動形象地用供應商和採購方的關系來作比喻,齊溪很快明白了她話裡的深意——
婚內共同財產裡,因為自己媽媽是全職太太,不論如何,基本上出資額確實都是齊瑞明的收入,他因為有重大過錯,又有兒子的信息被拿捏著,或許第一為了保全自己和兒子的名聲,第二內心尚且有一些愧疚,可能確實願意在分割中做出重大讓步。
但一旦齊溪想讓他一分錢也撈不著淨身出戶,齊瑞明內心恐怕是不願接受的,可能會激發他的反抗和不配合,最後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方——齊溪或許不得不為了讓自己內心得到平衡而去做點什麼讓齊瑞明和他兒子以及小三名譽受損的事,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而齊瑞明也會在撕破臉後拒絕談判,走起訴離婚流程,在長久的扯皮裡,奚雯能分到的不會比談判協議離婚多,甚至是令人覺得完全不公的比例。
“我的建議是你和你媽媽商量一下,不要用淨身出戶的方案,比如你們家的多套房產,你讓你媽媽選出價值高方便流通的那幾套,剩下的行情不好又難以盈利出租的商鋪,則分割給齊瑞明,恩威並施吧,要強勢,但必要時候又好像有退讓,這樣才容易達成協議。”
“至於你們猜測的,他還在外面用他人名義代持的房產,我贊同你們的猜測,但這部分目前在實踐操作裡,除非你們有線索,否則真的無從查證,隻能說他籌劃這盤棋籌劃了十年,你們想用如今的一朝一夕顛覆他的整盤棋局,是不現實的,對於我們無能為力取證的部分,我的建議就是暫時放棄,隻爭取眼前能看得到的部分,有舍才有得,畢竟先保全好眼前的財產,順利協議離婚,這之後再去調查取證也是可以的。”
是了,畢竟民法典規定了,一旦離婚時有隱藏、轉移、變賣、損毀夫妻共同財產的,當事人可以在發現次日起算的兩年內追訴,那麼完全可以先保全眼下的財產,等這部分塵埃落定,再事後繼續清算。
顧衍對此也非常認同:“畢竟要是找別人代持了房產,取證需要的時間也久,就做好追訴的打算,也可以更遊刃有餘地調查。”
顧雪涵點了點頭,補充道:“是這樣沒錯,而且在我看來,我們現在談判要做的也是打個時間差,讓你爸爸來不及反應,也摸不準你到底知道他多少信息,他一緊張一恐慌,你又對他還留有一些餘地,他在措手不及之下很容易接受你的方案,等我們短平快地走完協議離婚流程,度過離婚冷靜期,把這件事塵埃落定,就穩妥了,至於他之後意識到自己被設計了,那也翻不出天來了。”
齊溪明白了。
姜還是老的辣。
比起顧雪涵,她還是太年輕太衝動太簡單了,她的善惡是非觀還是太過極端,遇到齊瑞明這樣的事,理所當然恨之入骨,希望齊瑞明一點點好都撈不著,但人生在世,本來就沒有人能佔據著所有的好處。想要得到全部的好處,一點點讓步都不做出,最終勢必隻會造成更大的損失。
一個法律人,用好法律工具,不是為了獲取絕對的勝利,而是為了獲取性價比最高的勝利。
“與其和你爸爸拼刺刀一樣走到撕破臉皮起訴這一步,經歷一審二審強制執行,拖拖沓沓幾年時間,還不如短平快直接走協議離婚路線。相信我,我接待過很多離婚財產分割的案子,那些選擇冗長起訴方案的女當事人無一不被困在漫長的法律流程裡,沒法繼續開始新的生活。”顧雪涵的聲音很溫和,“人隻有快刀斬亂麻地告別過去,才能迎來未來,你媽媽最需要的恐怕是趕緊遠離你爸爸這樣的人,拿到讓她滿意的錢,去開始新生活。”
是了,恐怕每次見到齊瑞明,對媽媽來說都是二次傷害,都是不斷被逼迫著回憶和咀嚼被背叛的痛苦和怨恨,人也一直將會被困在負面的情緒裡,對媽媽此時此刻最好的方案,確實是顧雪涵分析的那樣。
“其實真要拉長戰線,把齊瑞明徹底拖垮,也不是完全沒辦法,但你需要付出的精力、情緒和時間,與得到的結果是不成正比的。齊瑞明不可能躺平任由你們進攻,在漫長的互相攻擊和扯皮裡,不僅你們身體上精疲力竭,精神上也會長期處於一個仇恨和負面的情緒裡。律師在給當事人意見的時候,一定要設身處地地衡量當事人的情況,為當事人量身定做最優方案。”
“錢是很重要,但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還是人自己,有些糾紛裡,就為了多拿到三瓜倆棗的錢,就犧牲掉自己的未來,是不值當的;而有些決策裡,因為被仇恨或者衝動的情緒蒙蔽,就糾纏不休,最後錯過的反而是當下的人生。”
“齊溪,我給你批五天的假期,你需要顧衍的時候也可以讓他直接去配合你,這五天裡,你去找你爸爸,把這件事了結掉,五天後,我要看到狀態恢復到原樣的你精神飽滿地重新回來上班。”
顧雪涵的眼睛盯著齊溪的,她鄭重道:“你能做到嗎?”
齊溪愣了愣,然後她抿了下嘴唇,迎著顧雪涵的目光,也認真地點了點頭:“能,我能做到。”
第六十九章 齊溪會怕嗎?不會的。……
如果原本說齊溪心裡還有些露怯,那麼顧雪涵的一番提點和鼓勵後,她仿佛一下子燃起了鬥志,原本那些不夠堅定的信念也變得更為不可撼動了起來。
事不宜遲,齊溪也希望快速解決這個事從而翻篇,她又把顧雪涵的建議傳達給了奚雯,和奚雯顧衍也對證據又梳理了一遍,又找了個借口從李姐那裡拿到了王娟的身份證復印件,便於未來去法院起訴她返還齊瑞明的婚內財產,接著確定了財產分割談判的方向,以及確認好奚雯想要的財產部分,這才把所有的材料分門別類收好。
今天正是齊瑞明出差回來的日子,算了算時間,也該下飛機了。
雖然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但是事到臨頭,齊溪多少還是有些緊張,拿著手機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但最終,齊溪咬緊了嘴唇,還是按下了信息發送鍵,把那張從學校公眾號裡找到的王齊亮照片發給了齊瑞明。
果不其然,從來回復齊溪信息不及時的齊瑞明,幾乎是在看到照片後立刻給齊溪打了電話——
“溪溪,你給爸爸發的是什麼東西啊?”
明明都把私生子照片甩他臉上了,但齊溪沒料到齊瑞明竟然臉皮可以這麼厚,然而到底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齊瑞明的聲音討好裡帶了一點試探。
可齊溪的內心隻想冷笑,齊瑞明從前可從沒對自己這麼耐心和熱情過。
“王齊亮,楓凌國際學校二年級A班,你的私生子,你不會到現在還裝什麼都不知道吧?”
大概從沒料到齊溪會知道這些,電話那端的齊瑞明明顯的有些慌亂了,也知道此時沒法再抵賴,他壓低了聲音,試圖穩住齊溪:“溪溪,你聽爸爸說,這事情裡有誤會,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可千萬別告訴你媽媽,你在哪兒?我馬上來找你當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