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不輔導他了。
別墅的落地窗，像寬幅的畫屏，播放著半山風景，雪花紛揚而下。
我窩在二樓陽臺的躺椅。
手裡端著熱紅酒。
心裡感謝前男友。
主打一個歲月靜好。
手機被擱在邊上，開著免提。
我媽就住在手機裡，天天催我結婚。
「媽，我真結不了。我有心理陰影。」
「不就是婚禮被搞砸一次，你也不能就不找對象了啊。」
「媽，我當時直接昏過去了！我現在還做噩夢，就是所有人都看向我，我一轉頭，那個大屏幕上出來小孩的滿月照……我真不開玩笑，半夜驚醒，滿頭大汗。」
我媽壓低了聲音：「芙芙，我聽說，那個欺負你的江彥是不是……」
「是啊，開車掉海裡了，小半年前的事了。」我並不避諱。
我媽默哀了一分鍾。
「那他已經遭報應了。你也該找個對象了，慢慢就走出來了。」
好生硬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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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有病，你就當我有病，求求你了。」
我正要掛電話。
我媽氣急敗壞地喊住了我。
「陳芙，聽不懂好賴話，是吧？我聽人說，你在給江彥帶孩子，你就這麼喜歡他？你聽媽媽的勸，多經歷幾個男人，你什麼毛病都好了。」
這可是在江家，我連忙關了免提，把手機拿到耳邊。
「媽，你可別胡說，江彥給了我錢，我才給他帶孩子。」
我媽在那邊呸了一聲：「這種人，給多少錢，我也不會……」
「八千萬，我分你一百萬。」我打斷了她。
「哦……這樣啊。」她停了停，「就是不說錢的話，小孩畢竟是無辜的，能幫就幫一把。我的卡號，你知道的哦。」
電話掛得夠快。
溫暖的粗針毛毯，落到了我身上。
雜彩色的走線縫隙裡，隱約窺見是江懸。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握緊手機。
「大概是在你媽問你，是不是就那麼喜歡我爸，那時候來的。」
江懸轉過身去，調高壁爐溫度。
「我沒聽你說過，你和我爸的事？聽起來你就談過他一個。」
7
「你爸，一個渣男，完了。」
我不想提江彥。
江懸對我的精準概括，不太滿意。
「那換我問你，你當初喜歡他什麼？」
我喜歡渣男的理由還挺充分的。
「長得帥，有錢，穩重，還是孤兒，家庭簡單，人又能幹。」
江懸眉頭微蹙。
「我說的是，事業上的。」
他淡淡點頭，繼續問我：「那不喜歡的呢？」
我歪仰著頭，想了半天，捏著紅酒杯，指向他的臉。
「你啊。當年他才三十五，就有個十五歲的兒子，我也真是服了。」
「要是沒有我，你們就順利結婚了？」
珐琅爐裡在煮紅酒。
切片水果和肉桂香料，起伏翻滾不停。
「或許吧。」我扯著毛毯往上，總從肩頭滑落。
江懸動手幫我把毯子掖在兩側。
「當年按照你爸的說法，他不知道你的存在，後來你媽去找他，跟他要撫養費。他想跟我結婚，就瞞著我給錢，最後婚禮搞成那樣了。」
江懸的雙臂，停在我的肩膀上方。
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一會兒了。
淚滴不斷砸落在毛毯上。
我不擅長安慰人：「江懸，別哭啊。」
我自己都沒想到，這對他是有用的。
「好。」
江懸紅著眼圈，聲音悶得發慌，但真的就不哭了。
這讓我有了安慰人的信心。
「江懸其實你挺好的，沒什麼問題，我們就是純倒霉。所以你看，蒼天有眼，咱倆獲得了他的遺產。」
江懸站在落地窗前，身後是半山雪景。
他扯了扯唇角，帶著莫名笑意。
「那我真要謝謝我爸了。」
8
高考的日子到了。
這也代表著，我拿錢跑路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我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江懸要我去考場接他。
他說別人都有家長來接。
我低頭玩手機：「我又不是你的家長。」
「你知道的，我沒爹又沒媽，隻有你了。」他語氣失落。
這還是個小可憐。
高中考點門口，江懸冒著小雨，跑進我的傘裡。
他笑起來有梨渦，自然地拿過傘柄。
車停得有點遠。
雨越下越大，我們走在一起。
江懸把我扯進懷裡。
我很警覺：「你做什麼？」
「怕你淋雨。」他很隨意。
高考結束的暑假，江懸窩在家裡，特別無聊。
「高考以後，還有個慣例，家長會帶學生去旅遊。」
「所以呢？」
江懸從沙發裡爬起來，探出頭來，指間夾著機票。
「你知道的，我沒爹又沒媽，隻有你了。」
我實在太心軟了。
坐在飛往法國的航班上。
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到年紀了，母性覺醒了。
身邊的江懸，還拿出手機和我自拍。
我側頭狠狠瞪他。
江懸低頭看照片：「姐姐很好看。」
「你叫我什麼？」我是不是聽力出問題了？
江懸咬著下唇，面色猶豫。
「我就是覺得，總叫你的名字不太禮貌，你也沒大我幾歲。」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我仔細想了想，叫姐姐實在是不太妥。
「但你這麼叫，顯得我和你爸……輩分都對不上了。」
江懸拿起毛毯，披到我身上。
他突然離我極近。
好看的眉眼，瞬間放大，都能數清眼睫毛。
「他都死了好久了，我們不要管他。」
我盯著他，輕咽口水：「很久嗎？還不到一年啊。」
江懸坐了回去。
「他在我這裡，就是個死人。」
江懸拉著我在巴黎到處逛。
在盧浮宮人擠人，看《蒙娜麗莎》。
在杜樂麗花園喝咖啡，江懸會用法語點餐。
經過協和廣場時，我給他講路易十六和瑪麗皇後。
他堅持在國外叫我姐姐。
「姐姐，我們可是在全球最浪漫的城市，不要再提我爸了。」
我完全沒想起過江彥。
因為我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酒店帶有無邊泳池。
江懸戴著泳鏡，拉著扶杆往上爬。
「姐姐，過來啊。」
我慢慢走到池邊。
他突然抱住我，往後一倒。
砸起好大的水花。
「咳——咳，你發什麼瘋？」
我浮出水面，用力抱住他的腰，渾身都湿透了。
江懸笑著勾唇，雙手貼上我的臉，把湿發捋到耳後。
他託著我的腰，在水裡遊泳，把我帶到池邊。
我往後撐著手，坐上池邊，氣得用腳踢他的肩膀。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個泡妞的富二代，流裡流氣的！」
他利落地把頭發往後捋，眼裡帶著明顯笑意。
「我應該是，不知道吧。」
水下的腳踝，被他握在掌心。
我睜大眼睛，愣怔住了。
「姐姐，這幾天，玩得開心嗎？」
江懸笑著低下頭，抬起我的腳背，去蹭他的下巴。
「你要不要更開心點？」
9
那天我是落荒而逃的。
江懸居然想泡我。
我就算對他再不好，他也不能恩將仇報吧。
而且他才十九歲，撩起人來，也太浪了。
他爸三十好幾，也沒跟他似的。
難道這就是富一代和富二代的區別嗎？
我連夜回國了。
收拾好行李箱，先搬出去再說。
江懸回來了。
他拉過行李箱，把我堵在門口。
「我猜你會拒絕我，但沒想到，你連錢都不要了。」
我隻是擔心，再這麼下去，會人財兩失啊。
「我本來就沒這麼愛錢。」
江懸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扯著我的胳膊往回走。
「那你是愛什麼，才會來到我身邊？愛我爸嗎？」
江懸把我和行李都推進電梯。
他把我抵在角落裡，抓著我的手，去摸他的眉眼。
「我和他長得不像嗎？你為什麼不考慮我？你喜歡他，就把我當替身，你討厭他，就用我來報復，你為什麼不和我在一起？」
「你……你太小了，我和你交往，還是人嗎？」
「你都能談比你大十來歲的，不能談比你小七歲的？」
我是談過比我大十來歲的。
但那時我還在當管培生，和公司總裁談戀愛，是韓劇照進現實。
江懸的情況，則完全不同。
「或許是因為——人應該出門找對象，而不是總在家裡轉悠？」
叮——電梯開了。
他拽我回了房，用腳把門關上。
江懸攥著我的手腕，往前步步靠近，逼得我往後退。
「我怎麼沒聽說過……這種陋習？」
直到小腿撞上床沿，身形猛然不穩。
江懸伸手攬住我，向後倒在床上。
「姐姐，這都是你們大人的事，我又沒做錯什麼。」
我狠狠推開他。
「你好歹男女換位思考下！你要是我，能做出這種事嗎？」
一句話把江懸氣得離家出走了。
聽說是在夜店買醉，符合富二代的調性。
我本來不想管他，但沒過三天，他又出事了。
是夜店老板給我打的電話。
包廂裡，桌面擠滿酒瓶，高低不一，五顏六色。
遍地散落的鈔票。
江懸穿著黑襯衫，解開三顆扣子，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膚。
他雙手撐著腦袋，頹然坐在沙發裡。
旁邊有個打扮成熟的女人。
我真是服了。
他才十九歲啊。
真是大渣男生的小渣男。
「報警！我現在就報警，真是受夠了你，江懸！」
10
江懸抬起頭來，眼神迷離，唇線抿直。
「姐姐，你來了。」
他衣衫不整的，臉上帶著吻痕，還想跟我賣慘？
我剛拿出的手機，被那女人搶走。
「別報警啊，妹妹。我真沒對他做什麼，你開個價吧。」
她拼命跟我道歉。
我撓了撓頭，他倆劇本好像拿反了。
最後我要了五萬塊，讓那女的走人了。
「姐姐，我就值五萬塊嗎？」江懸悶頭灌酒。
「我問過老板了，就是個誤會，也沒對你做什麼。」
我坐到他身邊，奪過他手裡的杯子。
他順勢倒進我懷裡，下巴擱在我頸窩裡。
「她欺負我了。我喝多了，她過來搭訕，對我動手動腳。」
喝醉了的江懸，表現溫順無比，說話也很直白。
「我不喜歡她。」他抬頭看我，眼睛紅紅的，「我推開她，她就兇我，還拿錢砸我。」
他越說越委屈。
「我說我剛高考完，沒跟人玩過，她說給我加錢，都加到十萬了。」
江懸說完就哭了。
哭得傷心欲絕，聲音還帶著氣憤。
「姐姐，她很有錢，你為什麼隻要五萬？」
……
宿醉之後，是頭疼。
還有什麼東西，緊緊貼著我，快要窒息了。
我緩緩睜開眼睛，撞見少年的眉眼。
我從床上坐起來，緊抱著被角，手指都在顫抖。
「我問你啊，你那個……穿衣服了嗎？」
「沒有。」
他很淡定，掀開被子下床，彎腰撿起衣服。
再去衣櫃給我拿了件睡裙。
我很快套好衣服。
「江懸，五萬塊，能和解嗎？」
他靠在衣櫃邊，雙手抱在胸前。
「不能。十萬我都沒答應。」
我試圖辯解：「那我們都喝醉了，也不全是我的責任吧。」
江懸看了看我，突然走過來，雙手往上脫掉短袖。
「我喝醉酒，隻會悶悶的，但你喝醉以後，簡直……你吃完還不認賬是嗎？」
他的前胸，乃至後背……
精瘦的腰身，遍布抓咬紅痕。
「姐姐，真的，你以後在外面別喝酒了。我讓你想想我爸不要這樣，你說我越叫你越興奮……」
我雙手捂臉，羞憤不已。
「姐姐，我是第一次，你要負責的。」
他赤著上身，掰開我的手指，逼迫我和他對視。
「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女朋友。」
完了。
我睡了江彥的兒子，我還是個人嗎？
江彥在地底下要知道，都得被氣活過來了。
慢著，還有我的遺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