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冷焰之中,細細碎碎的沙粒徹底失去了活力,撲簌簌向深淵底灑落。
左側山壁深處傳來了痛苦扭曲的咆哮。這一箭,想必毀掉了它好大一部分肢體和力量。
衛今朝溫柔地笑著,取出另一支碧火琉璃箭裝上,手一揚,直指山壁。
他微眯著眼,眸光冷酷,仿佛能夠穿透這萬仞深淵,鎖定獵物。
梅雪衣急急抬手,摁於弩上。
“陛下。”她沉聲道,“等等。”
他緩緩轉過眼珠看她:“嗯?”
“這是我重回巔峰的契機。”她一字一頓,直直望進他的眼底。
滅國之事顯然大有內情。飛火劍宗背後還有龍臨府,龍臨府後面又站著誰?
此刻飛火劍宗陷落凡界的消息還沒傳回來,但紙終究包不住火,下一次、下下一次,再降到凡界的,恐怕就是揮揮衣袖蕩平王城的大能了。若來的是化神,是問虛……
兩個凡人,拿什麼和人家鬥?
她不介意再次入魔。這一次,她有更強大的理由——一切悲劇都還沒有發生,她還可以守護他、守護大衛百姓、守護國土家園。
何樂而不為?
她的唇角繃成一條線,努力向上彎起。
他一定也知道,這是最優的選擇。
“不許。”他的眸光變得一片黑暗,怒焰在眸底翻滾,如同傳說中的幽冥,“我不許。我說,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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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鉗住她的腕,鉗得生疼。
二人深深對視。
半晌,梅雪衣展顏笑了起來:“好。”
答應得這麼幹脆,倒是叫他眸中生起狐疑,隻怕有詐。
他緊抿薄唇,死死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每一絲神色變化。
“我也就是問問陛下的意思。”她踮腳湊到他的耳畔,“魔功若成,身體便壞了。身體壞了,便再也領略不到陛下的……好。”
語聲曖昧繾綣,令他身體僵硬,耳根漸漸泛紅。
他咬牙,吐出低沉氣聲,暗恨:“我在你心中,便隻有這個好處?”
梅雪衣:“陛下!這話不都是女子譴責薄情郎君的麼?”
衛今朝:“……”
第37章 怦然心動
梅雪衣彎起眼睛, 溫柔地垂下視線,落到衛今朝那冷白瘦削的手指上。
雖然被她的‘葷話’弄得耳根泛紅,但他仍然緊緊扣著她的腕, 捏得她生疼。好像害怕一撒手她就會消失在眼前,再也尋不回來。
他緊盯著她,幽黑雙眸中翻湧著灼灼暗烈。
“犯過的錯, 我不會再犯。”她輕聲道,“我再不會背著陛下私自作任何決定, 哪怕是為了陛下好。有的時候,自我犧牲奉獻其實非常自私,自己一走了之倒是痛快,卻把傷痛永遠留給了別人。”
他的手微微一緊,然後松開, 扣入她的五指,聲音沙啞溫柔:“知道就好。”
“所以陛下, 我都知道錯了, 那過去的事就既往不咎好嗎?”她誠摯無比地凝視著他的眼睛。
衛今朝也凝視著她, 片刻之後,了然一笑, 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王後是擔心,在‘趙榮夢中’,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對不對?”
聲音陰惻惻,叫她縮了縮肩膀。
“……我前世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陛下的事情!”她色厲內荏地說。
“呵。”大手沉沉落在她的頭頂。
梅雪衣:“……”
這事想想就要了老命。從眼下掌握的情況來看,前世她在奪舍柳小凡、滅殺秦姬之後,拖著重傷之軀逃到仙域,不知為什麼竟然也來到了這個深淵中, 遇見趙榮。
可沈修竹是怎麼一回事?她帶誰不好啊要帶著沈修竹?!
就在這個地方,她被土靈和沙地龍結合而成的怪物吞噬。也許是因為執念太重,她並沒有死去,而是像奪舍柳小凡一樣,奪走了土靈的力量和能力,從此踏入魔道。
那麼沈修竹呢?如果沒猜錯,沈修竹應該就是在這裡變成了傀儡竹。
梅雪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趙榮一會兒招出什麼同生共死虐戀情深的殉情故事。
……衛今朝一定會把她活活搗死在這裡。
*
上方,兩面斷崖已徹底貼合。
慕遊用虛實八卦開道,一路碎石簌簌。
上潛的速度略微放慢了一些,藏入山壁中的怪物已有好一會兒不曾現身攻擊,不知在醞釀什麼殺招。
梅雪衣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它還在嗎?”
慕遊搖搖頭:“不知。它對靈氣的駕御登峰造極,完全可以避過我的神念探測。”
衛今朝漫不經心:“三息之前,已進入它的陷阱。”
眾人:“……”
話音未落,便見周遭的山崖轟然破碎,沙粒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舉目望去,視野中除了茫茫飛沙,再無旁物。
飛舟被包圍得徹底,若是在這裡釋放幽冥火,定會引火自-焚。
土靈也不是完全沒有智力,至少比某些人聰明得多。梅雪衣視線一蕩,同情地看了看慕龍龍父子。
慕龍龍:“……”忽然感覺受到了傷害但卻不知道是什麼傷害。
沙瀑如水,這隻飛舟就像深海中的一個小小氣泡,危機來自周圍每一處。
慕遊一個人倒是可以強闖出去,但要密不透風地護著整艘飛舟外逃,難度就有些大了。這怪物雖然實力不到問虛,但是變化莫測、詭計多端,遠非尋常敵人可比。
慕遊蕩出一個個虛實八卦,盡量將周遭所有飛沙逼退,一時倒是護住了飛舟,可是前進速度也慢到了極致,就像陷在泥沼之中。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陛下能抓到土靈的移動軌跡對嗎?”梅雪衣湊在衛今朝耳畔低低地道。
他垂眸看她,發現她的眼睛裡又閃起了明亮狡黠的光。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心領神會,低低道:“一起。”
黑眸中有憐惜,也有信任。
“陛下可要保護我,也許會受傷哦,千萬要頂住。”她微微撅起紅唇。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什麼是我頂不住的。”
梅雪衣:“……”
明明是一句很正常的大話,可不知為什麼聽著總覺得色裡色氣。
梅雪衣搖搖頭,疾步走到慕遊身邊,低低交待了兩句,然後衝姜心宜束腰帶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小女鬼非常激動,‘咻’一下就飆了過來。
如今這隻鬼的膽量越來越大了。她發現,和梅雪衣在一起總能做一些驚險刺激又好玩的事兒。
“嘻嘻嘻!”束帶纏上梅雪衣的腰,另一端牽在舷上。
衛今朝攬住梅雪衣,闲闲踱了幾步。看這二人的神色,就像在觀賞沙景。
他抬起手,輕輕將一縷碎發別到她的耳後。
片刻之後,他扣住她的身體,一躍而下!
周遭雖然密布著流沙,但這些充滿了惡意、目的性極其明確的沙粒都在忙著攻擊飛舟,一時沒反應過來竟有人自投羅網。
這是梅雪衣事先就預料到的。
要的就是這一瞬間的時間差。
小女鬼附身的束腰帶飛速延展,梅雪衣與衛今朝就像是拖在飛舟後面的一隻風箏,晃眼便飛進了流沙瀑布。
衛今朝反身擁著梅雪衣,將她團成一團護在胸前。
絕大部分流沙順著他身上華貴的黑袍滑向左右,但也有少量沙粒落在他的後背上,眼見就要像滲透土壁一樣,鑽入他的體內吞噬血肉。
這些沙粒非常可怕,就連肉-身天生比修士更加強悍的妖龍也險些被啃穿了心脈,像衛今朝這樣的肉-體凡胎更不必說,隻要隨便鑽兩粒沙進入他的體內,眨眼就能把他整個掏空。
梅雪衣心神緊繃。
在這樣的地方,肉眼已無法視物。衛今朝替她鎖定了土靈真身的大致方位,剩下的隻能靠她自己。
如果她動作夠快,就能從死神手中奪回衛今朝的命。
她緊緊閉著雙眼,忽略耳旁恐怖的沙聲和風聲,一心一意感知危險。
她倚仗的,便是經年累月遊走在生死之間訓練出來的直覺。
“噌——”
姜心宜束腰帶繃到底了!
梅雪衣腰間微微一緊,心中那根弦同時繃到極致!
就在這二人一鬼組成的‘風箏’繃直了引線,略微回彈少許之時,一股寒意忽然漫過梅雪衣心頭那道處於斷裂邊緣的細弦,被她最敏銳的感知成功捕獲!
她清晰地感覺到,有毒蛇揚起身體,亮出毒牙,對準了衛今朝。與此同時,她聽到他身後傳來華袍破裂的聲音。
‘來了!’
心中念頭生起的那一霎那,她根本沒有過腦,蓄勢以待的身體已第一時間作出了正確的反應!
環在衛今朝腰間的右手陡然往上一揚、一抓!
碰到了!
這是一個難以形容的東西。
它是靈氣衍生出的靈智之體,但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極其惡寒歹毒的感覺。
梅雪衣像攥蛇七寸一般逮住了它,五指收緊,將它牢牢鉗在掌心。
“吸!”
吸力湧出之時,她的手上也傳來了恐怖的劇痛。
是凍傷。
帶著毒的凍傷。
一觸之下,她立刻心有所感,此靈來自腐爛冰冷之地,它的誕生源於惡。
她忽然猜到了它的由來。不是什麼狗屁的土靈與昆蟲之間的愛情,而是一處滿是腐屍的沙地龍食物儲藏室遇到地質變遷,被壓入黑暗極寒、土靈氣濃鬱的地底,機緣巧合之下催生出了惡靈。惡靈帶著對沙地龍的怨恨,將它做成了自己的沙傀儡。
梅雪衣:“……”制作傀儡的技能也找到了源頭。
真沒想到,她習成魔功不是因為什麼奇遇,也不是撿到了失傳千萬年的秘笈,而是師從一隻惡靈和一隻地沙龍。
這個事實可真是一點都不上檔次啊!堂堂血衣天魔……算了,世間不會再有血衣天魔。
梅雪衣微笑著,捏緊五指。
惡靈在她掌心迅速消亡,尖利恐怖的靈魂尖嘯回蕩在她的腦海。惡靈瘋狂掙扎,卻完全無濟於事,頃刻之間,它的尖嘯便扭曲得不成調子,全部靈體被梅雪衣的魔爪盡數吸納。
這股惡寒的靈氣順著她的手腕渡入體內,激得她連打了幾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