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了許宥十三年,我看著他為了女主消沉頹廢,也看著他和女主一起追求夢想。
他和女主一起捧起象徵音樂界最高榮譽的獎杯時,我站在臺下,仰頭看著被鮮花和掌聲包圍著的他,用手語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啊,我的小月亮,以後我不能陪你了。」
1.
頒獎典禮上,舞臺被閃光燈包圍。
我站在陰暗角落裡,仰頭看著臺上並肩而立的兩人。
長身玉立的少年和可愛開朗的少女,少女的手挽著少年的臂彎,兩人似一對金童玉女。
那少女是這本娛樂圈文的女主。
而那少年,是女主的男主,也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
多麼般配啊,驚才絕豔卻身世悲慘的少年和開朗外向、熱愛生活的少女。
庸俗的救贖,卻最令人心折。
而我,隻是為了豐滿主角人設而出現的一個小配角。
我是男主在福利院的小青梅,我膽小怯懦,在男主的保護下長大。
我最大的貢獻是讓男主立起了悲憫善良的人設。
然後我匆匆在作者的安排下因為抑鬱死亡,為男女主的愛情讓路。
我剛穿進這個小說裡時,在雨中給我撐了一把傘的人是許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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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宥那時剛五歲,他包裹住我因為驚慌而冰涼的手,將我籠罩在他的小藍傘下,把我帶回了孤兒院。
他的手是溫熱的,嗓音還帶著稚嫩。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問我叫什麼名字,問我家在哪。
我回答不了他,因為我是個啞巴。
我再次恢復意識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麼地方。
這是一本娛樂圈甜文,女主阮聲和男主許宥的愛情纏綿悱惻。
而我是這本甜文裡唯一的虐點。
我是男女主產生誤會的起因,是男主立住人設的關鍵,更是男女主愛情的推動者。
就連我的名字,也是許宥給我取的。
「許悠。」
許宥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院長理直氣壯地說:「妹妹是我帶回來的,名字怎麼取應該聽我的。」
我沉默著,隻看著自己手腕左側一處月牙狀的胎記出神。
院長無奈地摸摸許宥的頭,看著我輕聲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張嘴試圖發出聲音,卻隻是徒勞。
我咬著下唇,垂下眼輕輕搖了搖頭。
原主的童年太過悲慘,我受她影響,隻要一回憶起從前那個家,心底就好似有幾千斤重的石塊壓著,沉沉地,讓我喘不上來氣。
「那……許悠這個名字,你喜歡嗎?」
院長輕輕摸了摸我的臉頰,眼神溫和,「我也姓許,在你爸爸媽媽找來之前,你就先住在這兒,好嗎?」
她眼底帶著悲憫。
她和我都知道,我的父母不會找來了。
我輕輕點頭。
那比我高了一點點的男孩兒就牽住了我的手。
他茶褐色的眸子裡似閃著光,我嗅到他身上柔和的奶香氣。
他看著我,眉眼彎彎:「妹妹,以後我陪著你。」
年幼的許宥開朗活潑,他總愛牽著我的手,帶我玩秋千、給我讀小人書,絮絮叨叨地和我說話,盡管我總是沉默而平靜地望著他。
他甚至要求和我一起睡午覺,理由是「妹妹會害怕」。
我轉眸望向他,微微蹙起眉。
我才不害怕。
他不看我,將我往身後藏,仰頭望著無奈的許媽媽,奶聲奶氣地說:「妹妹和我一起睡覺才能睡得更香。」
他握著我的手腕,拇指剛好在我月牙狀胎記的缺口處,殘缺的月牙奇異地被他的拇指填滿。
我輕輕眨了眨眼,沒有將手抽回來。
許宥最終還是沒能如願,他被許媽媽強制帶回自己的房間,走時還不舍地看了我一眼。
我躺在床上,睫毛不自覺地顫著。
在這陌生的世界,我真的要按照劇情去迎接自己的死亡嗎?
夏風卷起窗簾,斑駁的枝葉疏影掃過我的臉頰。
門被輕輕推開,我輕輕側過頭,看見門縫探進一個圓圓的小腦袋。
許宥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泰迪熊,小心翼翼地側身邁進門內。
「妹妹,你睡著了嗎?」
我閉上眼,刻意裝睡。
人類幼崽的手軟乎乎的,他輕輕戳了戳我的臉頰,呼吸輕而淺。
「妹妹,你沒有睡。」他將小腦袋湊到我臉側,我又嗅到他身上那股甜甜的奶香。
他好像一朵棉花糖。
「妹妹,我把我的小熊送來陪你。」
一個柔軟的,帶著皂香氣的什麼物體被他放在我的枕側。
我慢慢睜開眼,看見白嫩精致的小男孩將下巴枕在玩偶肚子上,軟軟地瞧著我笑。
我側過身子,枕著自己的臂彎和許宥面對面相望著。
他長而翹的睫毛輕輕顫著,白嫩的臉頰漾出一個小梨渦。
「妹妹,它叫小番茄。」
許宥向我介紹躺在我床上的那隻傻乎乎的熊。
我眨了眨眼,而後慢慢拿起那個褐色的帶著笑臉的小熊,將它塞回了許宥懷裡。
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工具,更不想按既定的命運去迎接自己的死亡。
我想從劇情裡掙脫出來,就必須遠離男主。
我不想接受他的任何示好。
許宥抱著懷裡被我塞回去的小熊,眉毛慢慢擰在了一起。
「妹妹,你為什麼不要?」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慢轉過身背對著他側躺著。
夏風帶著窗外的槐花香闖進我的房間,我看著窗外掛著雪白花朵的槐樹,聽見房門發出一聲輕輕的吱呀聲。
我扭過身子,看見那隻褐色小熊正安靜地躺在我身邊。
年幼的許宥純澈幹淨,身上沒有半點被世俗腐蝕的痕跡。
一串串雪白的槐花似晶瑩的瀑布,槐花樹下的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
因為不乖乖睡午覺被許媽媽罰站的許宥,站在槐花樹下看著我露出一個笑。
他向我攤開手,白嫩柔軟的掌心裡躺著一顆橙色的糖果。
一朵小小的槐花落在他肩上,他沒有在意,茶褐色的瞳孔裡隻映著我一人。
「妹妹,給你我最喜歡吃的糖。」
我站在窗子前看著他,最終還是沒有拒絕一個人類幼崽單純的示好。
我嘴裡含著那顆糖,橘子的酸甜味慢慢從我的舌尖處漾開。
我在心裡提醒自己。
這隻是劇情,他對我的好,全是因為設定。
2.
等到我六歲時,福利院給我辦理了入學手續。
我被送進了一所特殊教育學校。
離許宥的小學雖然不是很遠,但也說不上近。
放學時,我獨自一人走向校門,卻看見黃昏的金色陽光裡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許宥手裡拿著一根棒冰,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眼睛正巡視著人群。
「小悠!」
他在找到我的那一瞬間笑了起來,好像看見我是一件很令他開心的事。
他背著慈善機構送的書包,那書包有些大,將他襯得更小了。
「給你。」
他額頭上的汗珠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明顯,我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巾遞給他,想讓他擦擦汗。
他卻用那張紙巾包裹住了棒冰的木棍。
沒等我皺眉,那根棒冰就被他遞到了我面前。
「快吃。」
他把棒冰塞到我手裡,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驕傲地說:「我今天幫同學寫作業,掙了三塊錢呢!」
我捏著用紙巾裹住的木棍,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
夜裡,我在自己的存錢罐裡取出三枚硬幣,準備趁許宥睡著時還給他。
出乎我意料的是,許宥房間的燈還亮著。
我站在夜色裡,看著許宥倒映在暖黃燈光下的小小影子。
他正做著一些奇怪的動作,嘴裡還念叨著什麼。
我看著他的動作,整個人愣在原地。
許宥在學手語。
但是在原著裡,男主從沒接觸過手語。
七歲的小孩子,為了我去學習手語。
硬幣將我的掌心硌得生疼。
第二天早上我打開房門,看見我的窗沿上放著一罐牛奶。
紅色的矮胖罐子,大眼睛小男孩笑得燦爛。
我拿起牛奶,罐身的暖意從我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尖。
在這一刻,我知道,我拒絕不了許宥了。
3.
十二歲時,我被許宥的中學破格錄取。
十三歲的小少年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高興地在福利院裡歡呼著:
「我可以和小悠一起上學嘍!」
許宥好像對上學這件事有了極大的興趣,他每天早上都會在我的門前等著我,然後再接過我的書包甩在肩上,把他的那份牛奶塞進我手裡。
朝陽映在他的臉上,我可以看到他臉頰上的小絨毛。
我低頭喝了一口牛奶,嘴角抑制不住地翹起。
路上飄著各類早點的香氣,許宥走在我身側,我和他的影子一高一矮,就像一棵樟樹和一朵蘑菇。
我踩在他的影子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但這好心情隻持續到上課前的自我介紹。
我看著周圍同學對我異樣的目光,手心已經被汗濡湿。
「啞巴」「孤兒院來的」「不會說話」之類的詞鑽進我的耳朵,我腦子裡浮現出前世那些人同樣的醜惡嘴臉。
「跛子」「瘸子」「沒爹媽的野孩子」「怪物」……
一張張咧著大嘴的扭曲人臉衝進我的腦海,我用力捏緊手裡的筆,指尖用力到泛白。
我不可抑制地想,大約我真的做錯了什麼,才會兩世都受到這樣的懲罰。
我是被全世界拋棄的人,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4.
夜晚的福利院總是很安靜,我坐在窗前學習,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進一個字。
「小悠悠,不會的可以問我。」
一片陰影罩住我,我回神,看見穿著黑色短袖的清瘦少年正倚在我窗邊。
我放下筆,用手語和他對話:「我才沒有不會。」
「吧嗒」——
我桌子上落下一顆橙色的糖,許宥眼中盛著笑:「知道我們家小悠最聰明了。」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水霧給他的眼睛鍍上一層金色的薄霧,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勾人。
「那麼聰明的小悠能不能陪我散散步呢?」
大約是七月的風太燙人,我臉上的溫度升騰起來,為了不讓許宥看出端倪,我忙胡亂點了點頭。
許宥帶著我上了樓頂,樓頂上的風涼爽宜人,連帶著我的心情也輕快了許多。
「小悠,不開心的時候吹吹風會好很多。」
我一怔,轉眸望向身後的少年。
許宥背對著漫天的繁星,正垂眼溫柔地看著我。
他像小時候那樣牽起我的手,帶著我來到圍欄邊。
「你看。」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浩瀚的星海中懸著一輪閃著銀色光輝的圓月。
許宥側過頭看著我,長長的睫毛溫柔的垂下:「月亮她高高地站在天上,從不說話。」
他說:「悠悠,聒噪的是鳥雀。你是月亮,你不用說話,也沒必要去理會那些噪雜的聲音。」
心底裡的陰霾被許宥溫柔地拂去,我積攢了兩輩子的委屈和酸楚在這一刻爆發。
我嗚咽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溫柔地嘆息一聲,輕輕替我擦掉了眼淚。
在我和原主的記憶裡,哭是換不來憐惜的,隻會換來變本加厲的嘲笑或是毒打。
原主幼時,她父親因為她哭鬧將她從二樓扔了下去,原主從此再也沒張嘴說過話。
我在學生時代被霸凌時,也曾流下過屈辱的眼淚,但換來的隻有刺耳的嘲笑和變本加厲的欺凌。