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死前的指控,我沒辯解,甚至覺得,好像說得也有道理。
如果我不去指責母後,她大概就不會以死證清白。
父皇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他說:「你也該死,我也是,我們都該死。」
後來父皇確實沒活太久,明明正值壯年,一向康健的他身子突然急轉直下。
我登基時還不到二十,距離母後離世不足三年。
我的二弟,就是霍氏生的那個兒子,霍氏死時他還不滿周歲,父皇故去後,這個弟弟的問題就丟給了我。
我一直沒管他,將他扔在一位太妃那裡自生自滅。
那位太妃與母後並不親厚,應該說,除了厚臉皮貼上來的霍氏,母後與後宮所有嫔妃都不親厚。不過那位太妃出身書香門第,喜好書畫,對母後很是崇敬,霍氏還在時又打壓過她,我故意把二弟丟給了與霍氏結仇的人。
沒想到我這個二弟沒遺傳霍氏的心眼,心大得很,幾年過去,我突然發現他長成了一個樂呵呵的小胖墩。
不知是不是受那位太妃的影響,他尤其喜愛吟詩作畫,平時也不問朝政,就喜歡搜羅名人書畫文稿。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特別推崇母後的書稿字畫,費了心力裝集成冊,又為她撰寫生平諸事,比如廣設學堂、提拔寒門、編纂文集,等等,並大肆宣揚。
他沒有拿到我這兒來討賞。大概知道我不待見他,他每次見我都戰戰兢兢,平時能躲就躲,從不主動到我面前來討嫌。
我都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的母妃因母後而死,他的母家也因此倒臺,他不會不知道。
後來我找著機會問他,他說隻是崇拜母後的才華。
他還說:「若母後是男子,必能有一番大作為,而非受限於這宮牆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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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發現,論起理解母後,我還不如霍氏的兒子。
我果然不配做母後的兒子。
後來她確實不要我了。
我沒有怨言,隻希望母後往後的日子可以幸福美滿。
【番外:蕭承晏視角】
臻臻不是一個好的演員。
她的異樣,她的粉飾太平,並沒有瞞過我。
我隱隱有了猜測,卻不敢去證實。
從臻臻高中畢業起,我就會時時害怕,怕歷史軌跡沒有改變,她在某天又穿越了,更怕她知道她曾經經歷過什麼。
我提心吊膽地度過她高考之後那兩個月,陪她短途旅行,帶她提前熟悉校園,幾乎形影不離,就怕她突然穿越。
我很慶幸,她沒有穿越,我們依然好好的。
這些年,我是多麼幸福,幸福得幾乎要忘記曾經在另一個時空發生過的事。
然而在最幸福的時候,老天還是給了我當頭一棒。
臻臻淋了雨,身體不舒服,卻沒有找我撒嬌,沒有鑽在我懷裡說她難受,她甚至都沒告訴我,就一個人躺在臥室。
這樣的異樣,讓我想忽視都難。
而當我攬著她的腰想抱她時,我明顯感覺到,她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一顆心墜到了谷底。
我卻沒有勇氣問她究竟怎麼了,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隻當是沒有察覺,給她輕輕一吻:「晚安,愛你。」
是真的很愛,希望她能看在我很愛她的份上,讓我繼續幸福下去。
臻臻不僅對我冷淡,對小芋也一樣。
我送小芋去幼兒園時,車上,小芋很惶恐,問我媽媽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你看,臻臻的確不是一個好的演員,不論是我還是兒子,都看出了一些異樣。
可我說:「我不知道。」
我不想承認。
之後臻臻對我們沒那麼冷淡了,但她裝得依然沒那麼好,笑容裡刻意的痕跡很重。
她提出讓她學生進我秘書室,這是第一次,我很驚訝,而且我知道,其中一定有原因。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那位學生的心思昭然若揭。
小杜又告訴我,他發現最近有私家偵探跟著我。
我依然不想承認,抱著一絲希望,讓生活秘書提醒下臻臻。
臻臻無動於衷,還為她學生找補。
她就是故意的。
她想借此離開我嗎?
那如果我不給她能離開我的借口,她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了?
我告訴她,那個學生的聯系方式我沒加,我告訴她,我不會跟那個學生有所接觸,我告訴她,我真的很愛她。
可是,臻臻還是越來越沒耐性了,都不再盡力地粉飾太平。
加班變得更多,回家越來越晚,到後來,甚至不回家。
我查了她的消費記錄,她在學校旁邊的酒店長租了一個套間。
這樣下去不行。
我沒辦法,隻能讓小芋給我的嶽父嶽母通電話。
嶽父嶽母果然來了這裡,給臻臻施壓。
然而結果並沒有變好。
我再怎麼小心翼翼,也終是惹了她生氣。
而我隻是想說如果工作真的累,我可以跟學校的校領導說上話,就被她誤解。
我該怎麼做呢?
臻臻讓我什麼都別做。
可是,什麼都不做,她是不是就要離開我了?
我聽到她同事提到臻臻打聽離婚律師。
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帶她回憶我們幸福的過往能不能讓她產生些留戀?
看見秦銘時,我除了震驚,還有恐懼。
我想到了很多。
想到還在王府時,我見過臻臻讀秦銘寫的文章時的神態,當時我就知道,她一定記住了這個人。
想到我去書刊社接臻臻時,見到秦銘正與一眾書生評價臻臻的書畫,秦銘眼裡的光做不得假。
我知道彼時他們的交情很淡,可當事發時臻臻為秦太傅據理力爭,我不免疑心,她這番力保的背後,幾分為了秦太傅,又有幾分為了秦銘。
後來,我得知臻臻在寺廟裡過得悽涼,然而為時已晚,她留下的絕筆信令我嘔了口血,而聽聞秦銘同樣自盡為臻臻證清白時,我心下悽然一片。
我懲處了散播謠言之人,對外說皇後被霍氏戕害,對霍家動了手,又撫恤秦府,蓋棺定論二人清清白白,卻在獨自靜下時想,我是不是很像《梁山伯與祝英臺》裡的馬文才。
不同的是,我對不住臻臻在先。
我也思索過為何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我曾經找過很多理由,比如臻臻沒有順時隨俗,固執地做不被這個時代所容之事, 比如朝廷內外的壓力讓我疲累,覺得隻要臻臻讓步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這些理由, 都是在臻臻堅持離宮之時我給自己找的。
後來我才知道,沒有那麼多理由,隻是我將她拋下了而已。我享受著封建禮教與至高權力給我帶來的益處, 拋下了我與臻臻的過往,拿「順時隨俗」為由,將她壓抑在這座牢籠裡。
我與她來自同一個世界,本該是最理解她的人, 卻成了最不理解她的人。
她拿命去保護的人, 才是真正理解她, 並在她最晦暗的日子裡給她帶去光的人吧?
很巧,那個人也在用生命保護她。
真是感天動地的愛情,襯得我更像個小醜。
這麼些年,那些甜蜜與幸福迷惑得我都快忘記, 我不過是乘人之危,趁著臻臻什麼都不記得, 卑劣地待在她身邊。
如今我見到臻臻與秦銘面對面坐在咖啡館裡,思緒很亂, 卻固執地不想退出。
我沒敢上前, 怕最後一片窗戶紙被捅破後, 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在黃昏裡緩步回到行政樓, 站在臻臻的辦公室門口等待。
等待的時間,每分每秒都在煎熬。
太陽下山, 天色黑下,我依然沒見她回來,終是忍不住給她打去電話。
我怕她真的不回家,怕她直接跟著秦銘離開, 怕她輕而易舉就將我拋下。
好在,她回來了。
可老天依然沒有站在我這邊,她同事的一句話,徹底擊碎我們的粉飾太平。
好像……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即便我在垂死掙扎。
她終是說出了「離婚」這個詞。
我不想同意的,可我越是不同意,她就越覺得, 我故意禁錮著她,就如同從前我將她送至寺廟一樣。
我明明沒有那個意思, 我隻是接受不了她離開。
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
下一秒,房門被推開,一個小腦袋鑽了進來:「媽媽,起床啦,爸爸喊你吃早飯。」
「(爾」秦銘默了片刻,說:「不知道, 這得看她的意願。」
這樣啊。
那我也依著臻臻的意願吧。
我終是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
我們離婚的事情,雙方父母還是知道了。
我把過錯攬了下來,隻說是因為我與秘書不清不楚。
我知道臻臻沒法跟父母解釋,我不想她為難。
原本, 也確實是我的過錯。
一年後, 臻臻與秦銘結婚了。
婚禮當然不會邀請我。
我借朋友的手送了賀禮,也偷偷去婚禮現場瞧了眼。
他們辦的是簡單的草坪婚禮,臻臻在綠茵前笑得開懷。
我給臻臻的婚禮要比這隆重得多。
那時有多隆重,如今我便有多落寞。
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我這個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反派也該退場。
可最初時我不是反派, 我明明是主角。
隻因我犯了一個錯。
爾後,兩輩子,我都是孤家寡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