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那天晚上,沈清冉撫著我的臉,她附在我耳邊輕聲說:「姐,別哭了。你也回來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了。」
「這輩子,不用那麼苦了。」
「你也不用的,清冉,我來換你出去。」
「宮裡,我應付得過來。」
沈清冉搖搖頭:「姐,我既然進來了,就不會讓你再來一次了。」
「怪不得那次你要那般生氣。」
「這宮裡,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還說你思慮過重,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姐,不用管沈家了,也不用管我了。」
「我太笨了,被太子發現了。」
「他拿景燁和你的命威脅我。」
我皺眉:「家裡可知這事?」
沈清冉點頭,臉上卻是擠出一個笑。
「姐,我知道你跑得出去的。」
「景燁若是不走,你也不用管他了。」
「姐,跑出去,這次真的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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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出了宮,我就徑直往太子府趕去。
這個窩囊廢,果然還是和上輩子一樣,想要那皇位想得要命,卻懦弱地連當個正經太子的勇氣都沒有。
老皇帝性情無常,暴虐無度,他但凡多一絲擔當,多半是有人願意擁立他。
可他偏偏就隻會,撺掇沈氏,嚇唬女人。
整日把自己關在太子府裡,扮上戲妝,咿咿呀呀地唱上一天。
美名其曰,藏鋒守拙。
我去太子府上,假意吹捧了一番,又演了一番愛而不得的怨婦作派。
他就笑納了我進獻的方士。
臨走時,父親卻趕來了太子府。
太子避開讓我和父親獨處。
「容兒,你可是想開了?」
「定是冉冉懂事,才勸得你回心轉意。」
我露出標準的貴女笑容:「是的,父親大人深謀遠慮。」
原來所謂的給沈清冉善後,就是聯合太子做戲威脅她嗎?
讓她死死地待在宮裡,扮演好我的角色,不敢生絲毫異心和死志。
難怪沈清冉這麼快就承寵了,卻是隻為了打消她最後一絲僥幸之心吧。
也難怪抵死也不同意我去換沈清冉出來。
更難怪偏要拿我去綁死鄭景燁。
好算計,真是好算計啊。
我作出上輩子柔順的模樣:「父親,女兒如今知錯了。」
「清冉進宮,我這輩子恐怕也隻是和太子哥哥有緣無分了。」
「隻願能以經年所學,助太子哥哥登上寶座。」
父親捋著胡子,輕笑著說:「這才是我沈家的好女兒。」
是的,很好的,你到時便知了。
方士是貴妃獻上去的,我跟太子說:「聖上本就猜忌,你獻方士他怕你暗害,必不敢用。」
「隻有貴妃,她無兒無女,待聖上龍馭賓天,她就再無所靠。」
「聖上隻會信她所圖純然。」
太子大贊:「不愧是鳳格命主,真是穎悟絕倫。」
「可惜……」
他貪婪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熟悉。
我故作傷心:「姐妹分侍父子,眾人自是不辨緣由,隻會攻訐太子哥哥。」
「隻待太子哥哥榮登大寶,到時萬人之上,必不敢有人再置喙。」
太子愈發飄然,貴妃那邊也急不可耐。
老皇帝很快就病倒了,貴妃遍尋延壽之法,太子於聖源寺跪求三天祈福。
最後老皇帝痊愈,大喜,開宮宴。
我裝扮好侍立在沈清冉身旁,宴會上觥籌交錯,我瞟向父親和太子,兩人志得意滿。
坐在老皇帝身旁的貴妃,也春風得意。
沈清冉捅捅我,我裝作倒酒蹲下,一個點心塞進了我手裡。
「姐,你偏要裝什麼宮女。」
「沒吃沒喝還得站著,太累了。」
從我借口進宮布局,讓沈家親自把我送到了沈清冉身旁,沈清冉雖然嘴上說著我對她的付出一點都不領情,每天卻開心許多。
我輕咳一聲,提醒沈清冉人多眼雜,別露了破綻。
她一邊嘟囔著學了五十幾年還是隻學了個皮毛,一邊又端正了儀容。
看著貴妃往老皇帝嘴裡喂了一勺湯羹,我ṭů⁼示意太子,準備好。
老皇帝噴出一口血來,群臣慌亂起來。
太子衝上前去,呼天搶地地哭號起來,又命人把貴妃扣下。
父親看著太子掌控大局,這才滿意地裝作慌張模樣跟著群臣退了場。
嘖,真是拙劣。
我看著太子走上龍座,狠狠一腳把老皇帝踹了下來。
貴妃被壓在地上,釵環散了一地,她神情癲狂:「蕭睿霖,你敢騙我!」
「大膽,竟敢直呼孤的大名!」
貴妃的臉被打得紅腫起來。
我握著沈清冉瑟瑟發抖的手,安撫道:「別怕。」
我走上前去,喊了個侍衛一腳踩在貴妃的臉上,她塗的脂粉太厚,我怕髒了自己的鞋。
「請問皇貴妃,是用哪隻手打了容妃?」
貴妃唔唔掙扎著,說不出話。
我裝作為難,看向太子。
太子用腳碾過那一雙素白的手:「說不出來,那就都砍了吧。」
15
殿裡很快被拾掇幹淨。
父親也被太子親衛護送了回來。
他一來就笑意滿盈:「微臣,恭賀太子。」
「不,恭賀皇上。」
我站在一旁,笑著看著二人。
沈清冉卻是十分不安,小聲對我說:「姐,這是不是謀朝篡位啊。」
「咱們,是不是謀逆了。」
我搖搖頭。
太子看我們動作,把目光轉向我們。
「沈氏雙姝,果真豔麗。」
「沈侯爺,朕有一求。」
「陛下但說無妨。」
「這鳳主命格,當配真龍天子,你說可對。」
父親笑意更甚:「那是自然。」
「朕還有一求,想必沈侯爺也會應允。」
「外戚專權,不可不防。想必沈侯爺定能理解孤的苦衷,以身殉國吧。」
太子拔出佩劍,將父親捅了個對穿。
父親的大事將成的笑意凝固了。
他吐著血,一步一步朝我和沈清冉爬過來,他拉住我的腿。
「容…兒,救救爹。」
我聞所未聞:「沈侯爺,為了沈家基業,為了沈家上下五百餘口,獻出你的性命,怎麼了?」
「沈氏興復,皆系於你一人之身,你為何不願,乖乖赴死呢?」
「爹…爹…,錯了。」
「爹…知道錯了。」
「冉兒,冉兒…爹的好女兒,救救爹。」
沈清冉面露不忍,卻是堅定地往我這走了一步。
我揮開那血手:「沈侯爺,你不是知道錯了,你是知道怕了。」
「為了沈家基業,你就安心去了吧。」
太子在旁撫掌大笑:「不愧是朕的皇後,果然深明大義。」
他走過來就要摟我的腰,我反手一折,扭住他的手將他摔了出去。
「想來我父親沒跟太子提起過,我略通一些拳腳。」
太子龇牙咧嘴地正準備從地上爬起來,我又一腳將他踹翻過去。
這一腳踢在心口,他好半天爬不起來。
我拾起一旁掉落的長劍,一步步朝他走去。
他渾身顫抖著,手忙腳亂地向後爬去:「別別,表妹,你要什麼?」
「朕都答應,朕統統都答應。」
我歪著頭看他:「是嗎?」
「那你給清冉磕三個響頭。」
太子咣咣咣就磕了起來。
他抬頭看我:「表妹,表妹,放過我吧。」
我繼續提劍向前走去:「騙你玩兒呢。」
劍花一挽,太子的發髻散了開來,他披頭散發地滾開來。
「嚇人真好玩呀,表哥。」
太子牙齒都打起戰來:「不,不,表妹,不好玩。」
他邊爬邊喊:「侍衛呢,侍衛呢,快來護駕。」
兵刃碰撞鎧甲的聲音傳來,太子長舒一口氣:「你,大膽,朕要砍了你。」
「不不,五馬分屍,朕要將你五馬分屍!」
「呀,表哥,我好怕呀。怕死了。」
我嬉笑著又揮了一劍。
太子往後退得快,卻是撞到了什麼東西,他大喜過望:「侍衛,侍衛,給朕把她抓起來。」
「朕竟不知道,我的好太子何時登基了?」
太子一抬頭,是老皇帝。
他雙眼一閉,昏死過去,身下流出一攤黃色的水液來。
我牽起沈清冉的手:「就跟你說,咱們沒謀逆。」
父親還在一旁嗬嗬喘氣,太子那一劍插得歪極了。
我命人把父親抬了下去。
他還沒到死的時候。
16
若論動機純然,誰又比得過我?
他們想要名,想要利,想要這世間最尊貴的位置。
可我,隻想要沈清冉活著。
這對於老皇帝來說,是再合算不過的買賣。
讓我出口惡氣,他就能誅太子、廢貴妃、震懾群臣。
這天下,是他的天下。
他早就受夠了那些暗處的手腳了,教他做事,謀他性命。
至於鳳主不鳳主的,他說:「一個女人,命格尊貴,就能左右天下了?」
非常蔑視女子,但我覺得在理。
祠堂裡,供的是男人;坊市間, 數銀錢的是男人;朝堂間, 博弈對峙的是男人。
女子又在何處?在花樓,在後宅, 在庖廚。
就這樣, 還說女子能左右興衰?
高門貴女, 不幸的, 如我,如沈清冉, 雕刻成標準的模子,送進深宅大院裡, 送進深深的宮廷,謀一份榮耀。
那些男子, 他們躺在女子的屍骨上,編織著家族榮耀的重擔和謊言。
他們說,這就是命。
可我說,這是軟弱。
父親被簡單包扎了一下就送回了侯府。
太醫檢查過,那劍傷雖深, 卻沒傷到要緊的髒腑。
請一個名醫來看, 對於侯府來說, 並不費事。
可, 侯府不敢。
宮廷劇變, 太子被廢,貴妃身死, 當著眾人面吐血的老皇帝又坐在了朝堂上。
個個都諱莫如深。
偏偏隻有父親,受了重傷又被羽林軍抬回了府。
沒有旨意, 連太監通傳的口諭都沒有。
那幾天,連狗都繞著侯府走。
侯府上下,多少都知道與太子的謀劃,每個人都戰戰兢兢。
隔了四五日, 侯府的後門扔出來一卷草席。
裡面裹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傷患。
現下天氣漸暖,那人身上長了厚厚一層蛆蟲。
想來侯府最後還是選了祖宗基業。
17
沈清冉去邊塞那天, 我的酒樓也開張了。
「姐,酒樓去邊塞一樣開, 你偏要留下來。」
「京城繁華,邊塞哪比得了。我可是要開天下第一樓的人。」
我笑著刮刮她的鼻子,在老皇帝面前漏了智,他怎麼可能放心放我出去。
不過這些,沈清冉都不用知道。
我第一次覺得,侯府將她教得天真爛漫,也是一件好事。
「好吧, 那你要常給我寫信。」
「不許像上輩子一樣不理我了。」
我笑著答應, 送她上馬。
我又走到鄭景燁身旁,揮了揮拳頭:「好好對清冉, 不然, 你知道的。」
「阿姐放心。」他見沈清冉沒看向這裡,又說道:「可要給阿姐留些我的親衛。」
「放心, 沒事的。你照顧好清冉就行。」
快馬加鞭,飛馳揚塵。
我看著遠去的兩人,開心地笑了, 轉身向京城走去。
時日正好,可不能辜負了。
沈清冉為我求來的這一生,我定不會再浪費分毫。
輕舟已過萬重山。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