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一次,我看到他掐滅煙頭時說:「吸煙有害健康。」
他愣了下,爾後笑說:「你希望我戒了?」
我認真地點頭。
往後就再沒見過他抽煙。
現在他車上放了包煙,怕是那點子煙癮卷土重來了。
隻是我沒了再勸他戒煙的心思。
所以蕭承晏解釋他沒抽時,我也沒追問不抽為什麼要拿在手裡,隻是輕輕一聲「嗯」。
蕭承晏開著車,駛出校園,卻還時不時看我兩眼。
我低頭看著手機卻也能察覺到他的目光:「這麼看我做什麼?」
「看你有沒有生氣。」他回答。
「我生氣什麼?」
「你不喜歡我抽煙。」
「你不是說隻是拿著沒抽嗎?」
「嗯。」
車內陷入安靜。
我兀自看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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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快到家時,蕭承晏又開口道:「聽任老師的意思,你又收到玫瑰花了?」
他是笑著說的,語氣很柔,像是刻意表明他不是質問,隻是好奇。
「沒有的事,」我回答,「她說的都是半年前的老黃歷了,我跟你提過的。」
沒錯,半年前一個客座講師給我送花這件事,蕭承晏知情。
當時我覺得很無語,還向蕭承晏嘟囔過,因為我實在不理解那位客座講師的腦回路。
我跟他總共就見過兩回,第一次見面在校園裡碰上,他主動搭訕,我沒怎麼搭理,第二次見面,他就拿了一束玫瑰花找到我辦公室,突然就深情地告白起來。
我著實沒跟上他的節奏。
我自然是拒絕了,並告知他我已婚,之後就再沒見過他。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連面容都模糊不清,可能他站在我面前,我都未必能認出他。
「那個啊,你是說過,我有點印象。」蕭承晏笑說,「得虧我下手早,要不然對付競爭對手都得耗費不少力氣。」
我沒抬頭,目光依然落在手機屏幕上,輕聲接了一句:「年紀小的姑娘確實好騙。」
車內又靜默了好一陣子。
到家了,車子駛入車庫,停穩。
我打開車門,就要下車,手臂突然被握住。
我回過頭來,對上蕭承晏沉沉的眼:「怎麼?」
他頓了下,片刻後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很快也跟著開門下車,說:「今天晚餐是媽在燒,好久沒吃她親手做的菜了,有點想念她的手藝。」
他繞過車子走到我身側,牽起我的手一起走出車庫,回憶起以前的事情,輕笑道:「想當年我在你家裡給你輔導作業的時候,媽總借著拿水果還有她做的小糕點之類的東西,進來看一眼,防我防得可緊了。」
「後來你高考完,媽知道我們在一起,還跟我說,『我就知道防不住』。」
情竇初開的記憶,回想起來還是有點甜。
如果沒有夢裡的故事,我想那些甜蜜的回憶無論怎麼回味都不會膩。
可惜,如果沒有夢裡的故事,我與蕭承晏不會相遇。
我現在大概明白為什麼夢裡的人生軌跡與現在不一樣。
蕭承晏比我年長四歲,我與他都在高中畢業後穿越。
也就是說,他穿越的時候,我初二,遠沒到後邊的故事。
可能他結束了古代的人生再醒來時,依然坐在那架飛機上,仿佛夢一場。
緊接著他便來找我,於是我的人生軌跡出現了分叉,衍生出了一個平行世界。
我與他的那場相遇,本就不是偶然,更不是緣分,隻是他的刻意為之,僅此而已。
9.
最近蕭承晏提起那些往事的次數有些多。
有時在飯桌上說與我爸媽聽,有時與我講起。
連他的特助有一次都提起了我大學時的事——蕭承晏一個公司總裁跟著我泡在學校圖書館,有個合作方想見面,還被特助帶到了這個滿是學生的地方來。
回憶裡的我們都是笑著的,都是甜蜜的。
我難免有些動容。
單從這一世看,我從蕭承晏身上挑不出任何錯。
他的寵溺無處不在,他的深愛有跡可遁。
然而在某一刻,我恍然大悟,蕭承晏多次提起從前,本就不是單純的回味。
我察覺到了他的刻意。
爾後,我後知後覺地發現,蕭承晏大概率早就看出了我的異樣。
是啊,從林婉,到我越來越頻繁地加班與夜不歸宿,這些不尋常原本就沒法拿「項目太多」這個蹩腳理由混過去。
蕭承晏沒有刨根究底地質問,就足以說明他心中了然。
他隻是用他的方式警告著我,用我父母施壓,表明他與校領導的友好關系,還有這些一次次被提及的過往,他想表達的大概就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畢竟是做過皇帝的人,他的手段必定是高明的。
看來我躲不開跟他撕破臉了,盡管我一直想方設法在避免。
我爸媽沒有在這兒住太久,一周後,他們就待不住,想念老家的棋友和廣場舞,與我們告別離開。
而我也找起離婚律師。
我在網上搜索律師,如同霧裡看花分不出好壞,毫無頭緒。我想去法學院打聽,可想了一圈也沒想起我在那兒有什麼熟人,畢竟我所在的文學院和法學院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但我突然想起同事提到過的那位客座講師。
我想起來,我是有他聯系方式的,他離開前,曾給過我名片,還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具體說過什麼,我暫時想不起來,隻記得當時我沒搞懂,也沒放心裡去。而他的名片,被我隨手丟進了辦公室的抽屜裡。
我當即翻找起來。
抽屜裡名片不多,所以要找到他的也不難。
當我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時,渾身如觸電一般,脊背僵直動彈不得。
名片中央印著的,赫然是加粗的兩個字:秦銘。
秦銘!
模糊的記憶裡,客座講師的臉隱約有了輪廓。
和夢裡的模樣重合。
而我也終於想起來,他那句在當時的我聽來不知所雲的話,到底是什麼。
他說:「如果你有一天記起了我,要來找我。」
秦銘,是秦銘啊!
難怪,難怪他隻見了我一面,就拿著玫瑰花找到我辦公室。
原來是秦銘啊。
秦太傅的幼子,在我生命的最後,最晦暗的日子裡,唯一的一抹光。
他並非穿越到古代的現代人,但他出現在了這個世界。
他在這裡。
再細細一想,我反復做那個同樣的夢,大概在半年前開始的。
可能,就是在見到秦銘之後。
我拿起手機,按照名片上寫的聯系方式撥打電話,按鍵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是秦銘啊。
我居然還能再見到秦銘。
夢裡,在離宮前,我與秦銘的交情一直很淺。
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時,我還在閨閣,隻聽說秦太傅的幼子雖然儀表堂堂,但被寵溺過頭,成了個紈绔,不學無術,不考科舉,整日遊山玩水,是秦家的異類,是夫子講課時的反面教材。
我嫁入王府、創立書刊之後,有招收一些書生做「編輯」,秦銘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僅收錄來的文章不錯,還能自己寫,且寫的文章與那些貼合封建禮教的不同,離經叛道,甚得我意,我便與他多了些往來。
待了解了此人,我便知他與傳聞不盡相同。他確實喜歡遊山玩水,踏足過不少地方,但要說不學無術,卻是無稽之談。他見多識廣,頗有才氣,無非是不喜歡高捧四書五經,不肯參加科舉罷了。
不過,君子之交淡如水,加之我還有一層「王妃」的身份在,自然不會與他走得很近,便是文章刊印之類的工作,中間都有王府的下人傳話,偶有碰面,言談也皆在禮節之中,交情始終都是淡淡的。
我入主中宮又放下了書刊與翰林院的工作後,與他的交集就更少了。隻是後來聽說他辭掉了在書刊的工作,又開始了遊山玩水的日子,時而會寫一些散文詩篇,有些才名在。
直到秦太傅的飛來橫禍,他趕回京城,四處奔走。在我保下秦太傅後,他以秦家的名義上過奏疏,特意謝了我的恩典。
在我還在宮裡時,我與他的交情也僅止於此了。
直到我出宮來到寺廟。
在那裡,我的日子不好過,哪怕我還擔著「皇後」的尊號,但沒了榮寵,見不得我好的人會有很多法子讓我過得難堪。
吃穿用度被克扣還是輕的。
陪著我出宮的嬤嬤在磋磨下病死。
從我小時候起,這位嬤嬤就跟著我,跟著我出侯府,跟著我到潛邸,再跟著我到皇宮,最後,跟著我被軟禁寺廟。
我原想將嬤嬤與其他心腹一起,都留在宮裡,留在十五歲的太子身邊。
可嬤嬤放心不下我,硬要跟著一同出宮。
而我最終保不住她的命。
嬤嬤死後,那段最難捱的日子,我是靠著秦銘度過的。
秦銘不知怎麼得知了我在寺廟境地艱難的消息,時常偷偷過來給寺裡的姑子塞銀子,軟硬兼施地告知她們,我背後還有眾多受過我恩惠的文人清流,若是苛待我,他們就鬧上朝廷,到那時,便是皇帝也下不來臺,自然是拿寺廟裡的姑子出氣。
他還在我鬱鬱寡歡時,網羅些孤本書籍,請人轉交給我解悶。
他說他在還我救下秦府的恩情。
他來寺廟越來越勤,隔著廟裡紅牆,他站在牆那頭,陪著我說話,給我講他遊歷四海遇到的有趣故事。
可惜一堵牆隔不斷有心人散起的流言蜚語。
霍氏不想我活著,還是出手了——京城裡開始流傳我與秦銘在佛像下私會的謠言。
不過幾日,朝廷上吵得沸沸揚揚。
後來,便是太子蕭禹則前來苛責。
我竟不知他對我的怨恨如此深,明明我將心腹與勢力都交與他,明明我在出宮前盡我所能為他鋪了路。
那時我就想,我還是給他一個清名吧,若是有個「不知檢點」的母親,他往後的日子恐怕會很難,也當是還了將他獨自丟在皇宮的債,往後親緣散盡,兩不相欠。
以及,我想保下秦銘的命。
我留下血書,說我以命證清白。
我還給蕭承晏留下了信,用簡體字寫的。
我說,我捫心自問,沒有做過對不住他的事,不論是輔他大業,還是替他打壓我自己的氏族。
我說,若非因此與我叔伯離心,我也不至於被軟禁寺廟、被磋磨,卻連個幫忙說話的娘家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