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通篇大論,無非是誇耀神醫柳逍遙和貶低女子學醫的先天不足,我按住沈意濃的雙手,輕輕搖頭示意。
我曾聽許懷淵講過手術,以這個時代的水平,有時是難以達成的。
「太後,據我所知,神醫柳逍遙在藥死人活白骨一道上頗有建樹,但於婦人病上並無研究,所謂術業有專攻,下藥還得對症。意濃五年前便鑽研於這一道,其間也治好了民間許多婦人的病。竟然這位姑娘也這般厲害,不若找一名有類似病症的宮人,讓二人以各自的法子治療一番,誰更勝一籌,便才更有資格為太後醫治。」
我隻是在賭,賭餘婉精心準備的方式,是通過許懷淵打聽的,隻適用於太後一人病症。
我抬頭望向她,便見她眉間緊蹙,緊緊咬著唇。
況且,若是能勝過所謂的神醫傳人,那於沈意濃來說,無疑是錦上添花。
12
結果可想而知,餘婉當真被我猜中了,她手上隻有一套法子,換了個人便不知從何下手。
在沈意濃的攻勢下,她額頭冒了汗,節節敗退,太後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幾變。
我正想順勢推一推她欺上瞞下的罪名,沒承想她倒是機靈,早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直到日落西下,我們才從太後宮中走出,回想起臨走前,太後拍著沈意濃的手承諾著,我便覺她這五年的堅持,沒有白費。
或許,今日,我們隻是走出了很小很小的一步,但這不代表它沒有意義。
宮門外,停著一輛淮陽王府的馬車,餘婉欣喜地朝著那輛馬車走去。
我看了一眼,便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阿芷?你為何會在這?」許懷淵叫住了我,朝我伸手,「回家吧。」
「姐姐,我們走吧。」沈意濃踏上馬車,轉過身來,朝我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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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回目光,笑著點了點頭,將手放在她手心。
身後,傳來幾聲爭吵,被馬蹄聲隔絕在外。
我在府中等了好些日ťũ̂³,心中忐忑不安地等著,直到五日後,朝堂新政宣布,可在醫館專設婦人病,由女子學習並任職。
政令中,還特指出,不得以此汙蔑辱罵斥責女子,隻是女子不可為醫者之首,且醫館須由男子主事。
另外,新政嚴格,每年批準的女醫名額隻定了十人,且條件苛刻。
沈意濃聽聞新政後,兩行清淚流下:「夠了,已經很好了,起碼我們能夠有名有姓地出診,而不用再依靠男子,不用再借男子的名義出診。」
那是她日夜不休的五年,是她從未敢懈怠的五年換來的一絲曙光。
13
這日,許懷淵終於出現在了府中,他眼底倦色濃鬱,整個人頹廢不堪,像是幾夜沒睡一般。
見到我,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阿芷,恭喜你,你……很好。」
「謝謝。」我抿著唇道。
如若我們之間沒有這些事,他應當是我第一個分享的人。
我從袖中拿出寫了好些時日的和離書,輕輕展開在他面前。
「許懷淵,別再逃避了,我們好聚好散,就當給那些美好的過往一個圓滿,不要弄得那麼不堪。」
他面色慘白,手指都在發抖:「真的沒有辦法……原諒嗎?我隻是不小心犯了錯,我知錯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搖頭:「到此為止吧,你若再逼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餘婉,她同我一樣,我們來自一個地方。當日,我與她隻是醉了酒,我對她沒有情意,我隻愛你,阿芷。」
「隻是,她的到來,帶給了我一些其他的東西,我需要她,我要做一件事,那件事需要她。隻是這件事,不敢論成敗,若是敗了,我不敢拖累你。」
「阿芷,我放你離開。」
說了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後,他痛快地接過了和離書。
臨走前,我對他說:「無論如何多謝你,讓我變成如今的樣子,祝你再遇良緣。」
如果不是他,我不會有現在這般的覺悟,或許我依然享受著榮華富貴的包裹,但卻從會骨子裡爛掉,成為男子的附庸,在一方牢籠裡,看著一個又一個女人,生一個又一個孩子,然後與她們無休止地爭鬥,隻為贏得某一個男子的垂憐。
14
我從淮陽王府搬離時,來了許多人。
她們中有沈意濃,有梅娘,還有學堂裡教書的範圓圓。
範圓圓長著一張圓圓的臉蛋,兩隻眼睛也圓圓的,見人就笑。
她是我從乞丐堆裡撿來的,她咧著嘴:「姜姐姐。」
我的父親和母親還有哥哥,等在了門口,父親依然板著一張臉,母親溫和地笑著,哥哥儒雅有禮,一遍遍地向與我一起來的幾人道謝著。
「爹爹,娘親,女兒不孝。」我福了福身,眼眶紅紅。
「說什麼傻話,回來就好,有我們在,看誰敢說闲話。」娘親摸了摸我的臉,哽咽著。
在這裡,男子拈花惹草便是風流倜儻,女子偶結情緣便是行為不端,有傷風化。
我大約是大乾唯一一位與夫君和離的女子,還是唯一一位和離後回了娘家,並且未被逼迫至跳湖的女子。
我想,我得挺起胸膛來,好好地活著,我得告訴天下女子,休妻、和離沒什麼大不了,不值得跳湖,也不值得跳井,你們都要像我一樣好好地活著才對。
後來,我花了些銀錢,也不在乎名聲,隻為將我與許懷淵的事交由說書人傳唱,我希望它能傳得更遠更久,傳到天下所有的角落裡,告訴她們:永平郡主被人休了,可她不要臉,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
回了家後,我行事倒是更加小心了,行商之事更是藏得小心翼翼,不敢讓我爹爹知道。
而與外頭的聯系,都仰仗了幾個嘴邊緊的小丫鬟。
這日,一名丫鬟匆匆來報,說是有一大批官兵包圍了郊外的幾個學堂,要將人都抓走。
大約是急的,她說得囫囵吞棗,含糊不清,我顧不得許多,披上狐裘便叫了馬車往郊外趕去。
是日大雪,通往郊外的路上覆滿積雪,馬車行得緩慢,到了地方時,官兵已經清點好了人數,正要押著人走。
來的路上,範圓圓已經與我說了大概,說是有人到官府舉報我這幾個學堂教授一些反叛動亂的言論,逆朝廷的政令。
簡直是荒謬至極,這幾個學堂所教授的,分明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詩書,當初開這學堂的用意本就是為了無處學字的女子有個容身之所。
她們有的人連自己的名都不知道怎麼寫,學堂的女夫子也是一筆一畫地從寫字教起,再到四書五經,隻為她們能得一些明理的知識罷了,從未有什麼不當之舉。
我在來的路上,細想來,這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可又是誰要與這無害的學堂過不去?
「住手!」下了馬車,我急急走了幾步,喝止住他們。
「敢問大人,這學堂女子是犯了何事,要勞大人這般興師動眾?」我眯著眼,直視領頭之人。
「有人告到府衙,說這裡窩藏反賊,意圖用學堂煽動反叛,這些女子,個個都是反賊的同黨!」
「簡直可笑,憑你一張嘴,便人人是反賊?」我冷笑道,「我是永平郡主,這學堂背後之人是我,按你的說法,莫不是說我永平郡主是反賊?」
他哈哈大笑:「哈?永平郡主被休回娘家,估計連大門都不敢邁出,還輪得到你在這邊冒充?來人,將人都給我綁走!」
我撵了身邊的丫鬟,讓她迅速上馬車,回府。
而後,我提起裙擺,毅然決然地踏進Ṫũ⁴雪地,向那群女子走去:「我跟你們一起走。」
「郡主,不要啊!您快走!」
我不能走,我是郡主,我不會出什麼事,倘若讓她們單獨被抓,我不敢保證,她們會不會出什麼事,起碼有事時,我能及時想辦法。
15
牢裡的環境潮湿陰暗,學堂的人都被關到一起,冬日裡,牢房處處漏風,大家抱在一起取暖。
有些小女孩是第一次見到我,躲在大人的背後偷偷瞧我,我朝著她們笑了笑。
我不停地安慰她們,將身上的狐裘蓋在她們身上。
這時,有人輕聲問:「郡主,你是富貴命,什麼都不用做就應有盡有。你辦學堂,救那麼多女子,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受這種罪?」
我抱著手臂,仰著頭看了看牢房那一處透光的口,僅僅隻有一個小小的洞口,卻有無數的光擠了進來,將暗無天日的牢房照亮。
我想了想,認真道:「也許,正是因為我不用為了一日三餐而四處奔波,不用為了幾兩碎銀而終日匍匐不敢抬頭望天,我才有更多的能力,有更多的機會做這些事。倘若,我這樣的人都不去做,那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人,更沒有能力去做這些事了。」
她們似懂非懂,我卻沒再說話。
令我意外的是,我們在牢中過了好幾日,都不見我爹爹和娘親他們。
我直覺不好,應當是出事了,可如今這個樣子,我哪怕再急都無濟於事。
這時,牢房外,傳來動靜,有人走了過來。
在牢中過了好幾日,我抬頭一看,是餘婉,我有些無奈,她似乎有些陰魂不散。
她的肚子已經有些顯懷,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扶著牢房門,她得意地看著我:「姜芷,我說過,隻有我知道許懷淵要什麼,他以前真蠢,為了一個你,竟然甘願做一個外姓王。明明手上掌握著顛覆天下的命脈,卻什麼也不幹。」
我隱約猜到了什麼,心下大駭,面上卻不動聲色:「你們做了什麼?」
她笑道:「自然是做這天下之主,淮陽王起兵了,天下要易主了,懂嗎?」
「我好不容易穿過來,可不是來給誰做丫鬟做妾的,我是來做皇後的。」她後退了一步,揮揮手讓人打開牢房門,「你以為聽了幾嘴女性獨立的話,就能在古代翻出花樣來嗎?真是愚蠢天真,這個時代就該是男尊女卑,就該是人分九等。我絕對不會允許,有人破壞這個時代的尊卑秩序!」
她輕飄飄地說:「將牢門打開,我要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