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為王後梳妝。”
梅雪衣眉梢微動,羞羞怯怯垂眸一笑,伸手牽著他的衣帶,隨他走到妝鏡前。
他扶她坐下,動作輕緩,昨夜被他弄出的那滿身青青紅紅的痕跡,一處都沒有被他碰疼。
梅雪衣定了定神,抬眸望向鏡中。
凡界的妝鏡是銅鏡,泛黃的鏡,照出了絕色的臉。
縱橫仙域多年,梅雪衣竟沒見過比眼前這位更加美麗的女子。
一切生得恰到好處,任何脂粉都隻會玷汙她的顏色。花容月貌不外如是。
如果隻論皮相的話,世間能配得上這張臉的,也唯有身後這位衛王陛下了。
她沒有露出半分異色,隻是平靜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順便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他十分嫻熟地取出了畫眉的黛筆。
“王後容顏天成,無需雕飾。不過,孤喜歡在王後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嗓音低沉,沙啞得撩人心弦,“要深,要淺?”
一列黛筆嵌在金絨中,左起是淺烏雲的淡灰色,自左向右,逐漸過渡到夜色一般的濃墨深黑。
梅雪衣挑了一支筆尖最為圓潤的。
沒辦法,她得防著這個變態一言不合就用眉筆扎她的眼睛。
深淺什麼,倒在其次。
冰涼的指尖輕輕挑起了她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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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美無雙的容顏湊到了近前,他的呼吸微涼,帶著他體內那股特殊的幽淡清香,與她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她不禁暗想:‘久病之人竟是香的,也是稀奇。’
他的目光極其專注,手中拈著筆,動作異常嫻熟,不過十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就畫好了尾梢。他是憋著一陣咳意為她畫眉,落下最後一筆,陡然把臉轉向一旁,重重咳喘了好幾聲。
穩住呼吸之後,他放下筆,把她的臉轉向銅鏡。
“如何?”聲線已徹底啞了。
長眉完美無缺。
昨夜是她和他的初夜。所以,他是在別的女人身上練就的畫眉本領嗎。
她微微蹙眉,心中不舒服。
倒也無關什麼情愛,隻是獨佔欲作祟。修魔道與鬼道,核心都是一個‘執’字。
她的東西,絕不容許旁人染指。
就算將來要把他做成傀儡,那也必須是幹幹淨淨,隻有自己碰過的傀儡。
“不喜歡?”他偏著頭,左右看看她的眉,隨手從玉架子上取過湿布巾,三兩下擦掉了剛剛畫好的眉,“無妨,重畫。”
視線劃過那一列黛筆,他隨手把方才用過的那支撿了出來,捏成屑末,然後在玉盆中淨了淨手指。
梅雪衣:“……”這昏君有點幼稚。
“來,再挑。”他興致不減。
梅雪衣撿了筆頭第二圓潤的那一支。
他怪異地盯著眉筆看了一會兒,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禁發出了低低的啞笑:“不會弄傷你。”
“自然,陛下久經沙場,技巧純熟。”梅雪衣半真半假地嗔道。
他微怔,喉結狠狠滾了一圈,音色更沉:“孤隻有你。”
呵。
信他才有鬼了。
畫好了眉,他取出口脂,用指尖沾著,一點一點輕輕印上她的唇。
他的目光變得恍惚,好像在追憶往事,追憶某人。
“陛下分心了,在想別人。”她拉長了調子,唇瓣開合,像在親吻他的手指,“不許。”
動作一頓,他笑了起來。
黑眸緊盯著她:“為了成功和沈修竹私逃,不惜使用美人計來麻痺孤。無妨,虛情假意也好,強顏歡笑也罷,哪怕是背後捅上一刀,隻要是你給的,孤都受著!隻不過,既然要施美人計,何不再誠心一點?”
唇畔笑容擴大,眸色迅速轉深。
他把她抱了起來,摁坐在梳妝臺上。
他傾身上前,躬身,粗魯地吃掉了方才親手點在她唇上的口脂。
輕羅中衣被扯下一半,她的後背貼上冰冷的銅鏡,裙擺被卷起來,堆疊在妝臺上。
他一邊進犯,一邊貼著她的耳廓啞聲說道:“你就盼著,半道被沈修竹劫走,與他雙宿雙飛,是麼。”
半道劫走回門的王後?她本來以為野男人沈修竹隻是爬一爬牆,或者扮成小廝來相會,沒想到竟是這般生猛。
梅雪衣愕然:“什麼?”
他陡然發力,她狠狠撞在銅鏡上,呼出半個顫音。
他微眯著眼睛,唇角勾起冷笑:“你收到消息,今日沈修竹會率人扮作金陵國的刺客來劫你,帶你遠走高飛,很開心是不是,為了順利離宮,不惜委身於我,騙我誘我。”
梅雪衣:“……不,不是。”
他的動作更加放肆,握住她的五指,把她的雙手也摁到了銅鏡上,恨聲道:“天真的王後,你被騙了!今日來劫你的,根本不是沈修竹假扮的金陵人,而是真正的金陵人。有人假借沈修竹的名義,騙你出宮,想要害死你。”
梅雪衣:“……”
她張口想要辯解,卻被他趁機捕捉住微啟的唇,吻得透透徹徹。
他吻技精湛,絕不是什麼純情少年。
縱然對他沒什麼情意,也被勾得心髒發痒。
更別說他此刻還在一心二用,令她身後的銅鏡發出陣陣金屬顫音。
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嬌弱了,眼角不知不覺滲出了星星點點的淚水,完全喘不上氣來。
她覺得自己會像方才那支細膩至極的黛筆一樣,被他輕易碾碎,然後化在水中。
好容易等到他放過她的唇,把注意力落到她纖長的頸項時,她斷續說:“既如此,還說什麼讓我去見沈修竹。”
他輕嗅著她的氣息,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和他,會見面的。孤讓人把消息告訴他,他會來救你,不就見到了。”
梅雪衣:“……”
“孤會將他與金陵人一網打盡。”他的氣息和沙啞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無論誰想害你,孤都會讓他死。”
梅雪衣:“……”
他偏頭看了看殿中的金沙漏,雖未盡興,卻還是把她從妝臺上抱了下來。
“時辰快到了。”他用唇輕觸著她的臉頰,語氣繾綣,“什麼也不用怕,隻管去,孤看著你。”
梅雪衣感覺自己好像一隻活蹦亂跳的餌,他張開了網,坐等魚兒上鉤。
“是我那貼身婢子和外人勾結,想害我,對嗎?”她想起了昨夜看見的陰靈。
“對!”他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不知道她斷氣了沒有,待你回宮,孤讓人把她洗幹淨送過來,你可自行審問。”
梅雪衣:“……”怕是沒得審了。
她委屈看著他:“既然知道婢子不安好心,你為什麼還要信她的話,認為我和沈修竹有什麼?”
他伸出手指,輕觸著她的臉頰,語氣溫柔得叫人頭皮發麻:“你與定國公世子沈修竹,自幼便有婚約,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不曾想,孤對你一見鍾情,強行擄你入宮……你說你和他應不應該有什麼?”
梅雪衣愕然:“……”
要命,這是什麼強取豪奪的惡霸故事?早知如此,她還費勁撲騰什麼。
原來人家沈修竹不是野男人,他這昏君才是野男人。
今日之事恐怕也是他的設計,他是要借著此事給沈修竹安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吧?果然昏君不僅要窮奢極侈,還要殘害忠良。
放在話本裡面,下場必定是不得好死,死後遭萬人唾罵。
也許是她的眼神嫌棄得太過明顯,他盯著她,慢慢地笑了起來。
“孤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隻信我便是。”
這麼說著,一隻大手已悄悄撫住了她的頸,是柔情蜜意還是奪她性命,隻在他一念之間。
梅雪衣生無可戀地點點頭:“我信陛下。”
他微笑:“去見沈修竹最後一面吧。”
她明白了,這昏君的心腸是黑的,比魔道中人更邪性。
她和他之間,早晚得死一個!
第4章 醋意大發
去見沈修竹。
青梅竹馬的沈修竹。
被昏君棒打鴛鴦的沈修竹。
收拾幹淨之後,梅雪衣被宮女簇擁著,緩緩踏出宮闕,登上華麗的鳳輦。
鳳輦中的擺設都是用黃玉雕琢而成,無一處不精致,四隻狹長的金爐中嫋嫋散發出帶著清香的熱氣,燻出一片暖融融的春意。
她的身邊空懸著主位,他並沒有與她同行。
梅雪衣摁住額角,頗有些頭疼。
若問她此刻的感受,差不多就是龍遊淺灘遭蝦戲。她這一生,大大小小的仗沒打一千也有八百,隨便一個招式的餘波都足夠把昏君的國都來回蕩平個三五回。
什麼人間帝王,什麼敵國刺客,什麼國公府,什麼勾心鬥角,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麼都不是。
……慘就慘在她現在什麼力量都沒有。
輦車駛過幾條街之後,果然遇襲了。身材粗獷高大的金陵人蒙著面,從街道兩旁的樓肆中衝殺出來,與隨行的宮廷侍衛戰成一團。
梅雪衣知道昏君絕對不會讓自己出事,於是繼續半倚著美人榻,擺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懶模樣。
懶是真的有點懶,昨夜被折騰得不輕,方才的梳妝臺又十分硌人,這副嬌弱的身子骨頗有些吃不消。
外面兵刃相接,叮叮鐺鐺的,聽著熱鬧激烈,但是對於血衣天魔來說,這種程度連最低級的門人海選都不如。
身為四大洲第一魔頭,梅雪衣麾下自然是有一方勢力的,隻不過,天魔宮裡面大大小小的魔修各自都懷著鬼胎,有幾個護法對她的殺心甚至比那些正道禿驢還要熾盛。
說起來,從前她身邊最可靠的,正是傀儡。
她有三隻傀儡,其中有兩隻本是身負血海深仇的仙門子弟,在最絕望的時候遇到了她。為了復仇,他們甘願拋棄血肉之軀,忍過魔血銷魂蝕骨之痛,隻留一縷執念,成就傀儡魔身。她給它們取名‘黑’和‘白’。
報了血仇之後,它們就一直跟隨在她的身邊,陪她出生入死,最終在與守界人的戰鬥中雙雙自爆,灰飛煙滅。
在黑與白之前,她的身邊已有一隻傀儡。奇的是,第一隻傀儡她竟想不起源由了,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身邊就多了它,那些久遠模糊的記憶裡面,總有它忠實的身影。
它叫‘竹’,外表溫雅,是一隻非常在意風度的傀儡。在攻破西洲的鎮洲古境時,它替她擋下了萬刃誅魔陣,死得毫無風度。
如今想起來,梅雪衣仍覺得遺憾。
仙域那些老賊看不慣她,又打不過她,便愛拿這三隻傀儡來編排,造了許多二對一、三對一的豔-情話本,流傳四大洲。
其實那個時候她的身體隨時都在破碎重組,根本不可能找什麼男人。再說,傀儡又不是男人,它們隻是人形的兵器而已,根本就不具備男人的功能。
當初看著那些話本,她心中想的,是……是誰?
念頭剛一動,心底忽然空蕩蕩地疼了一下,難以言表的絕望和失落捏住了她的心,令她一時喘不上氣。從死而復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總是覺得自己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捂住心口的霎那,腦海裡忽然冒出一道身影。
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