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城接過來,慢慢舒展了眉目。這是一封投誠書,蓋了浣水的城主印,承諾浣水忠於新主易千城。凌九耀此舉大膽,除了送女兒一份禮物的意思,也有暗示易千城該登基了。
眾望所歸,真正的天下之主。
連笙笑道:“夫君,你待如何?”她語言戲謔,他也笑道:“這就要看夫人要如何了,你若想要後位,我自然稱帝。你若隻想做將軍夫人,那我便永遠是將軍。你若想做個平凡人,那我便和世上所有的販夫走卒一樣,在外勞作,在家寵妻。”
他以前口是心非,如今卻這般會哄人。殊不知易千城說的卻是真話,他從前不能理解易老城主甘於平淡,隻願守著城主夫人過日子,如今有了心尖上的人,他終於明白了父親當年的想法。
他童年時,確實很快樂。如今有嬌|妻,也有嬌憨的女兒,他很滿足。哪怕是凌九耀,年輕時風光爭奪,老了卻是遺憾居多,他慶幸自己懂得早。
“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在乎你是什麼身份。但我舍不得你去做販夫走卒。”她軟聲道。他有多辛苦她都看見了,大大小小無數場戰役,他幾次將命懸在刀劍上。
有個願意為她放棄江山的人,她卻不願意一輩子都欠他一座江山。他有理想,有野心,並非池中物。
“夫君,你登基吧。”去完成你幾年前對自己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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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寒戰死在淵淮,梁臻母子被先皇後手刃在皇宮。
十一月初三,易千城攜妻女入主皇城,改國號為“宣”,為宣景帝。同月初四,立凌氏女凌笙為後,長公主易含笑為安平帝姬。
天下一統,四海歸心。此後好幾百年,均為太平盛世。
同年冬天,颍東城郊一個破落的小院子裡,桑夫人在做御寒的衣物。屋子裡面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發絲凌亂的女人。
桑夫人放下手中的針線,緊張地迎上去:“恬兒,你怎麼出來了?”
連絲恬抓住桑夫人的手:“娘,我才是皇後,我才是易千城的妻子,你帶我進京,把我們換回來好不好。”
桑夫人看女兒瘋瘋癲癲的樣子,隻能垂淚安撫道:“恬兒聽話啊,你先回屋,外面風大,娘晚點給你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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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絲恬甩來母親的手,面目猙獰:“都是你們!原本與易千城有婚約的我,為什麼讓連笙去?啊?為什麼讓她去!我要殺了她!對,殺了她我就是皇後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痴痴笑起來。
桑夫人大驚失色,她抬眸一看,果然院子外面的守衛目光沉沉地盯著連絲恬,仿佛下一刻就會進來將她斬首。連城主也聽見了這話,出了屋子一巴掌打在連絲恬臉上:“混賬東西,閉上你的嘴!你想害死所有人嗎?”
連絲恬仍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樣子,從前在皇宮她裝瘋,如今卻是真正瘋了。
桑夫人怔了片刻,卻是冷冷地對著連城主笑了:“我們現在這般,和死了有區別嗎?你怪她,可真正做錯這一切的究竟是誰?是你!一直都是你!”
“你貪戀斐羽娥的美貌,卻一直求而不得,她心裡隻有凌九耀。你自私怕事,毀了和易家的婚約,讓沙棘無數百姓死於西羌人的鐵蹄之下!你將連笙推出去,又貪婪地送出了恬兒,最後還殺了方牧!做錯這一切的人都是你,你為什麼要活著!”
最後一句,她幾乎竭嘶底裡。溫柔和善了一輩子,心裡也堵了一輩子,或許就是她助紂為虐,從未阻止,才釀成今天這一切!女兒瘋了,兒子殘疾,丈夫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生!
他們這輩子都會被囚在這座看不見天光的小院,直到死在這裡。
易千城給他們留了一條命,卻也給了最殘酷的懲罰,讓他們住在方牧戰死的地方,沒有自由,一輩子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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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時候,易千城收到了易環的信。
她說她找到傅承昱了,當日傅承昱受傷墜河,卻也因為河水冰冷,止住了血,後來遇到採藥的陌百神醫,將他救起。
易環說,她從前遇事隻曉得逃避,直到院子裡那棵石榴樹死後她才想通,永遠囿於一處,不肯主動邁出一步,隻能死在寒冷的冬天。她這輩子隻想努力這一次,看看能不能開出美麗的花兒。
傅承昱和易環都沒有再回沙棘,她從前被困在棲凰山,如今天下太平,想四處看看,傅承昱護著她,憐著她,與她一道看這世上的日出日落,山清水秀。
小含笑三個月大了,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不像別的小孩愛哭,她特別愛笑,大大的杏眼一彎,看得人心都化了。
連笙……或許應該說是凌笙,憐女兒年幼,不忍她一直離開母親被乳母帶著,平日裡一直將小含笑帶在身邊。女兒聽話可愛,她愛得不得了。
但這也苦了易千城,他素了半年多,隻在連笙懷孕六月時與她雲|雨了一次。
每每與凌笙要做那事的時候,平日不哭的女兒就哭,像是刻意和他這個父皇作對。易千城覺得自己已經要忍得受不了了,想著要有下次,女兒哭他也不會停下來。
凌笙被他撩得也不好受,心裡更覺好笑。她到底還是心疼她,今日早早喂飽了女兒,含笑吃飽就睡得香噴噴的,凌笙雖然舍不得,但還是讓乳娘將公主抱走。
她總不可能一直將她留在身邊的。
易千城晚上回來沒有見著含笑,問了聲女兒,凌笙笑道:“讓乳母帶著她去睡了。”含笑有自己的宮殿,以後長大了也都住在那裡了。
易千城眼神一亮,小含笑不在這裡,他終於可以與連笙……
她生完孩子身材豐腴了不少,可他之前摸過,知道她看著豐腴了幾分,隻是因為哺乳孩子的地方更豐|滿了,腰肢卻一如以前纖細。
他主動抱上去親親她,連笙閉著眼,環上他的腰。
食髓知味,一|夜雲|雨。
禁欲半年的男人有多可怕?凌笙第二日沒能下得來床,她憐惜他,他卻在這事上半分也不憐惜她。換著花樣來,從浴池到書桌,再到床上,還非要聽她叫出聲。
她恨恨癱在床上,氣哼哼地想,今晚一定要把小含笑抱回來睡。不知節制的人自己用手解決去吧。
小含笑一歲的時候,已經能說好多話了,隻是口齒不太清晰,她叫人都叫最後一個字的疊字。易千城就成了她口中的“皇皇”,好在母後她喊得清楚,又會撒嬌又機靈,易千城和凌笙把她寵上了天。
她周歲的時候,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一個小小的金镯子,配著兩個金鈴鐺,乖巧可愛。鈴鐺叮鈴響,她咯咯地笑,喜歡得不得了。
聽說那镯子是小舅舅凌楚送的,但凌笙知道,那是連祁親手刻的。
她的連祁哥哥,如今又在何方呢?
《宣國史書》記載,宣景帝勤政愛民,與後凌氏甚為恩愛,宣德五年太子珏出生,為後世宣仁帝。易珏繼位後,帝後同遊天下,一時淪為佳話。
——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敲下完結兩個字啦~
明天放上哥哥的番外,番外順序是哥哥的,環兒的,帝後的。
寫哥哥都要寫哭了,他真的好可憐,結尾才發現我愛他。
第56章
他什麼時候愛上連笙的呢?他也不知道。
兩人相遇太早, 早到他一手將她帶大。緣分卻又太淺, 他守了十六年的姑娘,終究還是愛上了旁人。
他記得她四歲的時候, 疏了一個包包頭,央他帶著她玩耍。他少年老成,實在不懂如何哄孩子,她人矮, 小時候臉皮厚,就抱著他的腿搖呀搖, 一疊聲喊哥哥。
他從未被人撒過嬌, 心裡又幾分好笑, 後來一回想,還有幾分溫軟。
他帶她出府, 兩人都還是孩子。連笙第一次見外面的世界, 驚奇得不得了,大眼睛瞪得圓圓的, 見了誰都想瞅兩眼。
她要小泥人, 要糖葫蘆, 要風箏。連祁沒有辦法, 掏錢給她買。後來拿了一堆東西, 讓她牽著自己的衣角一同回府。
小姑娘小短腿, 眨巴著眼睛越走越困,就又喊哥哥。
連祁黑著臉回頭,她討好地笑, 眼兒彎彎,像彼時天上如鉤的明月。他什麼火都發不出來。
最後丟了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她隻留了一個小泥人。他認命地背著她走,小姑娘軟乎乎的,趴在他背上:“哥哥,你對我真好。”
他失笑:“我答應了你母親,要好好照顧你。”
她問:“哥哥會一直對我好嗎?”
他看著月光將兩人影子重疊,輕輕嗯了一聲。
她十歲的時候學《詩經》,他已是清俊的少年郎。學著老夫子,手上拿了把戒尺,聽她念書。
她剛好在換牙,說話漏風,小小聲地讀,聽起來頗具喜感。
她念關雎——
關關虛(ju)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關雎的雎她要讀成xu,牙齒漏風,她自己越讀臉越紅。連祁一開始想笑,但他作為夫子,須得儀態端莊,隻能憋著。目光落在她羞紅的臉頰上,她再念一行“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再也念不下去了。“參差”二字,漏風漏得不行,說什麼也不再開口。
他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破天荒沒罰她。替她接著念——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卻不知一語成谶,他這一生都應了那四個字。求而不得。
她十二歲那年,沙棘的易千城來颍東求援,父親狠下心讓關了城門。她知道這件事以後問他:“哥哥,那個男孩子會怎麼辦?”
她流露出擔憂,覺得那少年可憐。他本想揉揉她的發,卻見她已出落亭亭,手指隻能蜷了蜷。告訴她道:“毅力堅韌的人,方能在亂世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