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解釋呢?
還腿受傷了?
我看你明明好得很。
我努力挽救局面以及人格:「……沒錯,確實是我先動的手,但這都是誤會,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他們倆懷疑的目光在我們身上徘徊,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說辭。
完了。
這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裴知琅輕笑著適時開口:「阿珩,你若是心悅楚小娘子,等回府我替你稟明父親,也好擇日上門提親。」
「大可不必。」
我和裴知珩又是異口同聲地拒絕。
他白了我一眼,旋即轉頭對裴知琅嗤道:「管好你自己,我的事不需要你瞎操心。」
說完,他起身往帳外走,還不忘裝腿傷。
離開營帳後,直到坐上崔府的馬車,我還在心裡懊悔沒能扒了他的衣服,連玉佩也被他趁機奪回去了。
崔嫣也在懊悔,懊悔自己去得不是時候。他們倆本是去告知我們馬球賽獲勝的好消息,誰知撞上這檔子事。
我無語扶額,努力想解釋:「阿嫣,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就是想確認一件事。」
聞言,崔嫣不施脂粉的俏臉一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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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我的解釋純屬是火上澆油。
她想得更歪了。
她拍著我的手,寬慰道:「卿卿,你不用解釋,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婚前確認確認未來夫君的能力,實屬正常。隻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是個行動派,這麼快就搞定裴二郎了。」
確認未來夫君的能力?
這下換我驚訝了,震得連咳數聲。
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似乎……不太正常。
不對,是很不正常。
馬車走到半途突然停下,簾外傳來韓邑的聲音。
他帶著數名小廝將崔家馬車攔住,要找搶走玉佩的我。
他沒法子報復裴知珩,自然隻能對我下手。
我正欲起身下車,崔嫣拉住我:「放心,他不敢亂來。」
她提高了聲量,平日溫柔的語氣也清冷許多:「韓小郎君說我的侍女搶了你的玉佩,你是覺得我崔府連一塊像樣的玉佩都沒有?我崔家的人用得著搶你的玉佩?你還帶人攔我的馬車,莫不是打算搜車Ťŭ₀?我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若是因此壞了名聲,你們韓家擔得起這個罪嗎?」
外面吵鬧聲漸息,韓邑終究沒敢帶人搜馬車。
若崔嫣不護我,他自然敢找我的麻煩。
但眼下崔嫣打定主意包庇我,他不敢和崔家為敵,隻能放我們離開。
我也趁機將韓邑被毆打的事情說出來。
崔嫣忍俊不禁:「這倒是很像裴二郎的行事風格。有大夫為他作證傷腿在先,又有你奪回玉佩在後。沒有人證物證,就算韓邑想告上衙門也沒轍,隻能吃啞巴虧。」
17
回城途中遇上山匪,馬車再度停下,在我預料之外。
還真是梅開二度,意外之喜。
趕車的小廝被一箭射殺掉下馬車,死不瞑目。
隨行的護衛奮力與山匪廝殺,血濺三尺。
我當機立斷砍下縛在馬背上的繩索,掉轉馬頭,和崔嫣同乘一騎離開。
對方人多勢眾,隻怕護衛堅持不了太久。
與其留在原地拖後腿,倒不如借此分散山匪的注意力。
好不容易暫時甩掉窮追不舍的山匪後,我立即勒馬停住,一躍下馬站定,忍著劇痛仔細叮囑崔嫣:「阿嫣,順著這條官道就能回城,記住千萬別回頭。」
崔嫣擔憂地看著我,朝我伸出手想拉我,急紅了眼催促道:「卿卿,你快上來,要走我們一起走……」
我搖頭:「兩人同乘一匹馬速度太慢,遲早會被追上,到時我們誰都跑不掉。再說我會武功,不用擔心我。」
「若是……」頓了一瞬,我攥緊掌心繼續道,「我真回不來,你一定要替我轉告裴家兩位郎君,『秋闱之期,裴家隕落,太子禍首』。」
說完,我抽出繞在腰間的長鞭,重重抽在馬背上。
眨眼間馬如離弦之箭,在官道上疾馳離去,隻剩下揚起的陣陣黃土。
因是繞路回城,需要不少時間,我要為崔嫣爭取回去的時間。
目送崔嫣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山路盡頭,我隨手將帷帽扔在相反方向的林蔭小道上,而後走進路邊的林子藏匿起來。
背後中了一箭,此時停下來才覺隱隱作痛。
我咬緊牙關,抖著手折斷多餘的箭杆丟在一旁,剩下的箭矢則留在身體裡。若是貿然拔出來,隻怕還沒等來救援,我先流血身亡。
不多時,幾十名山匪提刀馳行至岔路口,我立即拉動埋在路中央的繩索。
馬蹄受阻,領頭的幾人被狠狠摔下馬。
後面的山匪勒馬停下,不敢輕舉妄動。
我適時扳動隨身攜帶的小巧弩機,數箭齊發,幾名山匪中箭一擊斃命。
發了一次暗箭,也就表明暴露我藏身的地方。
待山匪們反應過來時,我早已悄悄轉移了地點,饒是我小心翼翼,還是被他們發現了行蹤。
我專挑路陡路窄連馬都不能走的羊腸小道,他們也就紛紛棄馬追過來。
逼仄的林間,箭矢橫飛,驚起雀鳥。數次交手,他們折損了幾人,我也掛了彩。
18
天色漸暗,我體力有些不支,開始眼前發昏,辨不清方向,腳步越來越重。
痛意不斷蔓延,後背如火灼燒。
估摸著箭上淬了毒,此時發作了。
初夏的夜風本該帶著暖意,我卻凍得瑟瑟發抖,隻覺涼意刺骨,出了一身冷汗,不得已扶著一棵樹緩緩坐下來,看著不遠處舉著火把一點點靠近的山匪,認命地閉上眼。
這一刻的我,像極了被推上斷頭臺等待行刑的死囚。
臨安的治安素來極好,我活了兩世,從未聽說有過匪患。
原以為他們想劫財,衝著崔嫣來的,畢竟崔家是世族,富得流油。
可事實上,他們似乎是衝我來的。
和崔嫣分開後,他們的目標很明確,並未分出人馬去找崔嫣,反倒是一直對我下死手。
我實在想不通山匪背後之人是誰?
這一世我唯一得罪的人就是韓邑。
可若真是他,沒必要冒第一次頭。
除了他,還會有誰對我一個平頭百姓下手?
太子,還是汝陽王?
許是人之將死,我開始憶起往事。
想起我上一世死時的慘狀。
那時我想替裴知琅伸冤,一紙訴狀告上大理寺。
按規矩犯跸告狀需先受笞刑四十,我硬生生挨了下來,在公堂上血流如注,可最後還是沒能扳倒汝陽王。
他趁我昏迷時將我帶回府監禁起來,對我存了不軌的心思,反倒顛倒黑白,對外誣陷我勾引他想飛上枝頭。
我不堪受辱,在枕頭下偷偷藏了一把匕首,等到下次他靠近我時就殺了他。
我受了傷,使出全力舉著匕首卻沒能刺進他的身體。
自知報仇無望,絕境之下遂選擇自戕。
可惜,這一世我還沒報仇,沒看見裴家避開上一世結局,沒能確認他是不是裴知琅,就要窩囊地死了。
上一世的遺憾和不甘,這一世更甚了。
19
再次睜眼,我是被吵醒的。
恍惚中,我聽見了裴知琅的聲音。
他一聲聲喚我的名字,讓我別睡。
等睜開眼我才知道,原來背著我在林間行走的人是裴知珩。
而我在不知不覺中流了淚,浸湿了他單薄的衣衫。
他聲音有些嘶啞急切,喘著粗氣:「楚卿卿,你醒醒,千萬別睡……」
呼吸間痛入骨髓,我尋回一絲理智搭話:「你不是走了嗎?怎麼會在這兒?」
下午他生氣離開營帳,應該是回城了才對。
我轉頭看了四處,黑魆魆的,僅他和我。
這個地方極遠又隱蔽,他是怎麼找到我的?又是如何打過那群山匪的?
我聽見他松了一口氣,說話的語調也輕松不少,可語氣仍舊是欠他八百吊錢似的:
「我樂意。」
我沒精力和他拌嘴,轉而問道:「對了,阿嫣沒事吧?」
他張口就責罵,雙手卻緊緊攬著我膝彎:「楚卿卿,你自己命都快沒了,還念著別人。孤身犯險引開土匪,你倒是仗義得很。我若是沒及時趕來,就算你有九條命都不夠死。」
「多謝你了。」想了想,我還是決定解釋一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們鏢客最講究的就是信譽。既然崔家僱用我,我就有義務護好崔嫣的安危。」
那時我倒是沒想這麼多,隻知護好崔嫣是我的責任。
再加上我有武功傍身,習武之人手握武器,就該保護弱者。
裴知珩沒好氣地反問道:「她的安危比你的命還重要?」
「嗯,比我的命還重要。」
他低低暗罵了一句:「狗屁的信譽。你覺得崔嫣的命重要,我卻隻知道你的命也隻有一次。真是愚不可及。」
我想我一定是燒傻了,心頭竟開始委屈起來,就連說話也帶著一絲哭腔:「裴知珩,我還受著傷呢,都快疼死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話哄哄我?」
他話不饒人,語氣卻好了許多:「疼死你算了。好話沒有,罵人的話我這兒一堆,你愛聽不聽。」
或許他隻是想用爭吵的方式,讓我保持清醒。
這樣一想,我心裡舒坦多了。
我趴在他肩頭,渾身發寒,耳畔風聲漸緊,腦子開始不聽使喚,自顧自說起胡話:「說實話,你和他除了長得一模一樣,其他的一點兒都不像。不如他儒雅溫良,不如他學識淵博,也不如他待我好……你說……我怎麼會將你認作他呢?」
「裴知珩,你到底是不是他?」我搖搖昏沉的頭,一股濃烈的思念衝破桎梏,化作一滴滴眼淚,「我好想他。若是他在這兒,一定會唱曲兒哄我。」
一直緘默不言的他,突然厲聲開口:「他是誰?」
「他是我……」
因著聲音嘶啞微弱,「夫君」二字被風湮滅,也不知他聽清沒有。
可我實在疲憊,已經沒力氣再說一次。
裴知珩沉吟片刻,憤憤開口:「不就是唱曲兒,有什麼難的。小爺我也會,一定比他唱得好聽。」
「看在你受傷的分上,我勉為其難給你唱一次。」
說完,他小聲嘀咕:「真是見鬼,看見你受傷,我竟莫名其妙心疼得緊。」
許是沒有得到我的回應,他微微回過頭來看我:「楚卿卿,你在聽沒有……」
眼皮太過沉重,我閉著眼本能地張了張嘴,卻沒聽見發出任何聲音。
萬籟俱寂的林間,他低沉如玉的聲音緩緩響起,唱著抑揚頓挫的熟悉詞句。
曲調悠揚婉轉,是一首臨安小調。
20
數日後醒來,我已經身在崔府。
喝藥時,聽崔嫣說起當日的事情。
她在回城的途中偶遇裴知珩,便告知他山匪一事以求相助。
他知曉後吩咐白術送崔嫣回城並搬救兵,自己則單槍匹馬趕來救我。
等眾人找到我們時,他已經背著我走了三裡地。
在我昏睡期間,官府已經著手調查山匪的來歷。如我所料,他們並非山匪,而是一群偽裝成山匪的死士。
他們被抓後全都服毒自盡,幸好還留了一個活口,但那人嘴硬得很,什麼都不肯說。
另外,崔嫣也已經轉告裴家兩位郎君,裴家即將發生意外。
我靠在床頭擱下藥碗,忐忑道:「他們信了嗎?」
若是信了還好。
若是不信,隻怕會認為我挑唆裴家和太子的關系,議論太子更是大不敬。
崔嫣遞給我一顆蜜餞:「當時裴二郎隻說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