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陛下今日有何打算?”
“購置些刀劍防具。”他道,“方便我一統天下。”
梅雪衣深以為然:“不錯。哪怕最低階的入門弟子佩劍,在凡界也是絕世神兵。”
衛今朝垂眸正色道:“王後,你我的將士,自然要用最好的東西。蕩平四洲之時,衝鋒陷陣的得是他們。他們若頂用,便省得我御駕親徵。”
梅雪衣:“……嗯嗯嗯。”
轉過兩條街,衛今朝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平靜:“王後,這便是你常與沈修竹共赴的仙靈泉麼?”
梅雪衣方才便覺著這條街眼熟,循著他的視線一望,隻見一間店鋪的二層樓欄上系著飛練,像一道懸空的彩虹,落往城外青山腰。
店鋪上方懸著一塊竹葉匾,上書“仙靈泉”三個大字。
梅雪衣是魔修,根本沾不得靈氣,不過她的確常常光顧仙靈泉——洗傀儡。
三隻傀儡經年累月陪她出生入死,是她最忠心的屬下。
它們越是擺出無欲無求的臉,梅雪衣就越是想要好生照料它們。傀儡不會吃東西,她便把它們洗得幹幹淨淨,打扮得漂漂亮亮。
在仙靈泉洗澡舒不舒服梅雪衣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它是最貴的。
最貴的就是最好的。
次數多了,總會被人撞見。那些老賊打不過她,弄了不少豔-情話本來編排,像仙靈泉這樣的地方,自然是令人浮想聯翩、文思泉湧。
梅雪衣總算是回過味來了,她怔怔地望向衛今朝,迎著他略微扭曲的視線,緩聲問道:“陛下介意我與沈修竹,莫非不單是因為出城一事,還有我奪舍柳小凡之後,在仙域發生的事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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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那些話本了?他不是死在陣前了嗎?難道……他入了鬼道?!
梅雪衣瞳仁收縮,心髒猛地攥緊。
他的笑容更加溫柔,一隻大手輕撫著她鬢邊的發絲:“不如一邊共浴,一邊如實交待。”
梅雪衣:“……其實我現在就可以解釋。”
他笑著,不由分說把她帶進了仙靈泉店鋪。
一炷香之後,梅雪衣第一次泡上了仙霧氤氲的靈泉。
靈泉呈半月形,池壁和池底用的都是摸上去很有彈性的橙色軟玉,泉水很燙,呼吸之間卻是清爽的靈息,令人心曠神怡。
冰冷的身軀陰惻惻地貼在身後,他環著她,耳語低沉:“王後可以解釋了。”
“沈修竹他不是人。他是傀儡。”梅雪衣一句話就交待得清清楚楚。
她最厭煩就是心思彎彎繞繞,彼此猜來猜去。
“我遺忘了所有與凡界相關的事情,所以一直想不起第一隻傀儡的來歷,我隻知道它叫竹,我帶著它屠了飛火劍宗。後來我又煉了兩隻傀儡,一隻叫白一隻叫黑。白就是慕龍龍,黑還沒有出現,我隻大約記得是在南大洲那邊撿到的。”
“傀儡不會說話,無法進食,傀儡……不是男人。”她轉過身,面對著他,身體壞意地在他身上蹭了蹭,“與陛下不一樣的。”
他的眸色驀地深沉。
他嘆息,音色徹底沙啞:“妖精。”
她的脊背撞上了池壁。軟玉微微凹陷,承託著兩個人的重量。
他的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即便不是人,可他還是伴了你日日夜夜。”
梅雪衣:“……那陛下打算如何罰我?這樣麼?”
她讓他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妖精。
衛今朝:“……”
仙霧肆意翻騰,如有蛟龍在水中迅猛穿梭。
“陛下分明就不吃慕龍龍的醋,”她攀住他的肩,聲音軟且破碎,“偏要借沈修竹來欺負我。你不如幹脆今日一次欺負夠了,算完這筆帳,將姓沈的翻篇吧!”
她心中打著小算盤。
如今她未修魔道,靈泉對於她來說就是十全大補湯,身軀的疲憊迅速就能消解,隨便他怎麼折騰。
反正她的身體很喜歡他。
他低笑著咳嗽起來。
咳了一會兒,將她打橫抱出靈泉,壓在池邊的軟玉上。
梅雪衣:“……”
“王後,”他嗓音沉沉,“想徵服我?我拭目以待。不過現在,你還不行。”
他覆下來,唇從她的唇角開始進犯。
等到梅雪衣迷迷糊糊再一次被抱進池子裡面時,就連靈泉也救不了她了。
她倚著他,任他替她清洗汗湿的頭發。
“陛下,”她有氣無力,“前世,你入了鬼道對不對?”
他的動作微微一頓,片刻之後,胸腔悶震,低低應:“嗯。”
“你為何不來找我?”她道,“難道你找過我了,但我那時已經忘了你麼?”
“不,你沒忘。”
她錯愕地偏過頭,仰起臉來看他:“我以為奪舍柳小凡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以致我忘記了過去,隻記著要復仇。”
“不是的,你記得。”他不假思索。
“那你為何沒有找我?”她問,“你又不是扭捏糾結之人。經歷了那樣的事情,難道我還會在意你是人是鬼?況且嚴格說來,我入了魔道,同樣已經非人。”
他半晌不語。
她回眸看他,見他唇角浮著慘笑:“王後,我找錯了地方。”
梅雪衣凝視著他,心髒不禁緊張地懸了起來。
“我遍尋不見……”他垂下了頭,“以為你已下了黃泉。”
梅雪衣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所以,你到幽冥尋我!”
第32章 昏君本色
幽冥。
沒有一個活人知道真正的幽冥是什麼樣子。天地初分, 清氣上揚、濁氣下沉,一切極惡的最終匯聚之所,便是幽冥。
梅雪衣曾在與生死守界人那一戰中, 瞥見冰山一角。
那裡的惡,濃鬱成了魑火,永燃不熄。
那是真正的修羅煉獄, 她隻看一眼便已覺得窒息。即便狠絕如血衣天魔,也不願想象自己身處幽冥之下, 呆上一刻半刻。
而身後這個冷冷冰冰的男人,正是從九幽煉獄中爬回來的不滅之魂!
她的心髒真真切切地為他狠狠疼痛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一次,我在妖域的盤龍平原被慕蒼白設計圍殺,幸遇幽冥現世,魑火燒了仙門八千人, 助我死裡脫生。那件事,是陛下的手筆。”
她用的是肯定的句。說到後頭, 尾音不自覺地輕輕顫抖。
要做到這樣的事情, 必須撕開生死守界人的封印結界。‘界’的反噬之力非同小可, 再加上守界人的攻擊……他定是殒落在那裡了。
她以為的好運,其實是他為她付出了全部。
她回過身去, 抬起手,撫上他蒼白的胸膛。
“陛下……”
他低低笑了起來,攥住她的手指。
他比她高許多,彎下腰來,平視她的眼睛,語氣淡淡:“王後,我自幽冥而來,大殺四方, 滅盡想要欺負你的臭道士。那些火多燦爛,是為你燃放的焰火。我身披火光,為你而來。”
梅雪衣聽他語氣怪異,愕然抬頭看他。
“我以為定能叫你再度為我心折。”他微笑,“可是王後竟一眼也不看,又一次隨沈修竹而去。”
梅雪衣:“……”
第一隻趕來救駕的傀儡,的確是竹。
“怎麼罰你才好?”他掐住她的下巴,目光冷酷又溫柔。
梅雪衣知道這事是真過不去了,撕開生死之界從幽冥爬上來的惡鬼之王,偏偏看見了執念最重的那一幕……即便如今已經知道竹是傀儡,亦是執念難消。
他能忍住沒撕了她,可真是一個奇跡。
她捧住他那張絕世俊臉,踮腳吻了上去。
這個吻與往日不同。她的心緒是沉重的,但唇上的動作卻像羽毛一樣輕柔。
她緩緩地輾轉,一點點觸碰描摩他的唇線。
鼻尖時不時擦過鼻尖,她仔細感受他的呼吸,清幽的、極淡的味道,如今已經非常熟悉。
描過一遍之後,她將上下唇一起印上去。
捏住她下巴的那隻冰涼大手變成了親吻的阻礙,它沉沉緩緩地向下一滑,覆在她的頸部。
他手大,幾乎環住了整個纖細的頸子。手指微收,不輕不重。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頸脈在他的薄繭下面跳動,也能感覺到他將再一次因她而迷亂放縱。卸下一個愛自己的男人的殺意,實在是非常簡單。
“罰我,”她斷續道,“一輩子跟在你身邊,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旁人看我的每一眼,看的都是你擁有我的證據。”
他悶悶地笑起來。
她趁機突破他的牙關。
分明是她主動進攻,不知怎麼吻著吻著變成了由他主導。
心跳越來越疾,好像多久都不夠。她從來也想不到,親吻而已,竟令人如此沉迷。
他的手松開了她的頸,託住她的後腦勺,極盡繾綣。
終於他按捺不住,重重吸了一口氣,將她帶向池邊。
“陛下那一次便為我丟了性命對麼?”她睜開迷蒙雙眼,凝視著他。
他低低地笑:“怎可能。我還沒有抓住你,怎舍得死!那一次……我險些就滅殺了黑的。”
生死守界人一黑衣、一白衣。
梅雪衣怔怔眨了下眼睛:“難怪我最終與他們交手時,黑衣守界人實力要遠遠弱於白衣者。那一戰我也隻是險勝,如此說來,若不是陛下為我鋪路,我根本走不到最終那一步。”
她以為自己踽踽獨行,誰知每一個重要的步子裡,都有他無聲的付出。
她不禁再次眼熱。
她怎麼會忘了他呢,她怎麼能忘了他呢?
今生忘記了他,前世除了復仇似乎也沒為他再做過什麼。她一個人帶著傀儡們肆意快活得很,最終隻差一步便能成仙成神。若她當真走了,豈不是要將他永遠拋棄在煉獄之中?
“我欠陛下良多。”脫口而出的聲音裡微微帶著顫意。
“不。”他捧起她的臉,“王後,若不是你……”
一陣恐怖的震蕩打斷了他的話。
靈泉、軟玉以及浮在兩個人身側的靈霧非常詭異地散開了一瞬,就像被轟成齑粉那樣,但是眨眼的功夫裡,它們又恢復了原狀,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衛今朝緩緩沉下眉眼:“不可說。”
梅雪衣難以置信伸出手指去觸碰靈泉:“連水面都散了。難道這一切並非真實,我們其實一直置身於虛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