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指嵌入颌下,想要騰出些喘息空間來,但那索套卻是設計得十分狠絕,手指嵌入之後反倒絞得更緊。
四周悄無聲息地湧出了無數將士,一根根寒矛、一支支弓箭對準了他的身體,隻待夏侯玉一聲令下。
寢宮中的太子妃也走了出來。
到了近處一看,原是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她揚了揚手中的匕首,笑道:“之前刺殺你不成,其實隻是故意試試你的實力而已,如今已知道你刀槍不入,便換個法子對付你,怎麼樣,滋味好不好受?”
“呵……呵……”修士喉嚨裡憋出氣音,“自尋死路!”
“哼,今夜就看看究竟是誰死!”太子妃衝著樹下的夏侯玉喊道,“殿下,再加把勁!待他一破功,便將他射成個大刺蝟!”
梅雪衣撅起唇:“看著她們,總覺得自己從前好傻。”
“無事,”衛今朝安撫地捏了捏她被酒氣燻紅的臉蛋,“王後也不是傻一天兩天了。”
梅雪衣:“……”
下方的修士漸漸不蹬腿了。
他的臉上浮起些痛苦之色。他不怕凡間的刀槍棍棒,但也頂不住這蛟筋慢吞吞的絞殺。
雙腿隱隱有點抽搐的勢頭。
南昭眾人面露激動,隻待他破功。
眼見就要功成,忽然,這修士蓄足了力道騰身而起,重重踢在了樹幹上。
“轟——”
樹後的夏侯玉被震得噴出了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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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幹上響起‘喀嚓’聲,一道碗口粗細的裂縫瞬間蜿蜒至樹冠。
梅雪衣抓緊了衛今朝:“陛下!”
“無事。”他道,“我身上還有慕龍龍的生死人肉白骨丸、大羅金仙回春散、閻王手裡奪命丹……夏侯年少,讓她吃點教訓,下一次行事便會更謹慎些。”
梅雪衣雖然心疼,卻也是沉下心,靜靜看著戰局。
衛今朝說得沒有錯。
夏侯玉設此圈套的時候,確實有所疏漏。
“轟——”修士蕩起來,再一次踢向樹幹。
這一回,大樹再也無力支撐,帶著一身茂密的枝葉,緩緩向夏侯玉的方向傾倒。
夏侯玉不得不閃身避開。
她抓住蛟筋,飛快地奔向下一株樹。
然而凡人與修士的力量差距有如天塹,那修士咳喘著,抬手抓住蛟筋,便把夏侯玉狠狠拽了回來!
他滿臉獰笑,抬起手,掐向夏侯玉的脖頸。
二人距離越來越近,眼見夏侯玉就要落進修士掌心,她忽然扯開嗓門大吼了一句:“王後救命!”
醉貓梅雪衣心情大好。
“來了!”
第54章 淺嘗輒止
修士第一次踹裂了樹幹時, 夏侯玉心中便已懊悔不迭。
還是大意了!
那東海蛟筋乃是神話傳說中的物什,坊間是這麼流傳的——“東海有蛟,乘風化龍。欲達九重天, 必歷九千罡風劫。蛟龍穿風破雲,筋之韌,可縛仙人。”
夏侯玉畢竟年歲尚小, 得此奇物自然是意氣風發,熱血一激, 覺得自己上可摘星攬月,下可潛海擒鰲。
她煉就一身渾厚內力,又根據地上殘留的足印精準計算出了隱身妖人的行動軌跡,便覺得萬無一失。
沒想到百算一疏,萬萬沒料到妖人竟有如斯恐怖的巨力, 身在半空無從借力之下,竟能生生踢斷二人合抱的大樹!
眼見即將遭遇妖人反殺, 夏侯玉便喊——“王後救命!”
話音未落, 隻見一張大網從天而降!
妖人被罩了個猝不及防, 剛想掙扎,那網兜便迅速收縮起來, 像捕到一尾魚一樣,將他一兜一吊,頃刻就縛成了一隻動彈不得的繭子。
眼前一花,俊美無儔的衛王和醉貓王後已站在了面前。
夏侯玉頗有一點不好意思,幹咳一聲,自嘲道:“果然金錢並非萬能,我以為有了價值連城的蛟筋,捉個把妖人當是手到擒來。”
這話梅雪衣就不認同了。
她醉眼朦朧地斜著夏侯玉:“太子此言差矣!”
“哦?”
梅雪衣得意地笑起來, 伸出一根蔥般的手指,‘刷’一下,幹脆利落地指向地上的繭子:“你且仔細瞧瞧那是什麼?”
夏侯玉狐疑地湊近了一些。
那是什麼?當然是一張網,是他們仙家的寶貝……
夏侯玉身形凝滯,半晌,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向梅雪衣:“這是……蛟筋制成的網?!”
梅雪衣老神在在地點頭:“太子沒能功成,是因為錢花得還不夠。”
夏侯玉:“……”說得好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
落網的修士並沒有管怵那份沉穩淡定,他回過神來,陰惻惻地威脅道:“我乃仙門中人,若我有個好歹,你南昭全境必定雞犬不留!”
夏侯玉冷笑:“那可真輪不到你來操心了。”
梅雪衣歪著腦袋,迷蒙著醉眼思忖了一會兒,心中有些奇怪。前世沒有她和衛今朝插手,夏侯玉是怎麼解決這個修士的?
念頭剛動,便見一架攻城車轟隆隆地被百餘名將士推了過來。
車上運載了一隻燒得通紅的大鐵爐子,爐中‘咕嘟咕嘟’地冒著熔巖般的泡泡,一股股奇異的金屬焦糊味蒸騰到半空。
“太子殿下!”將領匆匆來報,“金水就位,是否就地處決妖人?”
梅雪衣明白了。雖然這修士踢斷了大樹,但蛟索仍套在他的脖子上,封鎖靈力,令他受制於人,前一世,南昭眾人必定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拖住了他,硬生生將他封進了滾沸鐵水裡。
夏侯玉是留了後手的。
夏侯玉抬了抬手:“不忙,先用小火煨著。”
將領:“……是。”太子殿下這個煨字實在是用得很接地氣啊。
隻見黑袍太子緩步走到梅雪衣的面前,恭恭敬敬拱了拱手,壓低了嗓門用氣音道:“衛王、王後,客套話我也不多說了,眼下有個很嚴峻的問題——若是依著我原本的計劃,用金水封了這妖人的話……咳,實不相瞞,蛟筋網我肯定是賠不起的。”
梅雪衣大手一揮:“交給我們來解決!”
夏侯玉微垂著頭,唇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道:“且容我先問他幾個問題。”
“嗯。”
夏侯玉微笑著揖了揖,長袖拂到身後,闊步踱向網中的修士。
衛今朝攬住了梅雪衣的肩膀,似笑非笑:“黑與白,真是互補。”
慕龍龍太笨,夏侯玉太精。
三言兩語,便把後續的事情都推給了梅雪衣,連人情都不必欠。
當然站在夏侯玉的立場上,這樣做無可厚非。身為王儲,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整個國家的利益,理智必須壓倒真性情。
夏侯玉走到修士身邊,她垂眸,冷傲地睨著修士,緩聲問道:“不知你這不壞金身,禁不禁得住金水澆築?”
修士看到那攻城車駛出來時,心中已知不妙。
倘若真被扔進這沸騰的金水裡,即便一時撐得住,但等到金水凝固,早晚也會活活憋死在金俑之中,那才叫漫長而苦痛。
“我乃仙門長老。”他心中已然發虛,嘴上仍然強硬,“我若在這裡出了什麼事,我怕你南昭承受不住滔天大禍!”
“笑話!”夏侯玉冷笑,“賊人狼子野心,意欲亡我國土,我南昭與你們本就不死不休,又何懼威脅?你若將幕後主使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或許還有能一線生機!秦參將,將金水運過來!”
“是!”攻城車轟隆隆駛近。
修士其實遠比凡人畏死。
凡間帝王隻是坐擁權勢,便渴慕長生,不舍得離開這個世間。而修士踏上仙途,得以親證大道,見識過無上玄妙,知道未來有無盡可能,登仙稱神也有徑可循,誰又會舍得去死呢?
“我說!”看著那熱騰騰的金水漸近,修士徹底破了心防,高聲道,“我之前與太子妃所說的一切並非虛言!寇國的玲瓏公主,當真是我們飛火劍宗宗主在凡間的私生女!我的任務是守護她,滿足她的一切要求。那玲瓏公主誰也看不上,偏偏就愛上了夏侯太子你,這我也沒辦法啊!”
聽到‘飛火劍宗’這四個字,梅雪衣不禁摁住了額角:“為了南帝軒轅仁的大業,飛火劍宗宗主可真是鞠躬盡瘁,處處留種哪!”
她原本以為到南昭國辦事的是南洲的修士,沒想到在遙遠的南域,竟也有飛火劍宗宗主兢兢業業的身影。
她嘆:“那位宗主反正名聲在外,不小心鬧大了,有人有心來查,也隻以為是他在凡間弄出的桃-色-糾-紛。”
衛今朝淡笑:“都是棋子。”
“嗯。”梅雪衣看著面前的修士,“底下的嘍啰根本不知道真相。”
事實上,發生在南昭國的事情,與當初發生在衛國的事情並沒有任何區別。
她挑挑眉毛:“軒轅仁當真覺得用這樣的手段就可以避過因果輪回麼。我倒是覺得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飲鸩止渴罷了。”衛今朝淡聲點評。
那修士繼續說道:“夏侯太子你若不是這般固執,早早答應廢掉你身邊的太子妃,迎娶玲瓏公主的話,也就不會有這場戰事。男兒活在世上,豈能耽於情情愛愛?再說,你身邊這太子妃,對你也沒幾分真心!”
一聽這話,太子妃立刻拎著裙擺跑到夏侯玉身邊,裝模作樣地抹眼淚:“殿下……你可不要聽這妖人挑撥!”
修士瞪著太子妃,道:“你若是真心待他,我與你分析了利弊,你便該知道離開他才是真的為他好!隻要你離開夏侯玉,讓他娶回玲瓏公主,一場幹戈便能化為玉帛,你們南昭不知能少死多少人!可你呢?你為了一己私欲,非但不聽我良言相勸,還害我至此!當真是蛇蠍心腸!再有,你明明已中了絕嗣的毒,賴在他身邊也無法為他開枝散葉,但凡待他有絲毫真情,這種時候也該退位讓賢!”
夏侯玉與太子妃相視而笑。對方千算萬算,萬萬沒算到夏侯玉是個女人。
梅雪衣悄悄探出手,扣緊了衛今朝五指。
人啊,總是關心則亂。
前世的自己,為了他,為了衛國,最終選擇了離開。這一下,她是切實體會到當時的心境了。
“苦了王後。”衛今朝反握住她,冰涼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腕,“那些日子,一個人在外面定是十分孤獨心酸。怨我,明明人就藏在眼皮底下,居然沒能將你捉回來。”
她斜眸望他,見他那雙幽黑的眸子裡面燃著暗火,灼灼逼人。
不必細想也知道,他此刻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不正經的東西。
捉回來做什麼?
當然是讓她欲生欲死了。
衛今朝念頭一起,頓時執念焚心。
他隔空將那繭子抓了過來,一雙黑眸定定看著修士:“負責南昭的,共有幾人?”
修士心中駭然,若不是被網成一個繭子的話,此刻已雙膝失控,伏跪在地。
這般恐怖的威壓,他活了數百年竟是從未見過!
腦海一片空白,雙唇嚅嗫,呆呆愣愣地回道:“三個。我負責玲瓏公主,我徒弟以國師之名跟著玲瓏的生母,還有另一位白長老,月前回了一趟宗門,這幾日大約便會從仙域過來。”
衛今朝隨手將他扔到一旁,沉吟片刻,道:“國師已被王後射殺。白姓之人回到仙域,便會知道衛國之事。”
梅雪衣點頭:“為防萬一,興許會有高階修士與他一起過來。”
“無事,在這裡待上幾日便……”他的笑語驀地一頓。
梅雪衣正想留在南昭與夏侯玉親近親近,剛一喜,忽然聽著衛今朝壓低了聲音,輕聲啞笑:“去截。南域有瑤池,正想帶王後一遊。”
說罷,他將地上的修士一腳踢到了夏侯玉面前,笑道:“蛟筋不值什麼,贈給夏侯太子了。此人你自行處置。”
話音猶在,他已擁著梅雪衣瞬移到了天邊。
梅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